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皇宮裏面有一條密道，一條原本只有皇帝和劉安知道的密道，一條黎紹已經來來回回地走過無數次的密道。

這條密道一直通向宮外的某個人造山洞，黎紹從來沒在外面走過，因此也不知道這山洞具體是鑿在長安城郊的哪一座山裏，可黎紹也不想知道，他寧願自己從沒來過這裏，也不需要皇帝這樣的寵愛和看重。

戰戰兢兢地跟着皇帝從密道的另一邊出口走出，黎紹的眼前便是山洞怪石嶙峋的四壁和四壁上的二十幾個小洞。

一個身穿青色铠甲的中年男人走到皇帝和黎紹面前，單膝跪地：“屬下青琅，拜見陛下，見過三殿下。”

“恩，”皇帝颔首，将一直拿在自己手裏的墨陽劍遞給了黎紹，“跟青琅去吧。”

“父皇……”黎紹的聲音有些抖，連眼神中都有一絲祈求，叫正對着黎紹的青琅看得心中唏噓。

皇帝偏頭看了看黎紹，然後擡手，慈愛地摸了摸黎紹的頭：“去吧，讓青琅教教你在戰場上對敵人的仁慈意味着什麽。”

“可是父皇……”剛剛他的對手是他的皇兄。

已經知道黎紹會說什麽，皇帝便擡手打斷了黎紹的話：“去吧。青琅，讓他長長記性，老三像極了朕的貴妃，心善。”

“……是。”

青琅其實覺得心善也沒什麽不好，黎紹畢竟是黎紹，他是皇子，若說皇帝寵他，那讓他到他們這裏來學一些厲害的技術防身保命還好，善良一些、寬和一些似乎也沒什麽不好，可青琅越來越覺得皇帝是想将黎紹訓練成跟他們一樣的暗衛，這就讓青琅對黎紹生出了幾分憐憫。

“三殿下……請吧。”

憐憫歸憐憫，青琅是絕不敢違背皇帝的旨意。

黎紹知道，只要皇帝帶他到這裏來了，就絕不會輕易讓他回去，于是咬咬牙，黎紹就跟着青琅鑽進了一個小洞。

沿着潮濕的甬道筆直向前，黎紹跟青琅便來到了另一個山洞，這裏比之前的那一個山洞小一些，洞底是山林中最兇猛的野獸和一些與黎紹一般大小的少年。

黎紹站在甬道口，目光幽幽地望着下面。

見黎紹露怯，青琅便溫聲道：“殿下，您要不先在這裏坐着看一會兒？”

“看有什麽用？”黎紹握緊了手中的墨陽劍，“我只要在這裏坐一坐就能出去了嗎？”

青琅啞然。

出不去的，按照這裏的規矩，每天訓練三個時辰，不重傷到昏迷不醒是不可以提前出來的，不管是三殿下還是洞底的那些少年都要遵守這規矩，這是陛下親口吩咐的。他們不敢作假，不然被陛下發現的話，只有死路一條，陛下向來不需要不忠之人……

眼睛一閉，黎紹就跳進了獸群，與一衆少年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黎紹的意識再度清醒時已是深夜，皇帝就坐在黎紹的床邊。

“醒了？”見黎紹睜開眼睛，皇帝就放下了手上的奏折，一臉擔憂地看着黎紹。

面對皇帝，黎紹習慣性地扯開一個笑容：“父皇。”

“恩，”皇帝慈愛地替黎紹理順額前的碎發，“朕已經派人去跟你母妃說過，傷好之前，你就随朕住在紫宸殿。”

“……多謝父皇。”

每次都是這樣，他已經預料到了。

皇帝替黎紹掖好被子，欣慰地笑道：“青琅說你堅持的時間比之前要長。墨陽劍用着可順手？”

黎紹點點頭，輕應一聲。

“睡吧。”隔着被子在黎紹身上輕拍兩下，皇帝這才起身離開寝室，挪到紫宸殿的書房裏去批閱那些還沒有批完的奏折。

摸着身上順滑的褥面，黎紹知道他是躺在紫宸殿的龍床上，對別人來說這是何等殊榮，可對他來說這只是他還活着的證明。

每一次都是這樣，父皇總是把對他的縱容和優待當做是對他的補償，可他卻時常搞不清父皇待他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三殿下。”一個宮女突然小心翼翼地湊到床邊，輕聲喊了黎紹一聲。

黎紹轉頭，瞧着那宮女有些面生：“你是什麽人？”

謹慎地左顧右盼一陣，那宮女才将一張小紙條交給黎紹：“這是二殿下要奴婢交給三殿下的。”

黎紹蹙眉，費力地擡手接下紙條，也是先四處瞄了一圈，然後才将紙條展開來看，着一看可吓了黎紹一跳。

“伯毅還在二皇兄那兒？”

那宮女搖了搖頭，低聲道：“二殿下拘不住他，就給送到紫蘭殿去了。”

黎紹頓時哭笑不得：“你退下吧，別叫人發現。”

