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皇上的心思不好猜
方遠宅子上,皇帝下車,德慶上前交給索要名帖的門人一塊牌子:“把這個給你們老爺,他自然知道是誰來了。”
門人将信将疑,最後還是傳了進去,不一會兒就見到一向是八風不亂的老爺腳步匆忙地親自迎了出來,誠惶誠恐地對着那個年輕俊美的男人施禮:“在下不知道大人前來,多有怠慢,還請大人海涵。您裏邊請……”
門人目瞪口呆,看老爺這個模樣,剛剛那個大人應該是某個王公貴族?還是王爺?不對啊?他們雲國并沒有王爺啊!
皇帝點點頭,擡腳跨過門檻,不經意似得四下裏看了看,不得不贊嘆這個人果然如同傳言中的一般不修邊幅,真的是……好難看。
不忍再看的收回了目光,皇帝壓下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麽和顏卿成了至交好友的沖動,随着他進了主廳,落座,對着有些不安的方遠笑:“愛卿大可放寬心,朕此次前來不是什麽壞事。不過,也必定不是什麽好事,愛卿可聽說過戶部尚書謝青運的事情?”
方遠想了想,故意疑惑道:“是謝大人的事終于東窗事發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贊嘆道:“愛卿果然有七竅玲珑心,既然如此朕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軍饷一事若交給你清查,你可有把握?愛卿盡管放心去查,出什麽事朕替你擔着。”
方遠動容,從座位上起身一輯到底:“有君如此,國之幸事。”
皇帝笑了笑,看着方遠堅毅的眉眼,思緒飄忽起來,國之幸事嗎?他有時候竟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些舉動對于這個國家來說到底是幸或是不幸。
前些日子他将幾個通敵叛國的大臣滿門抄斬,如今他又對華國發動了戰争,不必想就很清楚百姓會給他安上什麽樣的名頭,無非是暴君,嗜血,荒謬,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戰争狂。
可是那又如何呢?
皇帝站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淡漠地開口:“幸與不幸,終是後人評說,朕不在乎。”
方遠愣在原地,回過神心悅誠服的對着皇帝離開的背影深深又是一禮。
隔日,戶部尚書被捕入獄。
又日,方遠接任戶部尚書一職,親手接管軍饷糧草之事,凡是曾經對着軍饷伸過手的人通通被免了職位,一捋到底做了實打實的布衣。
由滔天富貴到一窮二白的滋味,應該不是多麽好受的。
皇帝批閱着奏折,德慶在旁看了忍不住咋舌,現在的折子可是比之前的要多了去了,想想也是,皇上用了那麽嚴苛的手段整治朝風,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員自然是不敢怠慢,可這麽一來……
德慶忍不住嘆了口氣,接過身邊小內官端着的湯藥,用手背挨着碗試了試溫度,才輕聲開口:“皇上,該吃藥了。”
皇帝沒有放下朱筆,只是擡眼看過去:“放在那兒吧,朕一會兒就喝。”
德慶不敢違逆,将托盤放在皇帝右手邊的小方桌上,躬着身體退了出去。半個時辰後,他輕輕推門,一眼看到了原樣擺在那兒的藥碗,明顯已經涼了的藥汁泛着烏黑的冷意,直教他一陣陣的心慌。
“皇上!”德慶頭一次拔高了自己的聲音,“國事重要,可您的身體也要緊啊皇上!”
皇帝被他突然的高聲驚得一愣,手上的朱筆一頓,在奏折上滴下一滴殷紅的污跡,素色的紙上那一抹鮮紅如血般令人心悸。
皇帝看着憂心不已的德慶安撫的笑了笑,和聲道:“朕沒事,朕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依朕看啊,不過是衛無常太小題大做了而已。”
德慶動了動唇還是沒有說什麽,只能腹诽,說是衛無常醫術高妙的是您,說是他太過小題大做的也是您……老臣該信哪句?
是夜,皇帝在龍床上輾轉反側,最終還是輕手輕腳的起身,推開窗戶,窗外一彎皎潔的新月銀鈎似得勾起了他許久都未曾出現過的思念。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不會想念顏卿了呢。
皇帝用手蓋住眼睛,笑得有些哀傷。
本來以為,已經能夠放下了,所以放他去邊關,任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那麽果決的隔斷了一切能讓自己想起他的事物,沒想到最終還是敗給了自己軟弱的思念。
還能怎麽樣啊,皇帝放下手垂下肩膀,有些沮喪的想,要怪就怪當初為什麽自己在那個禦林宴上一眼看到了微笑着的顏卿,現在想來依舊覺得當時春光明媚,而那些大好的春光幾乎都沉澱在他帶笑的眼睛裏,在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間全部傾瀉了出來。
自己活了這二十幾年,在遇到顏卿之前幾乎從來沒有任性過,遇到他之後……
皇帝搖搖頭合上了窗戶,這種事情,不想也罷。
十日之後,皇帝坐在龍椅上,看着下面因為鹽商販賣私鹽一事争得不可開交,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餘念率先注意到了他不耐的表情,朝着自己的心腹使了個眼色。心腹順着自家上司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看到了正閉目養神的皇帝。
得,皇上都懶得搭理他們,他們這場戲也算是唱到頭了。
喧鬧的聲音慢慢平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皇位上明明還很年輕卻不怒自威的皇帝,皇帝睜開眼掃視了一圈,唇角含笑:“都說完了?”
