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個半小時後, 一輛黑色越野吉普停在葛家超市門前。

見棱見角的車身造型硬朗兇悍,越野輪胎撐起高底盤,車頭大燈和車頂獵燈仿佛猛獸的眼睛, 随時準備着沖向荒野,同獸群一起奔騰。

但這些氣質在越野車周身畢加索抽象畫一樣的劃痕線條下,全都黯然失色。

冬日暖陽下,每一道劃痕都閃爍着銀光,猶如給越野車加持上一層耀眼特效。

林霧、葛亮:“……”

這是兜風?

不,這是“花車”巡游。

王野打開車窗,直接招呼:“上來。”

林霧走出去超市, 都不敢總盯着車身,怕看花眼睛:“你這是怎麽劃的啊……”

王野從駕駛位伸手過來把車門推開:“少廢話,上車。”

林霧立刻貓腰,乖乖鑽進副駕駛——吃人嘴軟, 坐人腿短。

王野皺眉看向還站在超市門口,仿佛要目送他們離開的葛亮:“你不來?”

“我?還有我的份兒嗎?”葛亮先驚後喜, 胸口熱流滾滾的。

王野等待兩秒,耐心到頭:“哦, 你不來。”

“別介啊,我來啊——”葛亮飛快行動,覺醒潛能全開,以哈士奇拆家的速度把超市給關了,卷簾門嘩啦啦拽下來, 地鎖咔噠一合, 轉身如利劍竄進越野後座,手往王野椅背一拍,“野哥, 開路——”

引擎啓動,越野彙入車流。

葛亮激蕩的內心仍未平複,他是真以為王野沒打算帶自己一起,于是這會兒越想越感動,越想越覺得必須跟王野鄭重表個态:“野哥,兄弟這輩子跟定你了,絕對的——”

十五分鐘後。

越野車在二環上馳騁,刺骨的冷風早就順着敞開的車窗,把車裏灌得和外面沒任何溫差。

不,還是有點的,車裏因為有強勁冷風加持……更他媽冷!

葛亮緊緊抱住自己那猶如二哈般弱小的身軀,在肆虐的狂風中哀嚎:“野哥,我改主意了,我下輩子再和你做兄弟行不行啊——”

林霧這回必須同意葛亮。什麽坐人腿短,去他的吧,命重要啊:“王野,你給我把窗戶關上——”

一上二環,王野就把四個車窗全放下了,林霧和葛亮聯手在第一時間關上三個,但王野駕駛位那個,他們夠不到啊!

罪魁禍首還振振有詞:“兜風兜風,不開窗你兜什麽風。”

林霧要瘋:“同學,今天最低氣溫零下二十一度!”

王野:“正好給車裏降降溫。”

葛亮快在後座蜷成一團了:“降溫?大哥你這是速凍——”

限速八十的路,王野才開到六十,自覺很收斂了。

“腦袋吹木沒?”他目視前方,問林霧。

林霧一怔,下意識說:“那倒沒有……”

王野直接挂擋,上八十:“那就是吹得還不夠。”

“木了木了!”要不是安全帶綁着,林霧能從副駕駛彈起來,“我現在絕對必須百分之百的大腦一片空白!”

王野滿意地勾起嘴角:“那就對了。”

一輛大貨車駛到隔壁車道。

林霧在驟然增大的強風噪音裏,聽見王野的聲音,比一切都更有力。

“滿腦子事兒那叫散心,大腦空白才是兜風——”

第二扇車窗被按下來。

副駕駛。

林霧主動按的。

風狂嘯着直撲面門,林霧被吹得臉疼,可在冬日的嚴酷與肅殺裏,卻有一種久違的恣意與釋放。

縮在後座,已經默默把坐墊拆了裹到自己身上的葛亮:“……”

同學如狼似虎,而他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哈士奇啊!

好在,東北虎和叢林狼兩位同學也沒真不要命,吹一陣爽透了,也就把車窗關了。

畢竟真要一直這麽吹,北極熊也扛不住。

王野走完二環再走國道,一路把車開到城郊。

到後面國道都沒了,變成了颠簸不平的土路,越過一整塊一整塊的莊稼地,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路也終于到了盡頭。

一望無際的荒地,積雪仿佛一直覆蓋到遙遠的天邊,灌木雜亂生長,大小不一的岩石被雪包裹成了高低起伏的小球,幾棵歪脖樹像孤獨的稻草人,守望在白色曠野。

葛亮身體前傾,把臉貼到前排兩座位中間的空隙,往擋風玻璃外張望:“野哥,沒路了。”

“路才開始,”王野說,“坐穩了。”

一腳油門,越野車飛躍般,沖入荒野雪地。

葛亮在慣性下猛地坐回後排,下一個反應就是去找安全帶。

林霧全程系着安全帶呢,但這也不夠,一看王野那張躍躍欲試的側臉,都不用等他踩油門,就知道要壞,簡直是靠着求生欲“啪”地擡手抓住了車窗上的拉手。

手剛抓穩,王野那車也飙出去了。

雪地的寂靜被打破,歪脖樹上僅有的幾只麻雀呼啦飛走。越野車猶如出來撒歡的野獸,在荒野裏盡情飛馳,轟鳴聲是嘶吼,車轍是爪印,呼嘯的北風是山林松濤。

輪胎卷起飛雪,飛雪又洋洋灑灑落向大地。

冬季的陽光把一切染成淡金色。

天空,北風,樹,雪。

又一個刺激的雪坡俯沖,已經适應車速的葛亮和林霧只覺得過瘾。

葛亮再按捺不住,主動按下車窗,直接朝外面大喊:“爽啊啊啊啊——”

林霧也被帶動,打開自己的車窗放聲吶喊:“啊————”

一叢林狼一哈士奇比着看誰氣息長似的,喊得天地間全是回音。

王野單是駕駛着越野車,就很爽了。

鬼哭狼嚎?

