30 靜世觀罹難 (2)

之色。

他原本也是沒想過這個之前絮絮叨叨嫌棄自己的小道士有朝一日竟會表達出對自己的愛慕之情，雖然和元四相處的這些時間甚短，但阿呆也逐漸習慣了對方那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可他還真沒想過對方居然願意真心實意地接納自己，不僅僅把自己看作一具屍器，而是看作……他的愛人。然而，自己終究是一個死人，是一具不管怎麽塗抹生陽水，都仍帶着陰暗腐敗氣息的僵屍一具。

阿呆用一種平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憋紅了臉盯着自己的元四，雖然不想讓元四失望乃至傷心，可是他仍沖對方無奈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我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心狠手辣的問月孤刃？！”元四自诩魅力過人，他從沒想過會被明明對自己有好感的阿呆拒絕。

但是他看見阿呆的眼裏并沒有對自己的嘲弄，那雙紅眸反倒是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阿呆，我不嫌棄你。你也不要嫌棄自己。雖然……你現在的确不太配得上我，可我真的不介意。既然王公子和饒雪臣之間能有那麽一段可歌可泣令人敬佩的愛情，你我之間又為何不能學學他們呢？”元四很快就恢複了鎮靜，他告訴自己經歷了那麽多，也曾付出那麽多的阿呆比任何人都更懂得怎麽去愛一個人，對方必定不是故意要傷害自己的，傷害自己這麽一個優秀正直又善良的養屍道人，阿呆又于心何忍？

元四上前一步，這次換了他一把将阿呆抱在了懷裏，盡管因為兩人的身高差異，他也只能抱住阿呆的腰而已。

——生者有生者的路要走，亡者有亡者的去處要去。小道士，感謝你這般真心待我，可你畢竟是活人，而我卻早已死去。你也是修道之人，自當知曉你我之間有着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即便我心中對你也有好感愛意，卻也不想害了你。總有一日，我會回歸黃泉淨土，留你一人在世上，豈不孤單寂寞？

阿呆憐惜地握住了元四的手，言語雖然傷感，但是他的眉梢眼角卻洋溢着點滴幸福寬慰之色。

元四早就猜到這是阿呆為什麽拒絕自己的緣故，一想到并非是因為自己長相不夠俊俏而被阿呆拒絕，元四的心中也好受多了。

他嘿嘿一笑，滿不在乎地回答道：“瞧你說的，若是有朝一日你能脫離這具腐體的束縛，魂魄得到淨化重歸地府，想必那時候我也已是耄耋之年，垂垂老矣。到時候，你只需要在地府稍等片刻，我便會追了下來，自不會在人間感到孤獨寂寞。畢竟，現在的我功力還沒強到只需要些許日子便能超度你的地步啊。若是這一生不能讓你的魂魄重歸安寧，那麽下一世，我還是會找到你，繼續陪伴你的。”

下一世……自己真的還會有下一世嗎？

身為一具活屍，阿呆對自己的未來并不敢多想，當他在淮安縣看到元四超度掉回風坡那些屍變的僵屍們，讓它們重新歸于安寧之時，他曾臆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得到那樣平靜的安寧。只是自己這顆死寂的心若一旦有了牽挂，有了羁絆，又當如何呢？

然而最後，阿呆并沒有說出自己心中所想，他默默拍了拍元四緊緊摟在自己腰間的手，緩緩閉上的紅眸裏似是透露出了些許憧憬與希冀。

休息了一夜，雖然元四最後沒有得到阿呆确切的回應，可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才不管這具活屍到底是否願意答應自己呢。

對他而言，阿呆既然已經與自己結符成契，那麽至少這一生，對方是不可能離開自己身邊了。

收拾好行李之後，元四準備繼續西行，看看能不能賺到足夠的錢之後，買塊風水寶地修一座屬于自己的小小道觀，讓阿呆陪自己一同修行，甚至他的內心也暗暗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像師父羽真人那樣開山立派，成為一代宗師。

滿心都是未來美好的景象，元四牽着阿呆的手也不由自主握得更緊了一些。

“阿呆，若是回頭我也有了屬于自己的道觀，你說叫什麽名字才好？”元四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已經開始臆想自己受萬人敬仰的場景了，他可不要像師父那麽低調，既然他入世驅魔，救蒼生于苦海，便要讓他的聲名遠播天下，生生世世流傳千古！

