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決絕
“不,不不不!我嫁,我嫁!”
謝徽面頰僵顫,語無倫次,扯住謝偃衣袍下擺,顫聲道:“阿爹,我不想,我……我嫁,我願意嫁過去!”
能給的退路都已經給過,謝偃不會再心軟:“你若是不選,那我便替你選。”
謝徽起身欲逃,身體卻是軟的,沒幾步便癱在地上。
她還正年輕,如同枝頭将開未開的桃花一樣,青春正盛,然而此刻,死亡的陰影已經彌漫在她身上。
謝偃淡淡看她一眼,正待吩咐仆婢動手,卻聽室外有人回禀:“老爺,魏王世子來了。”
謝令眉頭猛地跳了一下,側目去看謝偃,兄弟二人對視一眼,還是謝偃颔首道:“先去見過他再說。”
魏王世子喜好詩賦,府中很有些大儒名士,許是受此緣故影響,瞧着頗有些風度翩然的文氣。
謝偃上前去同他見禮,謝令與謝允跟随在側,盧氏畢竟是女眷,不好出場,便隔簾而坐,靜聽前廳動靜。
魏王世子姿态謙和,極為客氣:“冒昧登門,令君勿要見怪。”
謝偃道了句“豈敢”,同他寒暄幾句,方才問道:“世子殿下此來,是為……”
“令君容秉,”魏王世子含笑道:“是來提親的。”
他自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我與府中二娘情投意合,已有白首之約,決意娶她做側妃。”
“世子殿下相中二娘,是她的福氣,兩廂情願,也是你們二人的緣法。”
謝偃不置可否,溫和笑道:“世子殿下乃是宗室,正妃與側妃皆有陛下欽點,我也不願做棒打鴛鴦的惡人,倘若陛下肯降旨賜婚,那自然是佳偶天成,再好不過。”
魏王世子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有些遲疑,為難道:“我貿然去提,委實是有些……還請令君助我一臂之力,在陛下面前說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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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殿下,要娶謝家女郎的是你,主動去求的卻是我,您覺得這合情合理嗎?”謝偃作色道:“謝家的女郎,但凡有些顏面,便不至于自薦枕席。”
他這話有些一語雙關,倒像是在暗指什麽魏王世子無言以對,面露讪色,再寒暄一會兒,便起身告辭,臨走前道:“令君請二娘稍待,我必去陛下面前求旨,請娶二娘。”
謝偃含笑送他:“我在此恭候。”
魏王世子走了,他面上笑意消失無蹤,謝令見狀,搖頭失笑道:“兄長是打算,叫他去試探陛下心意?”
“陛下既肯将太宗遺物相贈,終究是對枝枝有意,若真如此,絕不會叫魏王世子娶二娘,亂了綱常,”謝偃有些苦惱,頭疼道:“此事真有些棘手。”
有仆婢來奉茶,盧氏接了,又打發他們退下,關閉門窗,親自為那二人斟上。
謝令道一聲謝,又笑道:“兄長該早做準備,倘若陛下無心,倒還簡單些,若是有意……”
謝偃道:“有意又如何?”
“若是有意,謝家免不得要争一争,踏進那漩渦之後,要麽生,要麽死,沒有第二條路。”
謝令飲一口茶,面色舒緩,語氣剛決:“枝枝務必要誕育皇子,謝家也要竭盡全力,令皇子平安長成,承繼大統。”
謝偃何嘗不明白其中關竅,喟然而笑,感慨道:“任重而道遠啊。”
謝令笑道:“又不是沒有走過。”
謝家赫赫高門,也不是沒有過傾覆之危,謝偃與謝令的父親早逝,兄弟二人也曾有過極難熬的時候,現下回首,當真是滄海桑田,彈指之間。
兄弟二人一時感慨,盧氏卻笑道:“枝枝怕已經知道陛下身份了。”
謝偃微怔:“怎麽說?”
“今日枝枝遇上江王府二郎了,那時阿瑩也在,見她神情不對,悄悄同我說了一嘴,叫仔細些,”盧氏笑道:“我猜,她八成已經知道了。”
“兒女們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罷了罷了,告訴二娘,魏王世子回複之前,她的性命暫且保住了。”
“再則,”謝偃轉向盧氏,輕笑道:“且看枝枝怎麽打算吧。”
……
魏王世子原以為謝偃會反對自己娶謝徽,甚至于事先準備了滿腹說辭,哪知一句都沒用上,便被客氣的請出了謝府。
他有些不解,還有些忐忑,卻還是定了神,打算入宮去,請求賜婚。
這機會千載難逢,謝偃方才又是和顏悅色,若是拖延久了,他改了主意,那可大大不妙。
夕陽西下,在太極殿的窗棂上灑下一層絢爛金光,顧景陽便坐在窗前,望着不遠處那從潔白如雪的芍藥出神。
許是那餘晖太過溫情脈脈,連帶着他神情中,都透露出一絲恬淡的溫和。
衡嘉上前去,低聲道:“陛下,魏王世子來了。”
顧景陽頭也沒回,淡淡道:“他來做什麽?”
衡嘉答道:“說是來向您問安。”
“朕躬安,”顧景陽道:“叫他回去吧。”
衡嘉在心裏同情魏王世子一小下,轉身出去回禀,不多時,便重返回來了。
顧景陽端起茶盞,緩緩用了口,道:“他走了?”