這哪兒有人敢接這個話頭兒啊!張經騰腹诽,然後老老實實的縮在文官的行列中裝啞巴,皇帝看向武官中剛剛鬧騰的最歡實的常邱,挑眉:“常校尉似乎對這件事情有很強烈的看法,不妨現在和朕好生說說?”
皇帝的笑容很危險。
這是所有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的一點。
常邱能做到校尉一職自然不是什麽蠢人,一時間有些心虛起來:“皇上,微臣不過是一時糊塗……”
“是嗎?”皇帝輕描淡寫的問了他一句,然後冷笑:“想要朕開放私鹽交易?別以為朕看不出你們那一點小九九!說什麽不與民争利,朕看是你們貪心過了吧!”
皇帝啪的一聲将剛剛有人上疏言商的奏折摔在地上,按捺住自己的火氣沉聲問:“與民争利?現在買賣私鹽的人有哪一個是真正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嗯?這些私鹽販子哪一個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身後是誰撐着朕不想查,也懶得追究,不過……”
皇帝冷冷的看了一眼這群到現在還想着給他拖後腿的大臣們,只覺得厭煩至極:“那個不想在京城呆下去了,跟朕說一聲,朕立刻把你們送到邊關!退朝!”
皇帝帶着怒氣離開,一邊氣宇軒昂的大步走一邊默默的在心底咆哮:昨日典少府跟朕報告了朕的內庫,居然就剩下了那麽一點兒錢了!朕窮的就要當褲子了居然還有人要從朕手裏搶錢!現在不管誰從朕手裏搶錢就算是顏卿朕也照砍不誤!
嗯……是顏卿的話可以考慮下手輕一點兒。
皇帝如是想。
顏卿并不知道皇帝給他下了這麽一道特赦令,他眯着眼睛透過滾滾塵煙看眼前短兵相接措不及防被打得倉皇逃竄的滑國軍隊,手中長劍舉起,對着前方狠狠揮下:“追上去!殺!”
“殺!”
步兵整齊的腳步聲在驚慌失措的滑國人背後響起,有人絕望的回過頭,看見一個人渾身浴血打馬沖在了最前端,甲胄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手中長劍折射出一道嗜血的鋒芒,他認得這個人,是雲國的将軍。隔着倉皇的人群想找到己方将領的身影,最終只是徒勞,他慘笑一聲,胸前一把染了血的□□透胸而出。
這一天,注定是許多人的噩夢。
也注定是許多人的終結。
是滑國人的,也是雲國人的。
戰争一向如此,永遠帶着揮散不去地血腥和殘酷的味道,公平地把傷痛交付給交鋒的兩支軍隊中。
顏卿精疲力竭的靠坐在一棵樹下,渾身上下血洗一般。敵人噴射出的鮮血黏住了他的睫毛,睜開眼睛這麽一個小小的動作都變得艱難了許多,但是他還是費力地擡起頭看着純淨如洗的天空,忽然想到了六年前頭一次見到小皇帝的模樣。
那時的小皇帝僅僅十九歲,尚不及弱冠,當日在禦花園中驚鴻一瞥,他懶洋洋的托腮坐在涼亭中,烏黑的發有些淩亂的落在潔白的大理石桌面上,自己正為那發與石之間黑白分明的對比而失神的同時,他正巧也擡眼看過來,同樣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清一如身側的湖水。
顏卿慢慢閉上眼睛,只覺得身體的疲憊一如潮水一般将自己淹沒。
昏過去之前,他最後一個念頭是,
——原來當時,自己的心跳是亂了的。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面無表情):朕要地盤!
顏卿(磨刀霍霍):臣去給你搶!
皇帝(瀕臨崩潰):朕沒錢了!
顏卿(信心滿滿):臣去給你搶!
皇帝(心力交瘁):朕沒人才了……
顏卿(志在必得):臣去給你搶!
皇帝(摸下巴):……搶?好主意。
滑國人:嘤嘤嘤求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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