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撿到一個少年

午夜的城市是寧靜而平和的，傍晚的一場暴雨已經停歇，即便是霓虹也仿佛已經睡着了。偶有的車輛從環城東路的橘色路燈下急駛而過，濺起一地水花。

即便是很努力的學生，此時也做完了練習冊，熄燈睡覺，養精蓄銳面對第二天的奮戰。10月假期之後的天氣還有些餘熱，小區裏除了幾聲野貓的叫聲，好像還能隐約聽見誰家電扇旋轉的聲音。

但每個城市都有它的不夜天。

新城的酒吧一條街此刻是最繁華的時候。酒吧裏，DJ手指靈活的打着碟。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這個城市的男男女女在炫彩燈影裏搖晃身體，在酒精的麻醉中互相貼近。有人在廁所裏吐得斷片，有人一邊搖色子一邊喝下杯中的金黃液體，有人勾肩搭背走出酒吧，招車去了附近的酒店。

午夜會給我們驚喜，你永遠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麽樣的故事。

夏景雲開完今天的最後一場會，換了制服，下班回家。夏景雲是一個警察，一個工作一年多，并不菜鳥的警察。

在酒吧街的隔壁，有個排檔街，裏面有幾家蒼蠅館子的宵夜，那味道叫一個棒。夏景雲只要下班晚，必然會去熟識的老板娘家買幾串燒烤，再叫碗肺頭粉絲湯——今晚也不例外。

夏景雲将車子停在酒吧街的車位上，從連接兩條街的弄堂裏橫穿過去。這條弄堂位于酒吧街和排擋街的中間，兩邊都是商鋪的外牆，沒有窗戶，弄堂裏也沒有路燈，僅靠兩條街的各色霓虹微微照亮弄堂的兩頭。中間的一段路，若是眼神不好，還是打手電比較靠譜。

夏景雲作為一個警察，視力必然不用說，所以今晚一走進弄堂，他便看到前面有幾個人正在打群架，或者說是三個人在群毆一個人更貼切。

“住手!警察!”夏景雲跑上前去，眼看着像是幾個小鬼，便一手一個，把打人的三個拎開了，甩到一邊。

幾個人摔到地上，本還想爬起來反抗，結果一聽到警察兩個字，就連滾帶爬的跑向酒吧街，一個拐角不見了。

夏景雲也顧不上去抓他們幾個，趕緊蹲下來查看被打得那個。

蜷縮在地上的是個學生，雙手抱着頭，還有些微微發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打他的幾個人已經走了。學生的身上穿着高中校服，背上是本市某重點高中的名字，書包被扔在地上，幾本課本從包裏掉了出來，一個錢包也掉在了地上。

“你，沒事吧?”夏景雲輕輕拍了拍高中生的背，想要把他扶起來。

高中生慢慢把手從頭上移開，撐着地面，慢慢坐了起來。他的頭發被地上的污水弄濕，還有水從劉海上滴下來，臉上髒兮兮的也看不清樣貌，唯一能看清的便是一雙清澈的眼睛。

“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看醫生?”夏景雲扶着高中生站起來，這個學生大約一米七的樣子，剛好到夏景雲下巴左右的位置。

“我沒事，謝謝你。”高中生說話輕輕柔柔的，語調讓人覺得有些溫暖。說這話，他又蹲了下去，把自己的書包撿起來，把散落在地上的幾本書甩了甩，塞進書包裏，錢包則順手放進了褲袋裏。

“你家在哪?我送你吧——我是警察。”看這個學生雖然沒明顯的傷口，但做起動作來小心翼翼，想必身上被人揍過的地方肯定十分疼痛。

“回家?我離家出走了。”高中生把書吧背到身上，擡起頭看着這個救了自己的警察，只是因為夜盲症，也不過只能看到一個輪廓而已。

“不如，你撿我回去，警察叔叔。”說到這句話，高中生朝着夏景雲露出一個燦爛的的笑容，只是這笑好像扯到了他嘴角的傷，疼的他呲牙咧嘴。

當車開到了自己家樓下，坐在車裏的夏景雲覺得自己哪裏有些不對勁。面對一個半夜翹家的小鬼，自己難道不應該把人送到派出所交給值班警員就夠了，為什麽自己真的把人帶到自己家裏來了。

高中生——不，楊宇。在回來的路上，夏景雲問了這個小鬼的身份：楊宇，高三。

楊宇一聲不吭，垂着腦袋跟在夏景雲身後，坐電梯上了樓。

站在夏景雲家的客廳裏，楊宇依舊不說話，只是雙眼小心翼翼的環視了一圈，當看到牆上的隔板上擺放着一張夏景雲穿警服的照片，楊宇終于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

“呦，原來你還知道危險啊。”楊宇的小動作，自然沒有逃過夏景雲的眼睛。看着這個小鬼确定自己是警察之後整個人都放松的樣子，夏景雲忍不住想笑。

被人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楊宇無措的看着夏景雲，剛才開玩笑讓夏景雲把自己撿回去的勇氣已經全部漏光了。

