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忽病

父母吵架, 做兒女的夾在中間, 總有些不知所措。

謝華琅畢竟是女郎,相對而言, 也更能體諒母親的心思, 聽了事情原委, 便不再勸,笑着轉了話頭,說到別處去了。

盧氏卻也豁達, 飲一口茶,道:“後日是你外祖母的壽辰,你可要去嗎?封後聖旨降下,名分已定, 等閑不好可随意出門。”

“哦,我險些忘了, ”她搖頭失笑, 又問道:“陛下說要接你入宮小住, 是什麽時候?”

不只是盧氏忘了,謝華琅聽完也是一怔, 她只顧及情郎, 卻險些将外祖母給忘了。

後日就是老人家壽辰,若非母親提這一句,她怕是明早就收拾東西進宮了。

“當然要去, 外祖母最疼我了, ”謝華琅眨眨眼, 不好意思道:“若不是阿娘提起,我差點将這事忘了,合該向她老人家請罪才是。”

盧氏是邢國公府的長女,下邊有兩個嫡親弟弟,此外還有幾個庶弟庶妹,各自都已經成家,謝華琅同生母相像,邢國公夫人最為寵愛她,連舅舅家的女兒都要退避一射之地。

“沒良心的東西,”盧氏斜她一眼,道:“都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倒好,人都沒嫁出去,水就潑沒了。”

“怎麽就潑沒了?”謝華琅趕忙上前去幫母親揉肩,殷勤道:“還在這兒呢。”

盧氏莞爾一笑,正待說她句什麽,就見垂簾外人影一閃,微微斂了笑意,道:“怎麽了?”

有女婢低聲道:“夫人,臨安長公主前不久往代王府去了,聽說鬧得很不高興。”

盧氏端茶的手一頓,道:“知道是為什麽嗎?”

“似乎是因為長公主府上的兩位郎君。”女婢道:“代王府的思祿郎君同長公主的長子親近,曾經贈馬給他,只是那馬兇性難馴,摔傷了人,長公主愛子心切,專程到代王府上去走了一遭。”

盧氏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代王府怎麽說?”

女婢道:“代王年高,一直在養病,沒有出面,世子将長公主好生送出去了,世子妃的臉色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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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盧氏吩咐道:“退下吧。”

那女婢走了,內室裏便只有她們母女二人,謝華琅這才笑道:“長公主還是很拎得清的。”

昨日她與顧景陽一道往臨安長公主府上去,卻莫名其妙的冒出個延秀,謝華琅嘴上不說,心裏當然是不高興的。

人是在臨安長公主的地方上出現的,于情于理她都該給個說辭,事情是昨日出的,今日便有了答案,當真是利落的很。

“思祿,思祿,”盧氏将那名字念了兩遍,心中便有了底,同女兒道:“仿佛是華元縣主的兒子,也就是代王的外孫——華元縣主是代王長女,代王世子的胞姐。”

“我們能知道,陛下必然也能知道,”謝華琅不過一笑置之:“且等着看吧。”

……

對于皇帝立後,宗室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嘴上自然是齊聲恭賀,然而心中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江王、漢王那樣對于子嗣過繼不抱希望的,乃至于其餘那些血脈較遠的,還能等閑視之,但周王、魏王以及先帝與太宗的嫡系子孫,卻有些坐不住了。

就才幹而言,周王與魏王世子并不是很出色,他們只是勝在血脈親近,父親與皇帝乃是同胞兄弟,但誰都知道,皇帝當年是養在太宗文皇帝膝下的,對于幾個同胞弟妹究竟有多少情分,那可不好說。

因這緣故,其餘幾家宗室不免動了心思,然而皇帝立後之後,卻将他們從美夢中驚醒,不得不暫時同仇敵忾起來。

“她是長公主,你也是代王世子,說起親緣來,她還要稱你一聲堂哥,你看她方才說的都是什麽話?有将你放在眼裏嗎?簡直是在訓孫子!”

臨安長公主氣勢洶洶而來,半分臉面都沒給代王府留,代王在養病,她沒見到,便将代王世子的臉皮踩得稀碎,連帶着世子妃也遭了幾句冷語,随即便提着裙踞,金釵微顫,趾高氣揚離去。

世子妃尊榮了半生,從沒受過這種委屈,氣惱之餘,又掉了幾滴淚,面上的脂粉都有些花了,好不狼狽:“真是沒規矩……”

代王世子卻沒有多少寬慰,冷冷道:“誰要同你論親緣?”

他一指皇宮方向,笑容冷而譏诮:“那位還是我的堂弟呢,我能在他面前擺譜兒,說自己是哥哥嗎?”

世子妃說不出話來,心中郁結,擰着帕子,低頭擦拭眼淚。

他們不甘憤懑,臨安長公主心裏卻半分憐憫都沒有,這些人将自己兒子拖下水時,可是一星半點兒的親情都沒顧忌,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麽好心軟的?

