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楊宇是誰

說實話，從高二開始，班主任已經習慣了楊宇隔三差五的翹課，只要他不是全天的課全都不來上，基本上，翹掉幾節音樂體育之類的課，班主任根本不管他。而老師們，其實也習慣了楊宇不交作業、上課睡覺的德行。可現在，楊宇的各科老師可謂大跌眼鏡，因為楊宇不僅乖乖來學校了，課上也認真聽了，作業也都按時完成了，簡直就是一個乖學生的樣子。

是的，楊宇自從住在夏景雲家裏，便遵守了和他的約法三章，有那麽點高三生的樣子了。

楊宇這一住，就是兩個多禮拜。因為夏景雲的工作性質，基本每天早出晚歸，不是值夜班，就是輪值24小時班。有時候夏景雲還沒回來，楊宇就出門上課了，兩人其實并不會經常打照面，可以說，夏景雲就放任楊宇一個人在家裏。

不過即便夏景雲不在家裏，也基本上能提前幫楊宇做了飯放在冰箱裏。若是雙休日剛好輪休，夏景雲怕楊宇在家待着太悶，也會帶楊宇出門走走，哪怕是看場電影吃個飯。

對于楊宇來說，大約真的從來沒人對自己這麽好過。即便兩個人也許連朋友都算不上，自己只能算被夏景雲撿到的過客，可即便如此，夏景雲都能對自己這麽上心，關心的程度遠遠超過自己的家人。

住在夏景雲家的這些日子，楊宇之前身上的傷也基本都養好了，臉上消了腫，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也都退了。夏景雲這才注意到，住在自家的這個少年，長得還真是不錯。

楊宇的膚色很白，光潔白皙的臉龐顯得有些缺少血色，雖然還是少年的模樣，五官倒是長得明晰。略薄的嘴唇，細細碎碎的黑發掩蓋下，是一雙桃花眼，倒真有些未語先含情的意味。

夏景雲似乎也習慣了有這麽個少年住在自己家裏。楊宇很乖巧，會幫夏景雲收拾房間、洗了兩人換下的衣服、也記得洗碗刷鍋。叮囑過楊宇不要去書房，即使自己故意不鎖門，他也沒有進去過。晚上乖乖的做作業，若是自己在家，楊宇也很喜歡跟自己說些學校裏的趣事。一般這種時候，夏景雲也會時不時教育楊宇要好好學習，高三再努力一把，能考上個大學也是好的。

結果最讓夏景雲吃驚的是，本來他以為翹課不做作業的楊宇，成績肯定慘不忍睹。誰知道期中考試成績一出來，楊宇竟然是年級第二名。

“你之前不是因為逃課才被你媽趕出來的嗎?”

“是啊，我整天都沒去學校，班主任怕我出事，就找我媽了。”

“那為什麽你的成績這麽好?”

夏景雲承認看到楊宇攤在餐桌上的考試卷分數真的很吃驚，數學物理滿分，化學生物語文接近滿分，就英語聽力扣分有點多，一問還是因為考試的時候太困走神了。這哪裏是夏景雲想象中需要關愛拯救的學渣，分明就是一個學霸。

“因為上課的內容太無聊了，所以就翹課了。只要我是全班第一，又不是整天都不在學校，基本上班主任也不太會管我。”聽楊宇這麽說，夏景雲是有些想翻白眼的。

“所以我叮囑你好好念書考大學，以後對自己的未來能有幫助，都是鬧了大笑話?”夏景雲想到之前自己對這個少年的諄諄教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不會啊。從來沒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你這樣，我很高興。”楊宇沒有停下手中的筆，繼續在算題目。

夏景雲看着楊宇露出笑容的側臉，突然有些怔住。看得出來，楊宇是真心感謝夏景雲的，他笑容裏帶着的高興和信任并沒有作僞。看着楊宇這樣的笑容，夏景雲心裏的某個地方有些癢癢的感覺。

這一晚的夏景雲，洗了個冷水澡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直到楊宇睡着了都沒有出來。只是抱着換洗衣服經過的時候，楊宇能聽到裏面迅速敲打機械鍵盤的聲音。

