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沒有……”宋螢聲音減弱,她剛才的确是裝作不認識他。

陸紹修沒說什麽,這裏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宋螢回到原位坐下,杜盛安很快也醉熏熏地回來了。

他一言不發,酒桌上沒人再灌他酒。

至于宋螢,有了剛才和陸紹修的那一出,那些人精察言觀色,摸不清她和陸紹修的關系,更是不敢靠近。

總體來說,接下來的酒局風平浪靜,後半段幾乎是在聊公事,也沒女人再主動給陸紹修敬酒。

酒席散了。

宋螢扶着杜盛安往外走,聽見身後紛沓的腳步聲,其中就有陸紹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能在混亂中分辨出來。

山莊酒店門口停着一溜豪車,身後那些老總打完招呼各自上車,聽上去還有下一趟活動。

“你還去嗎?”宋螢問杜盛安。

他臉色不太好,回頭朝後看:“陸總去嗎?”

宋螢不解:“他去不去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杜盛安卻固執地說:“他去不去當然和我有關系,我今天必須和他說上話。”

難得看他這麽認真,果然他今天執意來飯局是有目的的,剛才和陸紹修敬酒恐怕也不是為了好玩。

“你是為了這個項目的事?”據她所知,集團有涉及房地産的業務,未來十年集團的重點發展項目。

而這一塊,杜董事長是交給杜盛霖在管理,也正是因為這個舉動,讓集團內部紛紛站隊杜盛霖。

杜盛安想幹嘛?

談下這個項目,讓他老爹對他刮目相看?

四周寂靜到有些荒蕪,杜盛安在臺階上坐下,摸出根煙點上,一貫嚣張的模樣此刻顯得有些落寞。

“連你也覺得我自不量力嗎?”

宋螢猶豫着要不要說實話,努力上進是好事,可也沒有一步登天的呀。

桂樹旁路燈昏黃,一道高大人影緩緩經過,陸紹修在某個老板的陪同下步下臺階,正在說些什麽。

他手抄兜,信步而下,沒看他們一眼,杜盛安突然像打了雞血的,搖搖晃晃沖到陸紹修面前,語氣急躁:“陸總,我有事想跟您談。”

旁邊的人不樂意了:“小杜公子,你沒看見我正在和陸總說話嗎?怎麽你還沒走?不用去找那些個嫩模女朋友嗎?”

杜盛安瞪他一眼:“黃總是因為想追的女人被我追上了,無能狂怒嗎?”

“……”

氣氛劍拔弩張,宋螢準備拉走自家老板,倒是陸紹修先開口:“就這樣吧,黃總明天來我公司談,和我秘書約時間。”

黃總被點到,見好就收,寒暄幾句摟着女伴匆匆離開。

陸紹修無視杜盛安的存在,大步走到車邊。

“陸總!”杜盛安跑下臺階,喘着氣說,“幾分鐘的時間也不可以嗎?”

陸紹修面無表情地推诿:“陸某和貴公司似乎沒有業務上的往來。”

杜盛安眼裏滿是血絲,着急地說:“我看出來陸總有意城南綜合體的項目,杜盛霖和你接觸過,是談合作對不對?陸總對我的家事可能不了解,那小子只是老頭兒的私生子,股權比不上我,老頭不過臨時用他,你跟他談不如跟我談……”

“荒唐,”陸紹修低頭失笑,毫不掩飾臉上的譏諷,“杜家的家事我不感興趣,更不想摻合,這些話我只當沒聽過。”

“有句話叫莫欺少年窮,陸總也是子承父業,聽說你也有兄弟,應該能體會我的難處,沒想到你也是這種勢利小人……”

宋螢聽他越扯越遠,眼見陸紹修沉下臉,忙去拉杜盛安。

他一甩手,湊近陸紹修跟前還要再争,忽然臉色大變,捂住嘴,眼看要吐出來,陸紹修退後一步,嫌惡地揮揮手,杜盛安跌在地上。

陸紹修看一眼宋螢:“還不帶他滾?”