她也清楚,今日此來,就是同代王府劃清距離的,既然都決定撕破臉了,那還顧及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皇族的公主,從來都是給別人氣受的,哪裏有自己受氣的?傳出去都丢人。

內廳裏的東西,都被她吩咐砸了一遍,地上滿是碎瓷冷水,極為雜亂。

代王世子看的心煩,正待吩咐人收拾了,卻見有人匆忙過來,腳步慌亂,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外甥思祿。

“舅舅,舅舅你要救我!”思祿臉上遍是惶惶,目光無措,聲音顫抖:“宮裏邊剛下了賜婚的聖旨,給延秀她們……”

“她們?”代王世子眉頭一跳:“她們是誰?”

思祿神情苦澀:“除去實在年幼的幾個,鄭家其餘未嫁的女郎,共計九人,都被賜婚了。”

代王世子的心漸漸沉了:“賜給誰了?”

思祿聲音愈發低了:“今日太極殿值守的神武軍。”

饒是早有預料,代王世子也被這消息驚出一身冷汗,靜默良久之後,方才苦笑道:“真是一脈相承啊。”

昔年天後當政,也曾經将先帝的公主嫁與戍守宮闕的北衙禁衛,然而沒過多久,便将尋因将驸馬殺了,公主也郁郁而終。

血淋淋的前車之鑒還在眼前,皇帝的警告來的又快又狠。

“舅舅,我該怎麽辦?”

思祿當然知道這樁舊事,參與其中的延秀、乃至于沒有參與其中的鄭氏女都得了這樣下場,他這個主持之人又會如何?

今日臨安長公主來鬧了一通,皇帝只要不傻,就會知道他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到那時候……

思祿“撲通”一聲跪下,不敢再想了,只仰着頭,哀求的看着舅父。

“我給你指一條路,”代王世子垂下頭,靜靜看着這個外甥,香爐裏袅袅冒着青煙,模糊了他的面龐:“後日便是邢國公夫人的壽宴了……”

……

邢國公夫人要過的,是六十歲壽辰,這是個整壽,當然要大辦,盧氏一族頗有聲望,加之嫡親的外孫女剛被冊封為皇後,于情于理,長安勳貴都沒有不捧場的道理。

盧氏作為長女,這日自然要早些過去,幫着弟妹操持些,謝允、謝粱、謝華琅、謝玮,乃至于庶出的謝檀,都要稱邢國公夫人一聲外祖母,也該前去拜見。

是以這日一大早,謝華琅便早早起身,收拾齊整之後,又往母親院中去用膳,屆時再同她一道往邢國公府去。

謝玮年幼,正是愛玩的時候,前不久拜了師,每日功課多的緊,都無暇同謝瀾一起玩兒了,今日好容易得空,歡喜的不得了,同謝華琅炫耀道:“阿姐,你看我這把弓好不好看?”

謝華琅瞥了眼,見那把弓的确精致,颔首一笑,誇贊道:“好看的很。”

謝瀾哼了聲,忙取了自己的來:“姑姑,我也有!”

“你的也好看。”謝華琅同樣誇了句,又道:“都是哪兒來的?今日可不許帶過去,仔細傷人。”

“箭都沒有,怎麽傷人?”謝玮悻悻道:“是二舅舅給的,他還說要帶他們去打獵呢,這麽久了,也沒個動靜,別是給忘了吧,我們得帶過去,提醒提醒他才好。”

謝瀾附和道:“帶過去,帶過去!”

他說的二舅舅,便是盧氏的二弟盧之謙,今年正值而立,性情豁達豪邁,慣來同幾個孩子玩得好。

謝華琅聽說沒有箭,便不再說什麽了,由着他們玩兒去,盧氏也只是一笑,見都吃的差不多了,又吩咐女婢們撤席,略加修整,便準備往邢國公府去。

外邊日頭剛升起來沒多久,遠沒有午時那般灼人,月季花翠色的葉子底下還挂着晨露,再過些時候,想必便會在日光照射下消失無蹤。

既然已經有了皇後名分,便是身份有別,謝華琅先登上馬車,盧氏在後,然而她剛扶上女婢的手,還沒來得及登車,便有管事急忙趕過來,面有焦色:“夫人,老爺病了,說是喘不上氣來,今日怕是去不成了。”

謝華琅聽見,變了臉色,掀開車簾,道:“怎麽這樣突然?嚴重嗎?請過太醫不曾?”

管事向她行禮,道:“病來如山倒,哪裏能用常理估量?老爺說這幾日總是如此,緩一會兒便好,不想今日忽然嚴重了,畢竟是邢國公府夫人的壽辰,不好張揚,再叫人給順順氣兒,想必就無礙了。”

盧氏原還面有憂色,聽他說完,神情便淡了,恬靜道:“那便叫老爺好好歇着,他原也沒什麽毛病,都是胡思亂想多了,生生作出來的。”

“……”管事讪讪道:“夫人。”

盧氏卻不再接這茬:“阿允與阿梁、阿檀呢,都走了嗎?”

“是,”管事只得道:“郎君與二郎、四郎都先一步過去了。”

“那便好。”盧氏輕輕颔首,道:“我們也先走了。”

管事有些為難,眼巴巴道:“夫人,您沒什麽話要同老爺講嗎?他起身後便喘不動氣,着實難受壞了。”

“無妨,”盧氏微微一笑,關切道:“多喝點熱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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