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是夜。

一輪明月懸在高空,周遭烏雲疾走,時而遮蔽了大半的月光。微涼的風自水泥柱間穿行而過,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

銀座還在建設之中,外層的腳手架還未拆去,內部的隔牆還未砌好。戚臨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甚至能感受到上邊粗糙子。

他如約而至。

還有十分鐘到十二點,戚臨四下望去,在這一空蕩樓層中踱步查探着。地面上并沒有提前布下的陣法痕跡,周圍也感受不到些許的靈力波動,那個人應該還沒有到。

月光從雲層間透出,穿過外層的網紗打在水泥地上,戚臨扯出了一個極其淺淡的笑來。

黑線悠悠地在他指尖探出一點,而後便以他為中心向外瘋狂擴散開來,結成了一道嚴絲合縫的網,又在頃刻間引入地面之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戚臨倚着柱,也不在乎自己的衣物會不會給粉塵弄得髒了。

直至刮起了一陣風,外部的腳手架都發出了沉悶的鐵聲,像是要塌下了一般。罩着的綠紗被吹得獵獵作響,懸挂着的安全鐵牌掙紮着發出呻吟。

戚臨站直了身,望向唯一的空缺之處。

那個人乘夜色而來,緩緩地落在大樓邊上,似是一只輕飄飄的羽毛。随着他的走進,附在他臉上的陰影悉數褪去,露出了一張中年男子的溫潤面容。

戚臨試探叫道:“商行雲?”

那人嗤笑一聲,回道:“名字不過是個代號,魔皇喜歡稱‘商行雲’,那我就叫‘商行雲’。”

他的話裏帶着三分譏諷,像是長輩惡意的嘲弄,聽得戚臨心下不爽,手指緊緊蜷起,捏得指節“啪啪”作響。

“你叫我過來就是讓我聽你的這番廢話嗎?”戚臨冷言道,“我的時間向來寶貴,可沒那麽多能給你浪費。”

此時他與商行雲不過五米距離,只肖一拔劍,劍風便能在頃刻間撞在一起,向外蕩開數十米,催得鋼筋彎折,水泥碎落。他二人各自蓄勢待發,其間劍拔弩張之勢明了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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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行雲卻不急躁,反而是從容地開了口,說道:“我也是今日才知曉,原來無暇劍并沒有死。你二人當真是情癡。”

戚臨眉上一挑,眼底流出戲谑之色,“祭司莫不是孤家寡人太多年,看我與鐘情情濃意切,心生嫉恨?”

商行雲低低地笑了幾聲,又陰恻恻地說道:“就如當年的商遙、商陸二人,幼稚且……不自量力。”

戚臨心道執着這麽多年,手中折損成百上千條人命,仍是在長生之道上一無所獲,這才是真正的幼稚且不自量力。也不知道他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年,一路撞到南牆不回頭,逃過了一個商遙,又逃過了一個他。

這麽一想,臉上也就漸漸現出了一點嘲諷之色。

“你想必也是很擔心無暇劍的眼傷了……實不相瞞,那毒本來是對你下的。”

戚臨今夜穿着一件長袖T恤,袖子長得能蓋住他的手,是以當他借着遮掩悄悄聚力的時候,商行雲并未發覺。

戚臨道:“是嗎?”

商行雲也不管他這不冷不熱的态度,像是下定了結論戚臨會咬上他的誘餌,自顧自地往下說着:“想必你知道,我只想要你體內的。那一顆魔丹,若是你願意把他給我,我自會醫治好無暇劍的眼睛。”

戚臨沉默片刻,說道:“一條命換一雙眼睛,我覺得不太合算。”

“我已知你原身,沒了魔丹未必不能活。”

“本尊修煉百年才到了今天的境界,這般便宜給了你,這百年的苦挨豈不是都給旁人做了嫁衣?你未免也太貪心不足了。”戚臨說着,心裏沒有來地就想起了自己近日看的那部武俠片。

評論裏說那個反派叽叽歪歪的,多半得死于話多。現下看來,這商行雲也同那反派差不了多少。

“那你待如何?”商行雲問。

“我嘛……”

話未盡,風已起。

戚臨手中黑線瞬間湧出,好似一條長鞭破風而去,直逼商行雲面門。後者也是早有準備,擡手露出一截冷鐵,自面前一擋,向旁邊躍開數米。

“我的想法是,先抓了你這個老不死的!”