“并不曾,”衡嘉回道:“世子說,想請您賜謝家二娘與他做側妃。”
“那是枝枝的庶姐,若與他做側妃,朕再娶枝枝,算怎麽回事?”
顧景陽将茶盞合上,淡淡道:“叫他回去閉門思過,不要總是上蹿下跳,惹朕厭煩。”
衡嘉心裏的同情更深了:“是,奴婢明白。”
顧景陽很快将先前之事擱置下,着意吩咐道:“窗外的芍藥都開了,枝枝最愛這種明豔的花,見了必然歡喜,明日移植兩株,帶到道觀中去。”
衡嘉笑應道:“是。”
……
既是到了夏日,天氣自然愈見炎炎,前些時候倒還好,早晚時分總有些涼意,近來卻是每況愈下,連清早起身,都覺周身沉郁,悶悶的透不過氣來。
而謝華琅房裏,更是早早便用上了冰。
今日晨間,她少見的賴床一回,因昨日勞累,想來母親即便知道,也不會加以責備。
采素采青也知道,故而極為耐心的在門外等,見日頭漸高,內室卻無動靜,方才敲敲門,走了進去。
“女郎醒了,怎麽不做聲呢?”
采青入內之後,便見謝華琅躺在塌上,頭枕手臂,姿态悠然,輕嗔道:“若是誤了前去相會的時辰,怕是要責備奴婢們。”
謝華琅躺在塌上,未曾起身,衣袖掩面,忽然一笑:“責備你們做什麽?”
她輕輕道:“我不會再去了。”
采青吃了一驚,采素也一樣,二人面露詫異,想要開口,卻也無從說起,僵立原地,有些擔憂的喚了聲:“女郎。”
“其實也沒什麽。”
謝華琅将衣袖放下,掃一眼那二人,神情倒很灑脫:“你們就當我先前是中了降頭,現下解了罷。”
……
顧景陽吩咐人移植幾株芍藥過去,又恐很快便凋零,便叫人挑了含苞待放的,又親自剪了幾枝盛放的插瓶,安置于桌案之上。
然而他等了很久,直到那幾枝芍藥都有些委頓時,都不見有人來。
也不知怎麽,他心裏忽然生出幾分不安來。
“衡嘉,”顧景陽頓了頓,道:“枝枝怎麽沒有來?”
衡嘉遲疑道:“這個……”
顧景陽道:“朕哪裏又惹枝枝生氣了嗎?”
事實上,衡嘉見謝家女郎久久不來,再思及從前那一回,心裏比顧景陽還要慌亂許多。
聽他這樣問,衡嘉勉強笑了笑,道:“怎麽會?女郎同陛下情投意合,幾時生過氣?”
顧景陽淡了神情,垂下眼睫,不再言語。
衡嘉更不敢多嘴,悄悄出去,到山門處守着,眼巴巴盼着人來。
他的運道不差,等了不多時,便見有人騎馬而來。
衡嘉歡喜的幾乎要給謝華琅跪下了,哪知等人到近前,卻認出來人不是正主,而是謝家女郎身邊的女婢。
他心頭一突,道:“你家女郎呢?”
“女郎有事,來不了了,”采青道:“吩咐奴婢送東西過來。”
“送東西?也成,”衡嘉忙不疊領着她進去:“快些,快些。”
顧景陽見了采青,也是怔了一下,眉梢微蹙,道:“怎麽是你?”
采青便将先前同衡嘉說的話,同樣說與他聽。
顧景陽語氣略微柔了些:“枝枝叫你來送什麽?”
采青便将手中捧着的檀木盒遞上,衡嘉接過,呈了上去。
那只檀木盒不過巴掌大小,顧景陽伸手打開,見了內裏東西,眼睫忽顫,呼吸卻頓住了。
是從前他贈與她的那枚玉佩。
将那枚玉佩取出,底下是一張折起的紙條,顧景陽将那玉佩握在手裏,無意識摩挲幾下,方才展開來看。
紙上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只寫了一句話,那字跡十分秀逸,語氣卻剛絕。
還君舊時意,故來相決絕。
顧景陽似乎失了魂,一向深邃靈轉的雙目,都有些滞然,靜默許久之後,終于回神。
他将那張紙條團起,捏在手中,斂于衣袖之下,擡眼道:“枝枝呢,她怎麽沒有來?”
采青先前也是見過這位道長的,只覺清冷俊逸,天生一股疏離秀徹,不可近觀,今日被他如此注視,方覺膽戰心驚,不自覺垂下頭道:“女郎說,她以後不會再來了,也請您多保重。”
顧景陽手指顫抖,竟沒握住掌心那團紙條,落到地上之後,滾了兩滾,方才停下。
衡嘉先前見他神情有異,便知謝家那位姑奶奶怕是又要作弄人,現下聽采青如此言說,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下意識去看顧景陽,卻見他亦神情恍惚,狀若失魂,心中一顫,慌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又是久久無言,內室人皆噤若寒蟬,卻聽顧景陽緩緩開口,澀聲道:“枝枝有沒有再說別的?”
采青想了想,道:“女郎說,從前多有冒犯,請您勿要見怪。”
顧景陽合上眼,道:“還有呢?”
采青有些為難,将頭垂的更低:“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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