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愛憐

帝後已經圓房, 這事是瞞不過人的,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誰又敢在這關頭上去掃興?

左右婚期也近了, 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是。

昨夜寝殿裏又叫了水, 那二人做了些什麽, 衡嘉自然知道, 估量着今日不會早起,便吩咐底下人早些準備午膳, 只是眼見日頭上移,都快過了午時了,內中還沒動靜, 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了。

他有些猶豫,想着要不要去問一聲,人進了內殿,還不曾走近,便聽那羞人的聲兒又響起來了。

衡嘉砸吧一下嘴,暗嘆口氣,老老實實的回到門口去,靜靜等着了。

他在心裏邊想:“照陛下這個勤勉勁兒, 明年年底, 興許宮中便有小皇子了。”

衡嘉正想入非非, 冷不丁見有兩個年輕內侍匆忙過來, 見了他, 便施禮道:“內侍監,江王與府中的小郡王來了。”

這幾位來,當然是見皇帝的,衡嘉不動聲色的往內殿裏邊瞥了眼,道:“可說是什麽事了嗎?”

離他近些的年輕內侍道:“仿佛是因陛下染病,特意前來探望的。”

衡嘉這才反應過來:昨日陛下貪歡,連封印這樣的大日子都沒出現,反倒向百官稱病,江王慣來與他親近,免不得要來一見。

若換了別的時候,他直接就吩咐将人請進來了,可這會兒麽……

一來,陛下正同娘娘在興頭上,誰都不敢貿然攪擾;二來,有些事太極殿的人知道可以,外臣知道便不成了,即便是深得帝心的江王,也不成。

“就說陛下服了藥,剛剛歇下,”衡嘉定了心,吩咐道:“好生送江王殿下回去。”

“嗳。”那年輕內侍應了一聲,躬身離去。

……

“陛下剛剛歇下了?”

江王眉頭微蹙,有些憂心。

皇帝并非憊懶之人,若非病的重了,也不會缺席封印之日這樣重要的場合,更別說今日入宮求見時,正服藥安寝了。

“左右府中無事,我還是留下來等一等吧,”江王不見到人,實在是不放心,向那內侍道:“待陛下醒來,再行召見便是。”

衡嘉聽人回禀,頓覺一個頭兩個大,暗自抱怨:江王殿下也真是多事,叫你走走便是了,怎麽還非要在這兒守着呢!

要真是見了陛下,他丢臉,你也沒趣兒啊!

他有些苦惱,腦海中靈光一閃,吩咐那內侍道:“你去傳話,就說陛下不欲張揚,江王若有心,便叫小郡王留下,自己先行回府便是。”

內侍将這話傳過去,江王不覺釋然,眉頭反倒蹙的更深。

他心思重,聽人這麽講,不免要多想些,轉向顧明修,囑咐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來,見過陛下之後,再行回府。”

顧明修想的不如他多,卻也着實憂心,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

……

寝殿中那二人還不知這樁誤會,颠鸾倒鳳之後,又親親膩膩的摟在一處說話。

內殿中爐火旺盛,暖香襲人,謝華琅伏在郎君懷裏,香汗淋漓,烏發散亂,兩頰醺紅,真有種海棠春睡的慵懶妩媚。

顧景陽摟住她腰身,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如此過了好一會兒,才低笑道:“雲鬓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謝華琅吃吃的笑,手指輕撫他胡須,接了下邊兩句:“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陛下,可不能再這樣了,”她假惺惺道:“時日久了,別人便會說陛下是昏君,沉迷女色,更會說妾身是妖後,蠱惑君上。”

顧景陽點了點她鼻翼,語氣含笑道:“你這張嘴,是該好生治一治了。”

方才那一通折騰,這會兒已然過了午時,謝華琅将被子掀開幾分,探出去一條白生生的腿,将帷幔掀開了些,瞧着一片亮堂,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蹭了蹭顧景陽,道:“咱們起吧,再不起,真要沒臉見人了。”

顧景陽溫言道:“好。”

內殿中聲音傳來的時候,衡嘉正同顧明修說話,冷不丁聽到皇帝聲音,倒叫後者吓了一跳:“是不是皇叔在喚你?”