戚臨并不想與他近距離交鋒,以黑線勾連成一條拇指粗地長鞭,向四方掃去,舞得是虎虎生風。

商行雲當下腳步一頓,拆了手臂上的那截冷鐵,拼成了一支長槍。槍口在月光下泛着銀光,晃人眼球,一條紅穗自上垂下,在半空中挽了一個碗花,便在商行雲的動作下直直與戚臨的黑線纏上。

“既然你不願意合作,那我只好自行取之。”商行雲道。

長槍雖不是短刃,但終是比鞭短上幾分,戚臨攻勢不弱,手上橫掃動作指尖,叫槍口不能與他接觸分毫。商行雲執槍挑刺,利刃破散小半斷黑線,腳下向前一邁,折身逼向戚臨。

黑線一轉,靈巧地纏在了槍口上,戚臨用力向後一扯、一甩,将商行雲掃到一旁的**上。

那柱子并非承重之用,被商行雲這麽細撞,上邊水泥開裂,碎成數小塊簌簌而落,露出裏邊的半截鋼筋來。

戚臨收了黑線,自手中幻化出一柄長劍,平劍一撩,捅向商行雲的肩膀。對方及時避過,轉到柱的另一側,手中長槍自下而上,槍尖指向戚臨右眼。

戚臨橫手擋下,兩兵相撞,清脆的聲響漫開好遠。商行雲主攻,手中力道不減,逼得戚臨手中長劍嗡嗡顫動,震得戚臨虎口一陣酸麻。

霎時間,銀光霍霍,蕩出的風鼓起綠紗,腳手架齊齊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響。

戚臨與商行雲又對了數十招,動作起落間,地面塵土飛揚,水泥灰在空中連成一片陰霾,罩得視線都有些模糊。

長槍下挪,劍身也跟着向下行去,戚臨被商行雲逼得直直後退,在水泥地上拉下五米多的痕跡。

戚臨後腳頂在柱上,随即借力一踏,在**上連踩幾步後翻身自商行雲頭頂掠過,後者未料變故,收勢不及,長槍硬生生地刺進柱子內部,被鋼筋卡得拖拽不出。

“活了數百年也不過如此能耐,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戚臨輕哼一聲,自半空中平劍一掃,劍鋒沒入商行雲的手臂,深可見骨。

“彼此……”商行雲咬着牙說,反手抓上戚臨的劍,以蠻力将他向後推去。

戚臨見勢不妙,左手做掌向商行雲拍去。掌未到,風先至,商行雲不避反迎,另一邊肩膀生生受了這一掌,又趁戚臨下盤不備之時擡腿一劃,踢向他的小腿肚。

他腿上帶着刀片,幾乎要削下戚臨的大半皮肉。

這一來一往,只怕一個腿骨已碎,另一個肩胛骨也保不住。

商行雲拔出他刺入的劍,劍身在他手裏化成萬點星光,沒了蹤跡。

戚臨一腿被廢,支撐不住地半跪在地。

商行雲走上前去,以迅雷之時卡住他的喉嚨,讓他擡頭看着自己。

然而此時烏雲又來,月光被雲層蒙蔽,洩出的一點絲絲縷縷的光不過是杯水車薪,商行雲根本看不清戚臨的神色。

“也罷。”

他冷笑一聲,右手僵硬地向戚臨丹田探去。

戚臨悶悶地笑了幾聲,商行雲面色愈發陰晴不定,右手插入他的腹中。

下一秒,戚臨擡手扣上他的手腕,四周黑線擦地而起,圍作了一個巨大的牢籠,将二人一同困在其中。

“摸到了嗎?”戚臨嘲諷地說。

雲散,漏出的光讓商行雲看見了他的臉——上面沒有血跡,除了沾了點塵土外,他的面容是一如往常的清俊。

“不過也是失算了。”

音落,黑線輪轉着向內逼近,戚臨牢牢的抓住商行雲的手,将他向自己又拉進了幾分。

霎時間狂風湧起,塵土飛揚,火花自黑線中心爆開,又在黑線的束縛下縮成一團,歸于塵埃。

·

戚臨自床邊睜開眼睛,眼中盡是一片疲憊之色,他的額間滲出了點點細汗,還有不斷向外冒出的趨勢。他翻身下了床,就在左腳觸地的那一刻,小腿一軟,險些叫他軟倒在地。

他及時撐住了旁邊的床頭櫃,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深怕吵醒了熟睡中的鐘情。

戚臨踮着腳進了浴室,放了水,在浴缸裏泡了大概有半個小時。

溫熱的水流沖刷着他的皮肉,叫他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癱軟在魚缸邊上。

他才不會沒頭沒腦地就去赴這個約,那商行雲想來就是沒安什麽好心,戚臨并不相信他能醫治鐘情的眼,毀約是板上釘釘的事。對方會用傀儡代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可惜自己第一次使用傀儡,出手不佳,白白折損了一只,還欠了錢悅和小百合一個人情。

戚臨嘆了口氣,披上浴袍,濕答答地起身出了浴室。

剛一擡眼,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鐘情。

戚臨心虛地把眼神挪向了別處,然後才想起來鐘情此時是看不見的,自己其實不必避開他的視線。他到床邊,默默打了個腹稿。

“你怎麽還不睡?”鐘情道。

戚臨臉都不紅一下,開口就撒起謊:“美人在懷,我情難自已……”

鐘情:“……”

戚臨知曉他禁不起逗,肯定是會把這件事揭過不提。可沒想到鐘情摸索着攬上他的腰,另一只手從他半開着的浴袍間探了進去。

“情難自已?”

“不是……別動……疼……”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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