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前一秒後一秒
裝在塑料桶裏的酒實在算不上瓊漿玉液,不過這年頭實惠,可以斷定這是純糧釀造的高粱酒,俗話說好酒離不開紅糧,招呼兩天客人,還剩下兩厘米高大約一斤左右,商家說這酒是五十五度,可劉飛陽聞到氣味就覺得,約莫在六十度左右。《/p》
他不贊成女孩子喝酒,但也不反對,之所以現在沒阻止是因為,喝多了的安然更容易把心扉打開,對她現在的處境也有利。劉飛陽平時不喝酒,逢年過節會象征性的慶祝一下,總體來說還算有點量。《/p》
安然盯着酒杯,看着酒水在裏面緩慢爬高,二十多年的歲月裏,這是她第二次喝酒,并且旁邊坐的還是這個男人,她雖然保持着沉默的态度,但是外面的風言風語還是傳到她耳朵裏,有人說劉飛陽二人是災星,母親就是被他們克死的。《/p》
這種極端的揣測不至于走近她心裏,此時只想喝酒,痛痛快快的喝一場,至于是借酒消愁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她自己也無法準确表達清楚。《/p》
見劉飛陽倒了一半就停手。《/p》
“倒滿!”她開口說出一句。《/p》
人在經歷重大挫折時候很有可能像變了個人一樣,此時安然的聲音粗狂而有力,不像是以前文質彬彬的女孩,更不想抱着課本坐下小馬紮上與孩子玩樂,為人師表的老師。更加類似上山打獵歸來的漢子。《/p》
“你喝吧,喝完我在給你倒…”《/p》
劉飛陽沒有應承,把蓋子蓋上放到一邊,根據他的人生準則來看,酒這個東西,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能喝的爛醉如泥,傷身不說還容易誤事,過年那天,兩人小酌了一點,他對安然的酒量有大致判斷,三四兩酒是極限。《/p》
安然聞言,沒再說話的拿起杯子,往嘴裏猛灌了一口。《/p》
這酒很烈,第一口嗆得她直接吐出來,眼裏被憋得都是紅血絲。《/p》
“小然,慢點,不着急”《/p》
張寡婦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很擔心安然現在的狀态。《/p》
二孩已經坐下來,呆萌的觀察周遭一切,他雖說已經成年,可家裏兩個孩子都會造成不可避免的後果,尤其是在重男輕女的農村,他的前十幾年都在父母和姐姐庇護下,捧在手裏怕凍着,含在嘴裏怕化了。《/p》
父母沒了,劉飛陽又把他當“親兒子”養,即使做體力活,心理上并沒受到傷害。《/p》
說白了,心裏年紀也就十五六歲而已。《/p》
Advertisement
腦中還在回想着在炕上的一幕,他不怎麽擔心安然,倒是時不時的擡頭瞥一眼張寡婦,尤其是自己撫摸過的位置,他閉口不言,臉色通紅的想着,這應該算是除了自己母親之外,摸過的第一個女人吧?《/p》
“坐吧張嬸”《/p》
劉飛陽開口說一句,随後坐在椅子上,幾人所處的位置和過年那天一模一樣,只不過,安然母親的位置,變成了張寡婦。《/p》
飯桌上的氣氛确實有些尴尬,平時是開心果的二孩不用提,張寡婦也是把所有詞彙都在今天上午用光,劉飛陽這犢子天生嘴巴就木讷,更不知道怎麽勸人。《/p》
“你們不用看我,我沒事…”《/p》
安然感受到他們的目光,端起酒杯擠出個笑臉,只是現在的笑容無法讓人感受到如沐春風,可能是黑色毛衣的緣故,也可能是太過憔悴的原因,劉飛陽竟隐隐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死亡的氣息,是那種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感覺。《/p》
這種感覺他以前也有過,就是把父母埋葬,回家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時。《/p》
“咣”《/p》
安然主動把酒杯撞到劉飛陽的酒杯上。《/p》
“陪姐姐喝一個”《/p》
還沒等劉飛陽反應過來,她又把酒杯放到嘴邊,下去大半,臉上也漸漸爬上被烈酒灼燒過後的紅暈。《/p》
劉飛陽把酒喝到嘴裏,辛辣刺激的感覺傳來,咽下去,酒水流到哪裏都能準确的感知,他只是在高興的時候飲酒,忙碌一天過後或許會喝一口解解乏,卻從未在如此悲涼的氣氛下沾過酒水。《/p》
二孩和張寡婦各懷心事,都是味同嚼蠟的吃着,毫無滋味可言。《/p》
“想哭就哭出來,別委屈到自己”劉飛陽終于說出一句,他幾次伸出筷子,卻發現沒有夾起菜的力氣。《/p》
這犢子本想說世事無常,再加上一堆大道理,并且用自身舉例說明問題,他那半瓶墨水在心裏晃了半天,也沒找到準确的詞表達,古往今來共一時,人生萬事無不有的詞他別沒過,更別提講出來。《/p》