“正是,”衡嘉道:“郡王在此暫待,奴婢先去侍奉陛下。”

未經傳召,顧明修當然不好入內,忙道了句請,又難過道:“我聽皇叔聲音低啞,想來病中形容消減,頗為難捱。”

“……”衡嘉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道:“正是如此呢。”

……

這誤會鬧得有些大了,衡嘉也覺得有些兜不住,進了內殿之後,先去送了巾栉,随即又将此事提了。

謝華琅思及昨日謝家來人試探,再聽說江王之事,心中好笑,道:“陛下這場病來的兇險,吓壞了好些人。”

衡嘉擡眼去瞧,便見她面如桃李,豔色逼人,真有種牡丹由含苞轉為盛放的華貴明豔,國色傾城,心下禁不住一跳,忽然就能理解陛下這兩日為何癡纏着,舍不得離開分毫了。

他低下頭,賠笑道:“正是娘娘說的這個理兒,江王走的時候面有憂色,陛下還是同朝臣們說清楚些,免得徒生猜測。”

顧景陽卻沒開口,用巾帕拭面後,方才道:“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謝華琅聽得不明所以,他卻已經轉向衡嘉:“明修呢?喚他進來吧。”

顧明修進殿的時候,心頭便跟壓了塊石頭似的,重重的喘不上氣,等進了門,卻見帝後二人端坐上首,神清氣爽,面色紅潤,臉上的擔憂便一寸寸風幹,皲裂開來。

“皇叔,”他幹巴巴道:“你好了嗎?”

顧景陽待這個侄子,是很親近的,示意他落座,又道:“朕好得很,并沒有生病。”

“可是,”顧明修結結巴巴道:“可是內侍監說……”

顧景陽道:“那是假的。”

“是嗎?”顧明修明顯松一口氣:“太好了。”

“昨日皇叔稱病,可是将父王吓了一跳,”他神情放松起來,随意問道:“既然不是染病,可是遇上什麽事了?若有我能做的,皇叔只管吩咐。”

“的确遇上了些事,”顧景陽開葷之後,臉皮便厚多了,輕笑道:“不過,只能叫朕來做,別人不可。”

謝華琅原正喝茶,聞言險些嗆到,小眼神兒跟刀子似的,狠狠刮了他一眼,小聲警示道:“不許胡說。”

顧明修不明所以,悄悄皇叔,再瞧瞧謝華琅,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華琅被折騰的狠了,雪白脖頸上還留了些紅痕,端坐時便掩在衣領之下,略微側首時,卻能瞧見幾分。

顧明修在這空檔中瞥了眼,忽然福至心靈,再想到時辰已經過了午時,這二人才用膳,不禁面紅耳赤,低下頭去,不吭聲了。

顧景陽捏了捏她小手,低聲道:“枝枝你看,我沒有講,是他自己猜到的。”

謝華琅真想求面照妖鏡,把他打回原形,變成當初那個羞澀又愛臉紅的清冷道長:“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

顧景陽低聲哄道:“枝枝別惱……”

這話他前前後後說了得有八百遍,謝華琅早就聽膩歪了,不僅沒息怒,反倒更生氣了:“不止不理你,也不跟你睡覺了!”

顧明修面頰更紅,郁悶道:“我還是個孩子呢,能不能不說這些?!”