此時的楊宇，頭發還是濕漉漉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角有些擦傷，嘴角也破了個口子。身上的藍白校服到處的黑漆漆的污跡，還有些腳印。配上他現在無辜的眼神，看上去既狼狽又可憐。

“去洗個澡，等會我幫你上藥。”夏景雲對楊宇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恩。”楊宇輕聲應了一聲，将書吧放到了門口的地上。

這個澡，楊宇洗得很不容易。身上被人揍的地方，此刻已經青紫了出來，臉上的血跡雖然洗幹淨了，但是此刻臉頰腫得像豬頭一樣，實在是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受傷的地方接觸到水，疼得他整個人都想縮到地上去。

匆匆的洗完澡，光着身子站在浴室裏的楊宇突然有些發愣。換下來的衣服不僅髒，因為傍晚的那場雨，摔在地上的自己，衣服褲子都是濕的，要穿回去，還不如不洗澡。可是不穿回去，自己總不能光着身子走出去吧。而且自己現在渾身濕漉漉的，該拿哪塊毛巾來擦。

這時候，浴室門口響起了夏景雲的聲音，“衣服我給你放門口了，洗完自己換吧。”

楊宇将門開了一條縫，看到浴室門口放着一張椅子，上面放着幹淨的毛巾、衣服褲子、一次性的內褲，還有一次性杯子和新的牙刷。楊宇趕緊伸出一只手，把東西都拿進了浴室。

坐在沙發上用電腦的夏景雲看到，就是一雙明亮透徹的眼睛，從浴室的門縫裏往外偷看，接着一直細嫩白皙的手臂從門縫裏伸出來，一把把衣服都拿了進去。因為楊宇拿東西的動作太快，帶到了門，門的縫隙突然變大，不僅撞到了楊宇，也基本足夠夏景雲把楊宇看個精光。

夏景雲不自然的把眼光轉回到電腦屏幕上，告訴自己認真做事。等他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楊宇已經換好衣服，站到了他身前。

洗完澡的楊宇比起之前髒兮兮的樣子，好看了不少，只是臉上還是挂了彩，幾處擦傷，臉頰也腫得厲害。換了T恤和中褲之後，夏景雲才發現，楊宇手臂上和腿上也都是青一塊紫一塊，被揍得不輕。

“坐下吧，我幫你上藥。”夏景雲拉了楊宇在身邊坐下，先是用消毒水給他清洗了幾處傷口，再幫楊宇把幾處淤青的厲害的地方都上了藥，包括腰上的幾處。

擦完藥，夏景雲把楊宇褲袋裏的錢包給他放進了書包裏，把他的髒衣服都扔進了洗衣機，随後帶着楊宇到了卧室。

“今晚你就先睡我房裏吧。”夏景雲家雖然是個三室的房子，但平時因為都是一個人住，當時在布置的時候，夏景雲把一個帶陽臺的最大的房間做了主卧。另外兩個房間，一個大的做了書房，裏面不僅有書，還有很多案子的資料;小的那個，幹脆做了雜物間，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堆在裏面。

“那你呢?”

“我就沙發窩一晚就行，總不能委屈了傷員吧。”說着夏景雲揉了揉楊宇的頭發，像是把他當做了孩子，說完話就打算回客廳了。

“這多不好意思，夏警官。已經給你添麻煩了，哪裏能鸠占鵲巢，讓你睡沙發。”楊宇拉住了夏景雲背後的衣服，“要不咱倆擠擠。”

“咱們兩個?一起睡?”夏景雲的表情有些滑稽，像是哭笑不得的樣子。

“對啊，反正你的床也挺大的，”楊宇用嘴努了努夏景雲的床，2米長2米寬，的确不小。“應該夠我們兩個男的一起睡。”

看着楊宇的側臉，夏景雲似乎愣一了下。雖然楊宇臉上帶傷，但還是能看得出他的皮膚白皙;鼻梁高挺，整張臉的線條勾勒的明晰;大大的眼睛，在燈光的映射下，像是藏着星光;睫毛密密的，随着眨眼在下眼眶上一下一下掃過;微薄的嘴唇挂着無害的笑容。

“好。”鬼使神差的，夏景雲答應了。

“哦，對了，不用叫我夏警官。我比你大，叫我一聲哥就行。”

待到夏景雲洗漱完回到卧室，看到楊宇閉着眼睛側躺着，整個人縮成一團，睡在床的邊緣，半個腦袋都埋到了被子裏。不知道是誰說過，睡覺時候蜷縮成一團，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

“睡了嗎，楊宇?”夏景雲走到床的另一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沒。”楊宇悶悶的回答了一聲。

“你，離家出走了?”

回答夏景雲的是長久的沉默，當夏景雲以為楊宇已經睡着了的時候，楊宇出聲了。

“其實，我是被我媽趕出來的。”

“為什麽?”

“逃課。”

“你媽應該也是一時之氣吧，明天回去道個歉，應該就沒事了。”

楊宇沒有回答，夏景雲看了他一眼，當他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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