這是連場面都懶得顧了。

宋螢一面扶着杜盛安起身離開,一面心想,這下好了,陸紹修本就是有潔癖的,上學時白衣白鞋,總是一塵不染,幸好剛才沒吐他身上,不然算是徹底得罪了他。

沒走太遠,杜盛安吐在路邊草叢,酒氣熏天,宋螢掩着鼻子給他遞紙遞水,忙得都快出汗。

“你可消停會兒吧,別去招他,惹他幹什麽?”

杜小公子坐在地上,表情茫然,臉色蒼白,不複平時吊兒郎當的神氣。

宋螢不習慣看他這樣,忍不住扯了扯他,“起來吧,送你回家,或者去哪個女朋友那裏?”

“宋秘書是不是也瞧不起我?你也覺得那家夥比我好?”他低聲自言自語。

宋螢說不出安慰的話,任何安慰的話現在都很蒼白無力。

“以前我媽在的時候,老頭不是這樣的,”杜盛安露出小孩子一樣的眼神,“我也不是這樣的……”

宋螢微微一怔,想到自己,聲音帶了幾分怨氣:“是這樣的。”

有了新的,更溫存,更善解人意,不管是妻子還是孩子,都可以替代。

接下來,他又絮絮叨叨說了好多,漸漸睡着了,宋螢松了口氣,打電話叫司機幫忙扶他上車。

回到酒店門口,沒想到陸紹修還沒走,他抵在車門低頭抽煙,像是夜幕中寂靜俊美的雕塑。

宋螢當沒看見,低頭走路。

“宋螢!”他出聲喊她,語氣帶着不耐煩。

她不想理會,心煩意亂地,那人的眼神卻盯住她不放,她冷着張臉慢慢走過去,不和他對視:“陸總,我替我老板向您道歉,剛才是他喝醉了。”

“又給我甩臉子,”陸紹修扔下煙,指着車後座,“進去,送你回家。”

“我坐我老板的車可以了……”

“不是對我很大意見嗎?上車,給你時間慢慢說。”陸紹修生得高大,語氣強勢,幾乎擋住半邊車門,令她退無可退,只好上車。

車裏氣味幽冷,後座寬敞,宋螢緊貼着左邊車門,與男人隔開距離。

剛出發,陸紹修連着接了兩個電話,都是公事,他語氣不善,連連責問對方,說了些重話,宋螢聽着,總覺得他是在遷怒。

有時上位者說話,是不必考慮下邊人的情緒,被罵哭也只有受着。

再一想,她在杜盛安身邊工作,前途雖然渺茫了點,倒是從來沒受過這種氣,就連今天這樣的酒局,都是第一次跟着來。

正想着,他那頭已經挂了電話,一雙冷眼觑着她:“你怎麽來這種地方?”

宋螢一愣:“哪種地方?是杜總帶我來的,有什麽問題嗎?”

他冷哼一聲:“來這裏的,要麽能喝,要麽上道,宋秘書屬于哪一種?姓杜的身邊沒人了?腦子不清醒,還妄想跟我談生意。”

宋螢被人當面這樣說,也覺得臉上無光,剛才杜盛安被推倒那一幕猶在眼前,她氣不順,忍不住反駁:“是沒有您陸總能幹,可再看不慣,那也不能把人往地上推吧?你也太不講道理了。”

“我不講道理?”陸紹修煩躁地扯開領帶,往座上一扔,語氣比平時更沉,“他有多大能耐值得我跟他講道理?什麽都沒有就敢來跟我交涉,是你給他的勇氣嗎?”

說話間飄出淡淡酒意,剛才陸紹修也喝了不少,難怪語氣比平時急躁。

他氣勢迫人,宋螢忍住不和他頂嘴。

沉默半晌,車子繞過三條街,眼看快到了,陸紹修看着她,一張俏白的臉冷若冰霜,半天維持着姿勢動也不動,忽然好笑。

他放緩語氣,慢慢地說:“以後不要再來這種場合,不是你該來的。”

宋螢本來打定主意不理他,還是忍不住:“你能來,我怎麽不能來?”

“我跟你怎麽一樣?”