可就這樸實的一句話,确實讓安然動心了。《/p》
她緩緩擡起頭,看了眼劉飛陽,眼裏不知不覺布上了一層濃霧。《/p》
別人安慰她,多數都是大道理,沒有一人能準确的說道點子上。《/p》
她現在是在委屈自己,自己也非常清楚這個問題,多次在心裏質問,我安然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勾當,也從未亵渎任何神靈,更沒有不仁、不義、不孝,甚至在路邊看到流浪的野狗都會在家裏拿出饅頭扔過去。《/p》
為什麽蒼天如此對我?《/p》
“啪嗒…”《/p》
她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一滴兩滴,晶瑩的淚水掉到桌子上,如花一般散開。《/p》
旁邊的劉飛陽見狀,沒說話,默默的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p》
讓女人哭是天大的罪過,現在的他卻想,該如何能讓她哭的更劇烈。《/p》
房間內寂靜無比,針落可聞。《/p》
安然再次端起酒杯,仰脖喝一口,眼睛倔強的睜着,看着天花板上的燈,燈光在她眼中四分五裂,把酒杯放下,又低着頭掉淚,不說話。《/p》
她心裏還在質問着,我安然平生信奉積德行善,唯一一次做客車去市裏,還把座位讓給和母親年紀相仿的婦女,為的是,如果我母親也有坐車那天,希望同樣有個好心人給她讓個座!我安然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在幼兒園,除了讓孩子享受到應有的快樂之外,還寓教于樂的把應有的常識教誨。《/p》
為何生活如此坎坷?《/p》
劉飛陽仍舊不說話,默默的陪在一旁,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灼燒感在胸腔湧現,一陣一陣向天靈蓋中翻湧,他和安然同命相連,更能理會此時倔強的掉淚是什麽意思。《/p》
仿佛回到了自己獨處的第一夜,感受着陌生的周遭一切。《/p》
安然也抓起酒杯,一飲而盡。《/p》
對酒精耐受力本就不強的她,已經有些眩暈了,但她不甘心,她還要質問!《/p》
我安然上學時拼命讀書,次次年級第一,可獎學金終究是關系戶兒子的,我安然工作勤勉刻苦,年年受到家長好評度最高,可優秀教師終歸是是園長的,我安然生活平易近人,天天幫扶鄰裏,可親叔叔是要吞我房子的。《/p》
為何日子如此煎熬?《/p》
最終還要奪走我的雙親?《/p》
這個文靜的女孩終于淚如雨下,但她沒出聲,甚至連抽泣都沒有,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指。《/p》
最悲哀的莫過于,笑着可以肆無忌憚,哭的時候卻找不到腔調。《/p》
她用最後僅存的倔強把自己包裹住,用最後一點尊嚴照亮自己的世界。《/p》
她本以為,這種感覺沒人會懂,說出來也只不過是多一個人承受痛苦罷了。《/p》
然而,坐在旁邊的犢子身體已經開始顫抖,牙齒咬的咯吱咯吱直響,眼中又出現那道讓王琳看到就想下跪的紅光,他除了感同身受之外,仿佛身臨其境,以至于安然腦中的質問,都聽在他耳中。《/p》
伸手抓在酒桶上,擰下蓋子對嘴開始喝,酒水已經順着他的嘴角流出來,流進毛衣裏。《/p》
剩下的幾兩白酒被他喝的一幹二淨。《/p》
“铛啷啷…”随手把酒桶扔到地上。《/p》
一反常态的抓起安然手腕,推門往外走,安然跟在身後,幾乎被拽飛。《/p》
二孩和張寡婦不懂這犢子抽的哪門邪風,趕緊跟在身後。《/p》
他們剛出門,就看劉飛陽牽着安然站在門口,仰頭看着夜空,嘴裏呼出白氣,脖子上青筋凸起,聲嘶力竭的在喊“草泥馬的老天爺,我不低頭、不放棄、不認輸!你還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壓不垮我,終究要挺直腰杆做人”《/p》
這一聲喊宛若平地驚雷,在夜空中回蕩不止。《/p》
旁邊的安然原本已經進入糊塗狀态,可聽到喊聲之後,變得耳目通明,她轉過頭看了眼劇烈喘息的劉飛陽,心中也有一股豪氣生出。《/p》
一手放在嘴邊,罵出了她這輩子第一句髒話。《/p》
“草拟嗎的老天爺,我哭夠了,不會再哭了”《/p》
她喊完,渾身通體舒暢,傻乎乎的笑出來,再轉頭看一眼身旁的男孩。《/p》
前一秒: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p》
後一秒: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