阿呆習慣了元四這些突如其來的孩子氣，并沒有搭理對方。此時，他正用自己獨有的陰煞氣探尋着周圍是否有什麽異相，對于阿呆來說，他最初死後的世界乃是一片混沌黑暗，但随着他被元四挖出來一點點炮制成今天這樣一具有着媲美玄武之力的活屍之後，他生前幾乎被盡毀的五感也逐漸變得更為清晰，那些常人無法看到聽到感覺到的東西，他這具活屍卻能全然捕捉到。

不遠處的告示處擠滿了人，圍觀的百姓們在看到那張告示之後紛紛面露驚愕之色，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

正在幻想着自己成為一代道家宗師的元四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眉宇一皺，旋即卻作出副大徹大悟的模樣。

“有了！我這名字便是極品啊！應龍乃是遠古天神，實在是威風八面，讓人聞而敬之！哈哈，以後我的道觀便叫應龍觀好了！阿呆，你說好不好？”元四為自己想出的好名字甚感興奮，他扭頭看向了阿呆，還是想向對方尋求些許意見。

垂了黑紗的草帽遮擋了阿呆的面容，所以元四并沒有看到阿呆臉上那愈發憤怒乃至是震驚的神色。

元四只感到自己的手被猛然一捏，骨頭都差點被捏碎在了肉裏。

“哎喲！阿呆，你怎麽了？！捏得我好痛啊！”

元四趕緊抽出了自己的手，嗷嗷怪叫，他不滿地瞪着阿呆，卻見對方一下轉過了身，朝擁擠着人群的告示榜那邊走去。

看到阿呆這不同尋常的舉動，元四心中一沉，随即也快步跟了上去。

“真沒想到名聲在外的靜世觀居然是這樣一個恐怖的地方，竟把活人煉成僵屍用來操控，還好這次官府與刀皇宮聯手剿滅了這幫邪魔外道。”

“是啊，前兩年我還特地去那裏燒過香呢，當時看他們的掌門羽真人倒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全然沒想到這幫道士私下居然做出這等兇殘可惡之事來！”

元四被一旁兩人交談的內容吓了一大跳，他深吸了一口氣，一邊用手壓低了帽檐，一邊撥開了前面擋着的人，努力往前擠了進去。

一張白底黑字的告示貼在告示榜的中央，鬥大的鮮紅墨字猙獰地躍然其上…

——茲查睢水縣靜世觀猖狂盜屍，乃至以活人屍體煉作僵屍。觀內妖道縱屍害人，近日更是犯下野店血案，為除此害，遠近俠士亦挺身而出，協助縣衙于五日前至靜世觀捉拿一幹妖道。然則妖道人衆，妄圖縱屍抗法，為肅法紀，今已将靜世觀首逆雲皓羽及其附逆從衆就地正法！特此公告，以安民心。

落款乃是管轄着睢水縣在內的蒼遠府衙門印鑒，看來告示上所言已然成真。

元四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待他将那句“今已将靜世觀首逆雲皓羽及其附逆從衆就地正法”再默讀了一遍之後，只覺心如火焚，一口郁氣憋悶在胸難以洩出。

而在這告示的另一邊又貼了一副通緝令，通緝令上一人面目清秀身穿道士服，另一人卻被畫作了橫眉怒目獠牙橫生的鬼怪模樣。通緝令上寫着這畫上的道人乃是靜世觀逃跑的餘孽元應龍，而另一名面目恐怖的男子乃是一具僵屍，這一人一屍正是之前制造野店血案的元兇，如今潛逃在外，不知所蹤，官府希望周遭百姓若是見到了這一人一屍趕緊報官，以免他們再害無辜。

——不要沖動，先離開此處，再做打算。

眼看着元四就要因為大悲大怒而發狂，阿呆低沉穩重的聲音卻及時傳入了他的耳中。

元四微微回過頭，他死死看着阿呆，眼裏早已蓄滿了悲憤的淚水，不等他張嘴說出一句話，他已經被阿呆猛地拉進了懷裏。

——你什麽都不必說。我懂。

阿呆霸道地用冰冷的雙唇堵住了元四嗫嚅的嘴唇，他幾乎将對方整個人都揉進了自己懷中。

“唔……唔……”元四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千般怆痛，淚水終于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他想到了像家一樣溫馨和諧的靜世觀，更想到了慈愛的師父，友愛的師兄們，還有那些呆頭呆腦卻總是乖乖聽話的僵屍們。

而如今，他們全都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被“就地正法”！

阿呆一邊親吻摟抱着情緒随時都會失控的元四，趁着周圍的人還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之時，猛地抱起對方，縱身一躍，便掠上了房頂，轉瞬間就消失了在人們的驚呼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