“是不一樣,您是高高在上的陸總,到哪兒都是第一名,家大業大,眼高于頂,當然跟我們不一樣……您怎麽會知道第二有多憋屈,何不食肉糜。”

她聲音低下去,鼻尖發酸,想到很多很多事情,心裏覺得委屈。

這男人永遠都是意氣風發居高臨下地,不管走到哪裏都是受人追捧的對象,站着說話不腰疼。

“停車,我要下車。”宋螢知道自己說多錯多,不想在他面前哭出來,陸紹修不理,她只好對司機說,司機一臉為難。

陸紹修不動聲色地湊近,看她眼圈發紅,不開心地抿着嘴,不自覺說了句:“你也就會跟我橫。”

宋螢不說話,也不看他。

男人近在咫尺,她一擡眼就看見他喉結上有顆褐色小痣,随着呼吸滾動,可惜此刻她無心欣賞。

氣氛僵持,眼看已開到樓下,陸紹修冷眼瞧她油鹽不進的樣子,說不出軟話,待車停穩,果斷替她拉開車門,冷冷道:“下去。”

下就下。

宋螢拎着包就走,車門也不給關上,步伐匆匆,煙黑色裙擺被風吹亂,背影瘦削伶仃。

陸紹修心裏好氣又好笑,重重地将門關上,“開車。”

司機依言行事,剛開出去幾米,陸紹修讓停下,拉下車窗,看到那黑洞洞的窗戶亮起來,沉默片刻,這才吩咐出發。

接下來一個禮拜,宋螢每天都忙到焦頭爛額。

公司有幾位管理層離職,每天都有人事變動,副總一來就大動幹戈,撤了一個部門,合并兩個部門,擺明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自從那晚之後,杜盛安仿佛受了天大打擊,再也沒來過公司,直接領着小女友到國外度假,放浪形骸。

宋螢無奈,心想,要是讓那人知道,肯定一臉不屑地評價,爛泥扶不上牆。

再一想,管他想什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個禮拜,她仍舊每天發一張少校的照片給徐特助,半句廢話都沒有。

胡特助說:“我在休病假,不如你直接發給陸總,你有他電話。”

宋螢公事公辦:那麻煩胡特助給個陸總現任助理的號碼,我發給他。

胡特助人在病中,身殘志堅,每天堅持給陸紹修轉發照片,感覺自己像個肉夾馍,格外艱難。

這天他照例轉發照片,陸紹修破天荒回了句:她有說什麽嗎?

胡特助是個妙人,靈機一動,打電話過去,把那天在醫院聽到的一則趣聞講給陸紹修聽。

說完,電話那頭低笑一聲,淡淡問了句:“她真來看我了?”

“千真萬确。”

“還說是我秘書?”

“宋小姐是這樣說的。”

半晌,陸紹修語氣輕松道:“她當我秘書也不錯。”

挂了電話,胡特助突然感覺自己的地位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宋螢不知道這件事。

她照常下班,回家,剛拆開一份螺蛳粉煮上,電話響了。

是個本地陌生號碼,宋螢猶豫了下,接上:“哪位?”

“是我。”

宋螢手抖了一下,差點把手機扔進去煮了,忙跑到陽臺,臉被廚房熱氣熏紅,“陸總換了電話?”

他說:“借司機電話打的,怕你不接。”

“我哪有那麽幼稚。”宋螢摸摸耳朵,忍不住彎起嘴角。

陸紹修今天的語氣格外溫柔,甚至有些隐隐的遷就。

“既然不生氣了,那我能上來嗎?”

宋螢驚訝,墊起腳往下看,果真看到他那輛豪到閃瞎眼的座駕,男人依靠車門,衣冠楚楚。

目光不自覺追随着他。

陸紹修正好擡頭看,宋螢慌張地縮回來,心跳失了節奏。

她說:“我正在做飯。”

陸紹修:“正好我還沒吃,有我的一份嗎?”

他聲音帶着笑意,連着遞了幾個臺階,宋螢暗自嘆口氣,說:“那別嫌棄我手藝。”

“不會,我沒那麽挑,等着我。”說完,他挂電話。

幾分鐘後,螺蛳粉煮好,宋螢沒來得及撈起來,門鈴響了,她趕忙去開門。

陸紹修手裏提着只禮盒,面上淡笑,剛要開口,忽然變了臉色。

他掩住口鼻,語氣嚴肅:“宋秘書,你家廁所炸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陸狗:就因為我們在車上吵了架,你就這樣報複我嗎?

遭到螺蛳粉一萬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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