他那二皇兄也是膽大，怎麽敢讓人往父皇的寝宮裏送信，若被父皇抓到，後果不堪設想。

那宮女原本還想從黎紹這裏拿到回信，因此聽黎紹說讓她退下，這宮女還愣了一愣，可她也不敢在這裏久留，只好匆忙離去。

等着宮女走了，黎紹就忍着疼坐了起來：“進來個人。”

黎紹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一個小太監從門外跑了進來，有些緊張地看着黎紹，似乎是拿不準黎紹這會兒讓他進來是為了什麽，若是要追究他被收買随便放別殿宮女進來，那他可倒黴了。

看到這小太監緊張兮兮的模樣，黎紹輕笑一聲：“去拿紙筆給我。”

“是。”那小太監一愣，而後立刻去拿。

提筆蘸墨，一向能把字寫得漂亮的黎紹卻只能寫出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來，乍一看還以為那是長孫伯毅寫的。

黎紹将紙條折好，遞給小太監：“把這個送去紫蘭殿，交給我母妃，讓她不必擔心。”

一聽這紙條是要送給季貴妃的，小太監就放心了：“殿下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話說完，小太監就把紙條收好，再将筆墨送回原處，小太監就跑出了紫宸殿，用最快的速度去了紫蘭殿，将紙條交給季貴妃。

因為擔心黎紹，又有長孫伯毅在鬧，所以季貴妃這半宿也是沒睡，得人通知說黎紹今夜宿在紫宸殿時，季貴妃就更擔心了。

就算不知道詳情，身為人母，自己兒子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這季貴妃還看得出來，每次黎紹從紫宸殿回來都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只有跟長孫伯毅在一起時才會恢複平常的模樣，這也是季貴妃為什麽會把長孫伯毅當成是自己的半個兒子。

她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得寵，畢竟每一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跟他的父親親近，可陛下到底是讓三郎做了什麽，才會讓他每次都露出一副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靜表情來？她怕，她怕三郎那一次宿在紫宸殿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貴妃，”紫蘭殿的大宮女清月突然帶着一個小太監進來，“三殿下送了信來。”

“在哪兒？快給我看看！”季貴妃騰地站了起來，鬧出的動靜還吵醒了好不容易睡下的長孫伯毅。

“貴妃，是殿下回來了嗎？”長孫伯毅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季貴妃卻沒空理會長孫伯毅，看着紙條上筆鋒顫顫巍巍的幾個字，季貴妃登時就紅了眼。

“我要去見陛下……清月，更衣，我要去見陛下！”

“貴妃！”清月趕忙拉住季貴妃，“貴妃您冷靜些，但凡是陛下做出的決定，您去了又有什麽用？”

“可三郎……我的三郎他……”季貴妃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我一定要知道三郎在做什麽。”

“殿下怎麽了？”長孫伯毅坐在床上，一聽到“三郎”這個親昵的稱呼就瞪着眼睛看着季貴妃和清月，“殿下在哪兒？我要去找殿下。”

心想長孫伯毅還真是會添亂，清月卻還要笑着安撫長孫伯毅道：“殿下已經在別處歇下了，少将軍今天就在紫蘭殿睡好不好？”

長孫伯毅鼓了鼓腮幫子，突然跳下床就往外跑。

“我去找殿下！”

“诶？快，來個人攔住他！”清月要攔着季貴妃，因此見長孫伯毅眨眼間就跑了個沒影，登時就給吓壞了。

他們殿下現在可是在紫宸殿裏，少将軍就這麽闖進去必然要惹怒陛下了！

可長孫伯毅跑得快，追出去的太監、宮女沒一個能追上的，到底還是讓長孫伯毅直接闖進了紫宸殿。

“殿下！”

長孫伯毅橫沖直撞地進了紫宸殿，吓了紫宸殿內值夜的太監、宮女一大跳，慌忙上前圍堵長孫伯毅，反倒讓紫宸殿內更亂了。

書房裏的皇帝聽到喧鬧，一臉不快地走出門來。

“怎麽回事？”

一聽到皇帝低沉的聲音，太監和宮女們吓得立刻跪地，唯有長孫伯毅一臉不滿地站在紫宸殿的院子裏，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皇帝。

“這小子！”皇帝笑罵一句，“你可知擅闖紫宸殿是死罪？”

長孫伯毅顧着腮幫子說道：“知道。”

“知道你還闖？”皇帝故意板起臉來，“來人啊……”

“父皇，”黎紹從寝殿中走出，身上的衣裳都沒系好，“父皇恕罪，是兒臣托人送了口信，讓伯毅來陪兒臣，若父皇不允，那兒臣這就陪伯毅回去。”

皇帝的神色一緩，溫聲道：“朕就是吓吓他，讓他進去陪你吧。”

“謝父皇。”黎紹颔首，而後向長孫伯毅伸出了手，“到哪兒都這麽莽撞，快過來。”

長孫伯毅趕忙就跑到了黎紹面前，握住黎紹的手後不由地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