謝華琅面上一熱,啐他一口,別過臉去了。

顧景陽神态自若,向他道:“明修既入宮了,便別急着回去了,留在宮中,陪朕住幾日吧。”

他後宮無人,先帝所留的後妃又只剩了那麽幾個,大片宮闕空着,叫人住下來,當然也沒什麽。

衡嘉跟随顧景陽多年,隐約能猜到他打算,聞言也不遲疑,應聲道:“是,奴婢這就吩咐人去收拾。”

顧明修早前也曾經在宮中住過,現下當然也不會扯出君臣有別那一套來推辭,只是那時候皇叔是一個人,冷淡的像一塊冰,現下有了叔母,卻熱的像一團火。

他隐約覺得自己一只單身狗在這兒住着,身上散發出的光芒會很刺眼,嘴裏也會被塞一下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想要推拒,卻被皇叔隐含威懾的目光掃了一眼,只得委委屈屈的應了下來。

宮人們魚貫而入,擺了膳食,采青取了銀筷,雙手遞與謝華琅,她伸手接了,卻沒急着用膳,只托着腮,笑吟吟的打量顧明修。

論起年歲來,他比謝華琅還要大些,然而就言談舉止來說,卻是後者更成熟些。

倒不是說顧明修沒有禮貌,也不是說他幼稚,而是他身上有一種先天的,成年人身上難得一見的純真良善。

父母寵愛他,兩位兄長愛護他,在這樣無憂無慮的環境中長大,也最大限度的保持了那份天性。

出身王府,身有勳爵,又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樣的人生,真是再圓滿不過了。

謝華琅如此忖度,心緒卻跑到了別處。

江王性情淡漠,秉性孤僻,卻只娶了一位王妃,夫妻琴瑟和鳴,家中氣氛和睦,顧明修能保有這樣的天性,也是得益于此。

她的郎君也只有她一個,将來若有了兒女,是否也會這樣幸福安泰?

謝華琅忽然期待起來。

她如此發了會兒呆,別人瞧着,卻是直勾勾的盯着顧明修看。

顧景陽為她夾了菜,正待催她快些用,卻見那小姑娘對着自己侄子出神,面上神情便淡了些,“啪”的一聲輕響,将手中筷子擱下了。

顧明修是單純,又不是傻,加之從小在顧景陽身邊待過幾年,當然瞧出他這是不高興了,忙咳了一聲,沒話找話道:“今天可真暖和啊……”

顧景陽沒言語,只淡淡盯着謝華琅瞧,謝華琅回過神來,才察覺方才那般有些不太好,忙沖他讨好的笑了笑。

顧景陽視若未見,淡淡問道:“看夠了?”

謝華琅忙哄道:“我方才走神兒了。”

顧明修唯恐他們為此吵起來,傷了和氣,忙打岔道:“皇叔,叔母,你們餓不餓?再不吃可就涼了……”

顧景陽卻沒理他,只問謝華琅:“想什麽去了?”

正主兒還在這兒,那些話說出來真有點不太好。

謝華琅遲疑一下,卻見顧景陽臉色更壞了,忙坦誠道:“明修來了嘛,他生性這樣純真無邪,一是本性,二來也是江王夫妻教導的好,府中也沒有明争暗鬥,我就在想,我們若是有了孩子,會不會也這麽好呢。”

“等等,”顧明修一頭霧水:“不是吃飯嗎,怎麽說起孩子來了?”

顧景陽面色柔和起來:“我們的孩子,當然都是好的。”

謝華琅提起此事,唇角便忍不住翹了起來:“兒子還好,女兒子一定要聰明點,否則叫人騙了,那可怎麽辦?”

“不只是女兒,兒子也要聰明,否則怎麽坐得了江山?”

顧景陽聽她說的歡喜,略一思量,欣然道:“若有哥哥在,将來總會照顧妹妹,不許別人欺負她的,豈不比她自己勞心勞力好上萬倍?”

謝華琅莞爾道:“還是郎君想的周全。”

顧明修左右看看,勉強插了句話:“有沒有人理我一下???”

衡嘉對他此刻感受深有體會,撿起一只包子,塞進他嘴裏去,愛憐道:“這種時候,我們只需要微笑就足夠了。”

顧明修勉強将包子咽下去:“我真讨厭在這兒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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