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體檢前一夜,林霧以為自己會興奮,會期待,會坐立難安。事實上這些心情他也的确都經歷了,但當太陽升起,他的內心只剩一片踏實的寧靜。

人在十字路口才會迷茫,慌張。

可現在路已經選定了,全國覺醒普查是最明确的信號,就像船只渡過漩渦,沿着奔流的河水,繼續堅定前行。

淡金色的晨曦灑滿回廊,置身其中,溫暖光明。

林霧先回了333,到宿舍的時候才早上六點五十,後來又休息了一會兒,待到七點四十,才和夏揚他們幾個一起出門。

體檢被安排在了學校的會議中心。

會議中心樓共五層,一、二層是大廳會場,三、四、五層是中型會議室。如今座椅和會議桌都被挪走,一層、二層改為基礎檢查區,一層男生,二層女生,身高、體重、視力、肺活量等都在這一區域檢查;上面三層樓則是覺醒檢查區,抽血等一系列檢查項目都在此進行。

林霧以為今天上午只有他們環境院來檢查,結果到了才發現,被安排在這個時間段的有好幾個學院,林霧他們一進一樓大廳,就發現已經烏央烏央全是人了。

距離八點還有些時間,體檢的醫生們正在進行最後的準備。

體檢這種事兒各學院不可能派人跟着每一位同學,加上檢查起來,學生的流動性又極大,所以通常也就安排一兩個輔導員老師在邊上待着,學生有事可以找老師問,但大部分時間還是自己負責自己。

“好嘛這陣仗,”夏揚環顧全場,“讓我莫名回憶起當年排隊買相聲劇場過年開箱演出票的美好青春,真是峥嵘歲月熱血不冷啊。”

“怎麽就峥嵘了,怎麽就歲月了,”林霧剛起點心氣兒全洩了,“我這青春才開了個頭,就讓你給拖成懷舊了。”

各項檢查沒有明确的順序,只要把一層大廳的都檢查完,就可以去樓上。

每個檢查項目前面,都已經有同學自覺排起了長隊。

任飛宇看哪哪兒都是人,有點拿不定主意:“咱們先排哪一項?”

“按順時針方向來吧,正好一圈,”李駿馳說,“省得東一個西一個,再漏了項。”

“行,”任飛宇四處看,尋找順時針的“起點”,“那就從身高體重……”

話才說一半,任飛宇突然被點穴了似的愣在那裏,沒了聲音。

李駿馳奇怪,剛喚一聲“大宇?”,手臂突然被任飛宇用力抓住。

“那個,就是那個!”任飛宇激動得快跳起來了。

“什麽啊,哪個啊?”李駿馳連忙把人按住,生怕他一激動把自己胳膊卸了。

“江潭啊,”任飛宇高興得不得了,“我恩人!”

李駿馳順着他的目光,只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到底是哪個?”

“嘛玩意兒?”夏揚聽見“恩人”兩個詞,蹭一下就貼過來了,擠着任飛宇的臉往那邊看,恨不得和大宇的視線完全重合,“可算是讓我逮着機會看真人了,我瞅瞅嘛樣啊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就那個皮膚特別白,表情特別酷,身材比例特別棒腿賊長的那個,哎你們看他長得是不是有點像混血……”任飛宇眼裏根本看不見別人了,全是江潭,恩人就是拿個體檢卡都自帶背景打光。

夏揚後面都沒聽,怕聽完了心肌梗塞,一個“皮膚白”就足以鎖定了。

其實江潭長成什麽樣都不重要,他主要是對任飛宇生悶氣:“我說哥哥,別人就是碰巧遇見順手撈你一把,換誰掉水裏都一樣撈,他要是性格活潑開朗外向你請他吃頓飯正式道個謝也行,但人家明顯沒那意思行嘛。”

任飛宇那興奮勁兒肉眼可見弱了下去,但仍堅持:“可他救了我一命,我不能什麽表示都沒有啊。”

“恁麽沒有,”夏揚說,“你給人家發了多少好友申請全忘了?”