周五放學，楊宇是帶着傷回來的。雖然不及之前青紫一片，但也是劃傷了眼角，摔傷了手臂和膝蓋。

楊宇趁着夏景雲還沒下班，火速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把自己包裹在被子裏，不想被夏景雲看到自己傷。只是一個人躺在空曠的房間裏，一點聲音也沒有，不知不覺，楊宇的枕頭微微的有些濕了。

一開門回家的夏景雲，就知道楊宇今天不對勁。

楊宇其實很喜歡找人說話。以往輪到自己晚班，這小子肯定會在沙發上看電視，等自己帶宵夜回來，然後把學校裏那些芝麻綠豆的小事都跟自己說。今天卻是一反常态，不等自己回來也就算了，還這麽早就睡了，連個床頭燈都沒留下。

事出反常即為妖。

夏景雲輕手輕腳的走回卧室，聽到輕微的啜泣聲。打開床頭燈，就看到楊宇把整個人都悶在被子裏。夏景雲掀開被子，楊宇手忙腳亂的在擦眼淚。

“你這是怎麽了?打架了?”夏景雲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楊宇臉上的傷。

“恩。”

“又被打劫了?”說這話，夏景雲自己也是不相信的。上次被幾個小混混打得那麽慘，楊宇也沒有皺幾下眉頭。若說這次為了這麽點小傷就哭鼻子，夏景雲覺得楊宇也不是這樣的人。

夏景雲幹脆把被子都掀開，上上下下檢查了下楊宇身上。習慣穿着T恤睡覺楊宇，手臂和膝蓋上的傷都是清晰可見。一看楊宇就是完全沒處理過傷口。夏景雲轉身去拿了櫃子裏的消毒水和棉簽。

沾有消毒水的棉簽按在傷口上，刺痛清晰的傳遍了楊宇身上的每個角落。

大約是因為傷口疼，也許是因為心裏委屈。坐在床頭的楊宇，倒是又落下淚來。

“其實，我騙了你。”楊宇深吸一口氣，“我逃課，不是因為上課無聊。”

楊宇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夏景雲，自己逃課的真正原因，自己到底為什麽被母親趕出家門，自己到底是什麽人。

“我不想去學校，是因為我的同學都知道，我，是野種。”楊宇語出驚人，夏景雲握着棉簽的手，微不可查的停頓一下。

“不能去找我爸，因為我根本就是個私生子，除了給錢，他根本不承認有我這個兒子。”

楊宇是私生子，這件事情，他所有的同學都知道。

楊宇的母親傅玲很漂亮，在大學的時候就有很多男生追求她，可傅玲卻選擇跟了楊宇的父親。說委婉點是援助交際，說難聽點就是被包養。

楊偉明，上市公司的老總，主要經營房地産和互聯網，即便是夏景雲也聽說過這個名字。

和很多被包養的女生一樣，傅玲，也做着被有錢男人娶回家去的美夢，從此跻身上流社會，當闊太太。可惜，楊偉明的妻子也是家大業大的企業千金，又豈是楊宇母親這種平凡人可以擠掉的。

所以不管傅玲多會撒嬌，即便是生下了楊宇，可楊偉明家裏還有個繼承家業的正統兒子，楊宇對于他來說，什麽也不是。

不過楊偉明還是安置了楊宇母子。給他們買了別墅，每個月都會給非常可觀的生活費，偶爾也會來看看母子二人。小時候的楊宇，不明白自己父母的關系，也只當是父母已經離婚了，所以父親才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對于父親的感情，楊宇總覺得是親近不起來的。

直到初二那一年，聽到母親和父親吵架，說她不明不白的跟了楊偉明這麽多年，難道就真的只想用每個月的那點生活費打發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跟了楊偉明的這些年，傅玲闊太太的派頭是擺了個十成十，就連楊宇在學校，也是被同學當成了富家公子哥，成績好長得帥又有錢，多少女生都把楊宇當成暗戀的對象。

若只是如此，楊宇也不過是知道了自家的“家醜”，傅玲見兒子既然知道了自己外室的身份，也就不隐瞞了，只是自那以後，督促兒子奮發向上的時候，總要加上一句“這樣以後才能和你哥哥争家産”。