嘁,他們老虎才不搞這個。

雪地越野結束的時候,黃昏已從大地上升起,荒野過于明亮的雪色,變得溫暖柔和。

王野将車停在一棵歪脖樹旁邊。

葛亮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呢,或者說,哈士奇的活力是無窮的,一從車上下來,就雙臂張開撲進厚厚雪地裏,各種打滾。

滾一身雪,還惦記着呼朋引伴:“你倆過來啊——”

林霧樂不可支,但忽然想起另外一個更重要的事兒,回頭問剛從車上下來的王野:“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吧?這地兒看着可不像有導航信號。”

王野懶得拉外套的拉鏈,就那麽敞着,雙手插兜:“放心,我閉眼睛都能開回去。”

“你倆在那唠啥呢,”葛亮同學躺在雪地裏孤單很久了,“過來和我一起玩兒啊——”

王野看他一眼,滿臉寫着拒絕。

葛亮坐起來,捧起一捧雪往天上一揚,然後仰起臉,在雪花紛飛裏尋找冰雪公主的美好體驗,連聲音都浪漫柔美了:“野哥,你是東北虎,你不往雪地裏撲,對得起你的科屬嗎……”

王野:“……”

趁葛亮吸引了王野全部注意力,站在背後的林霧悄悄蹲下,拿手捂了個雪團。

又無聲站起。

“王野。”他輕聲呼喚。

王野條件反射回頭。

“啪——”

雪團正中王同學面門,那叫一個脆生。

王野頂着一鼻尖的雪,靜靜看着林霧。

那邊坐雪地裏的葛亮,即時給野哥內心配音:“林霧,你完了……”

完?

林霧敢挑釁,就做好萬全準備了,雪團一呼,身子一轉,覺醒全開,狼奔而逃。

跑?

王野要能讓他跑了,王字兒倒過來寫!

葛亮搖頭嘆息,有點不忍心看林霧的下場。

果然,沒過十分鐘,林霧就讓王野按雪地裏了。王野從來不會以牙還牙,他都是加倍乘個系數再還。

系數大小取決于對方的作死程度和野哥的心情。

比如林霧,鑒于大多數時候比較聽話,埋雪裏就差不多了。

不用埋完了再埋。

“王野——”林霧第一次感覺到了覺醒科屬之間的差異,王野那手就跟虎爪似的,說給他按雪裏就按雪裏了,根本撼動不了。

按完了還不算,居然拿雪埋他!

林霧剛想再喊第二嗓子,就吃進來一口雪,然後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涼了。

好在那家夥沒往死裏整。

林霧掙紮着從雪裏坐起來,頭發全是雪,但又想樂,就是明明被虐了,還覺得特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傻了:“我就扔你一個雪球,你要不要這麽打擊報複啊。”

林霧前面的頭發被雪沾在額頭,王野忽然很想把它們都撩上去。

他也這麽做了。

果然,林霧的額頭和他想的一樣,光潔漂亮。

不過帶着雪的頭發手感還挺好的,王野撩完,又順勢撲棱兩下,給狗狗順毛似的,然後說:“別得了便宜賣乖。”

林霧被摸頭,還以為是對方良心發現,準備安慰一下慘敗的自己,聞言差點吐血。

他都被碾壓這麽慘了,得什麽便宜了?

剛想這樣問,後方趕過來的葛亮,先一步進行了科普:“你問問我們整個高中,哪個打雪仗時跟野哥挑釁的,最後能全須全尾活蹦亂跳?”

林霧:“……”

這是什麽大魔王!

哎,等一下。

林霧捕捉到新重點,從雪地上站起來:“你倆是高中同學?”

王野的手随着林霧站起,從對方頭上滑下來。

他有點留戀那個手感,又擡手摸摸自己腦袋。

果然,圓寸不行。

“嗯,”葛亮回答林霧,“雖然不是一個班,但野哥當年可是叱咤風雲,全校沒有不知道他的!”

林霧:“……怎麽個‘叱咤’法?”

總感覺這裏面一片血雨腥風。

“這個,”葛亮偷偷看王野,還是決定安全第一,清清嗓子,認真看向林霧眼睛,“你懂的。”

林霧:“……”

還不如直接說了,無限腦補更恐怖啊!

“你哪個高中的?”王野忽然問林霧。

葛亮驚訝,他印象中,王野從來沒主動問過別人的事,因為野哥根本不喜歡人,別說八卦心,連一點點好奇都不存在。

林霧沒覺得什麽,照實回答:“省實驗。”

王野挑眉,有點意外:“那你高考沒發揮好啊。”

葛亮簡直想給王野一胳膊肘子。

你會聊天就聊,不會聊天就裝酷行不行,你這是一句話把咱們高中我們大學和林霧一起黑了啊!

三合一,嘎嘎黑。

林霧要被葛亮豐富變幻的表情笑死了,完全能理解葛亮的心情。

可要問林霧自己,那正好相反,他太愛和王野聊天了,就是想什麽說什麽,特痛快:“誰說我發揮失常,我那天高燒都燒糊塗了,完全是超常發揮好嗎!”

“燒糊塗了還能考上咱們大學?”葛亮震驚。

林霧認真看向他的眼睛:“你懂的。”

葛亮:“……”

他這個只比王野好一點的學渣不懂啊!

黃昏從大地升起,過于明亮的雪地開始變得柔和,染上溫暖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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