任飛宇呆呆地眨眼,有點聽出來夏揚話裏的嘲諷了。

夏揚繼續道:“大宇,你要真想感謝他就給他想要的。”

任飛宇有點跟不上夏揚的節奏了,下意識問:“他想要什麽?”

夏揚嘆口氣,不想把話說太白,但任飛宇現在頭腦發熱,必須得拿冷水澆:“我感覺他那意思是想要清靜。”

任飛宇怔在那兒,第一次,徹底安靜了。

林霧以為任飛宇對江潭的執着勁頭早過了。因為在好友申請連續石沉大海後,任飛宇就宣布放棄了。後來任飛宇也一直再沒提過江潭,林霧還以為這事兒早就翻頁了。

今天再看任飛宇這反應,敢情就是表面不言語了,心裏那火苗不僅沒滅,還蹭蹭蹭的。

但就像夏揚說的,江潭很明顯不需要這樣的熱情,也正因如此,夜游的時候明明有機會跟王野打聽江潭的,林霧也沒開過口。

等等,林霧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如果江潭來了,那說明機械院也是今天上午體檢啊。

可是今早分開的時候,王野和原思捷都沒提。

但反過來,他自己也沒說過環境院是今天上午。

那這麽多天夜游,他們好像彼此混得挺熟了,都在混什麽呢?

林霧有點茫然,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對面視力檢測區前,葛亮和江潭在排隊。

檢測還沒開始,葛亮閑不住,四下亂看,然後就發現不遠處有一幫可疑分子,組團盯着他。

被四個精神小夥盯着,葛亮實在感受不到任何幸福,拿胳膊肘碰碰江潭:“喂,你看那邊。”

他本意是讓江潭幫着鑒定鑒定,對方是不是意圖不軌,不料江潭順着方向看過去,眼底微微動了一下。

這在江潭這就算是很明顯的表情了,葛亮立刻察覺:“咋的,認識?”

江潭沉默片刻,說:“環境院的。”

環境院的?

葛亮飛速轉動大腦,他們宿舍能和環境院扯上關系的,也就一個林霧,天天跟王野、原思捷夜游,一個溺水的,被江潭救了。

葛亮又去看那四個精神小夥。

所以這是林霧還是那個溺水的?還是倆人都在?他記得這倆是一個宿舍的……

反正溺水的肯定在,因為林霧也不認識他和江潭啊,原思捷和王野又不在,只能是溺水的把江潭認出來了,對方才一起往這邊看。

思索間,葛亮忽然發現對面四個人裏,有一個原本往這邊瞄得最勤的,但現在蔫頭耷拉腦地退到了後面,像是遭到了重大打擊,或者突然頓悟了什麽絕望的真理,周身氣場都灰暗了。

難道……

葛亮難得閃了靈光,悄悄問江潭:“那個看着最可憐巴巴的,你救的是他?”

江潭不置可否。

葛亮覺得應該就是這個,但不明白為嘛剛剛還特興奮,現在就蔫了。

難道是後知後覺想起了曾經被不斷拒絕的尴尬和難堪?

葛亮腦補着任飛宇的內心戲,補着補着,就覺得對方那蔫吧的樣,有點可憐。

不是他心軟,實在是那家夥太要命了,明明挺大個個子,收拾收拾也能整得挺氣宇軒昂,偏偏一副被抛棄的金毛樣,對,還就得是金毛那種溫順沒脾氣的,泰迪博美都不行,太有精神頭。

同情心一泛濫,葛亮就下意識開始勸江潭:“其實我估計他加你也就是想鄭重道謝,或者請你吃個飯什麽的,你也不用非得拒……”

江潭擡眼,冷冷看他。

葛亮後脊梁咻地竄過涼意:“我什麽都沒說。”