但等楊宇上了高中，女生們對他的愛慕，卻讓他成了別人的眼中釘。同年級的陸豐就是其中之一。

陸豐的父親陸鼎盛，是楊偉明的生意夥伴，兩家也算是世交，陸鼎盛的太太和楊偉明的妻子，更是一起逛街喝茶的姐妹團。所以楊偉明養了個狐貍精的事情，楊太太沒少跟陸太太說。所以別人不知道楊宇的身份，陸豐卻可能比楊宇自己都清楚。

陸豐喜歡的一個女生，滿心暗戀楊宇。少年人的報複，揭人老底也算是常用手段。陸豐跟自己的那幫哥們在全校一宣傳，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有錢的優等生，原來不過是個私生子而已。

嘲笑、鄙視、冷言冷語，成了楊宇在學校的家常便飯。被孤立、被敵視，那些尊敬和愛慕都消失了。即便是老師，也開始常常敲打他，既然身份特殊做人還是要低調一點。

“我被我媽掃地出門，不但是因為逃課丢了她的臉，更因為我罵她和她的情人惡心。”夏景雲為楊宇的手肘和膝蓋擦了藥，幫他蓋好被子。

是的，被楊偉明包養的傅玲竟然有了一個情人，楊偉明不知道，可楊宇知道，因為傅玲根本就沒瞞着他。

事實上，自從楊宇上了高中之後，楊偉明到傅玲這裏來的頻率是越來越低。因為楊偉明現在的重心都在培養那個比楊宇大五歲的兒子身上，企業的接班人可比楊宇這種可有可無的兒子重要的多。

傅玲當初生下楊宇的時候，也不過才22歲，如今不到40歲的人，保養的是美豔絕倫，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都需要男人的呵護。既然楊偉明滿足不了她，傅玲便自己找了個二十出頭的小情人，隔三差五就把人帶回來家裏，或者兩個人雙宿□□的到處旅行，花的倒都是楊偉明給的錢。不瞞着楊宇，是為了讓楊宇給自己打掩護。有時候傅玲和小情人出遠門，趕上楊偉明來找她，就讓楊宇撒謊說是和小姐妹出去旅行了。

這一次，楊宇逃課被抓，傅玲改簽了機票把人從學校拎了回來，一氣之下就是一頓棍棒。

“讓你争氣讀書，以後可以和那個哥哥争，到時候我們也能過得更好。”這是傅玲的原話。

被打得蹲在地上的楊宇，看到母親的那個小情人一身名牌，翹着二郎腿窩在沙發裏玩手機，楊宇突然就感覺自己的胃裏在不停的翻騰，覺得特別的惡心。

母親說我們的能過得更好，這個我們到底是誰?是母親和自己，還是母親和那個小情人。腦子中這麽想着，楊宇就把這樣的話說了出來。

惡心，真的太惡心了。不管是母親和情人的關系，還是自己的存在，都是那麽下賤，又見不得光。

楊宇從來沒有跟人說過這些話。自從知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楊宇對于自己的懷疑和鄙視從來沒有停止過。或許平日裏可以麻痹自己不要去想，忘記這一切。可今天陸豐的挑釁，仿佛又把楊宇踢回了那個泥潭裏。

野種，私生子，這樣的詞語那麽的難聽，可楊宇卻無法反駁，只能用拳頭發洩自己的無名的憤怒。

“夏大哥，你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挺惡心的。”

洗完澡的夏景雲，掀開被子上床，本以為發洩了一場的楊宇已經睡了，沒想到這孩子還醒着。

楊宇背對着夏景雲躺在大床的邊緣，雙手懷抱着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埋在被子裏，說話的聲音有些悶。

夏景雲知道，此時此刻的楊宇，對于自己大約是充滿了唾棄的，這種否定來源于自己身份，也來源于他母親複雜的人際關系。夏景雲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他。

夏景雲想了想，伸手把楊宇整個人撈進懷裏，從背後将他環住，讓楊宇的背貼在自己的胸口。

楊宇被夏景雲這麽抱着，顯然吃了一驚，一時間心跳都加速了幾拍。

可是這個懷抱太溫暖了，散發着讓人難以抗拒的安全感。楊宇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溫暖，因為真的太久太久，沒有人擁抱過自己了。

兩個人什麽話都沒說，楊宇靠在夏景雲的懷抱中，慢慢的困意襲來。

“你，挺好。”夏景雲聽到懷裏的人呼吸漸漸平穩，已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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