要說509裏葛亮最打怵的,其實不是王野,是江潭。

王野那種只要脾氣對路了,順毛摸就行,但江潭身上根本就沒有“脾氣”這麽人性化的東西,葛亮甚至就沒見過江潭有喜怒哀樂,無論遇到好事壞事他都一個反應,就是沒什麽反應。

可能名字真的會影響性格。

江潭。

潭水總是在峭壁之下,寒冷幽靜,深不見底。

這邊,林霧見任飛宇那樣,就知道他這次是真把夏揚的話聽進去了。

夏揚那話不太好聽,但是事實。

可能是性格原因,有時候任飛宇其實會特別一根筋,像是覺得事情會壞,那你再和他說有希望他都會喪喪的,跟人交往的時候也如此,經常按照自己以為的一條路走到黑。

這樣的人,做朋友,他會付出200%給你。

但如果你不想和他做朋友,他一股腦對你付出的那些就都會成為負擔。

江潭的事,是任飛宇沒拎清。

但林霧不管別人怎麽想,他很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朋友。

雖然偶爾犯傻,經常性悲觀,負能量代言人,可這就是大宇,333的團寵。

林霧剛想回身拍拍任飛宇肩膀,卻意外地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快步朝那家夥走去。

“那邊人太多了,還是一起排着吧。”原思捷拉着王野好不容易從那邊擠過來,再次歸隊,就見葛亮一臉“快問我快問我我這裏有瓜”的表情。

原思捷問:“怎麽了?”

葛亮直接拿眼神往四個精神小夥的方向瞟。

原思捷看過去,沒看見瓜,就看見林霧了,有些意外,立刻和這位連日來“一同包宿”的小夥伴打招呼:“林霧——”

林霧只知道王野和江潭是朋友,雖然在校醫院的時候懷疑過他倆是室友,但後來也沒機會驗證,等夜游的時候遇見原思捷,也沒聊過這茬,就徹底忘了。

此刻一看對面四人那氣氛,林霧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那氣氛明顯和他們這邊一樣,就差拉個橫幅寫“我們是一個宿舍”了。

任飛宇發現林霧和對面認識,眼睛都亮了,可只亮半秒,就又想起了夏揚的話,極速黯淡下去。

林霧其實不太想過去。

他才剛剛認清了夜游關系的本質,這會兒就有點熱情不起來。當然這絕對不是原思捷和王野的問題,純粹是他自己矯情,因為這裏面誰都沒付出,誰也都沒收獲,完全絕對的公平。

但不過去又有點不自然,林霧只得在心裏嘆口氣,打起精神走了過去:“你們也是這個時間段體檢?”

“對啊。”原思捷似乎全然沒覺得意外偶遇有什麽問題,還在感嘆,“這也太巧了。”

林霧可以徹底确定對方的不走心了。

“是啊,真巧。”他也就客客氣氣附和,然後發現王野盯着自己看。

林霧疑惑回望。

王野直接問:“咋了?”

林霧被他這麽一盯着,就有點心虛。

但問題是自己也沒幹嘛啊,認清彼此的關系回歸到單純的同學身份也不行啊!

心裏把王野一頓踹,臉上全是團結友愛:“沒事兒啊。”

“哦。”那王野有事兒,“你沒說你今天上午體檢。”

林霧震驚,我擦,我踏馬好不容易自我調節完了,你還不樂意了!

“我也沒說。”王野忽然先自爆了,然後拍板,“扯平,下回注意。”

林霧:“……”

奇異地,心裏那點別扭倏然而散。

林霧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那麽介意原思捷的不走心,卻被王野的話輕易帶動了情緒。

可是沒道理啊。

對方除了間接性給他種草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小游戲,其他真的一件正事兒都沒幹!

……好吧除了一點。

雖然林霧很不想承認,但他欣賞、甚至有點羨慕王野身上那股子勁頭。

去他媽的愛誰誰,又帥又灑脫,野到沒邊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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