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好冷哪……”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置身于寒氣之中,我的上下牙齒忍不住頻繁地打架,寫字的雙手也不停地顫抖。我把地址填好後,把訂單和筆還給快遞小哥,急忙用雙手不停地互相摩擦,企圖驅趕一點包圍在周身的寒意。

“地址和電話沒錯吧?”快遞小哥接過快遞訂單檢查了一遍問我道。

我又探過頭去看了一遍那張訂單,點點頭,“沒問題。”

“好的,快遞費十元。”快遞小哥将快遞放入他那輛小三輪內,“微信還是支付寶?”

都行吧,在移動支付的年代裏,這兩個都是必不可少的支付工具,我随手點開了一個,向快遞小哥轉了賬。

即使沒有起風,我仍舊感受到了一股滲入骨髓的寒意。快遞小哥一說可以了,我急忙轉身按下電梯,就連在電梯裏面,我似乎也能感受得到鋼鐵中透露出來的那股冰冷的氣息。上樓之後,我迅速回到房間,脫下鞋,然後迫不及待地鑽入了尚有餘溫的被窩。

不得不說,在北方待了一段時間後,我漸漸地竟然難以适應南方的寒冷了。大概是北方那時刻包圍着我的暖氣漸漸地讓我失去了抵禦寒冷的能力,回到南方時,萦繞一整個屋子的寒氣讓我覺得有些恐怖。這讓我開始懷疑十幾年來我是如何熬過這麽多次寒冷的冬天的。

雖然不能太驕縱自己,但是此刻還是先讓我暖和暖和身子,接着我更加用力地裹緊了被子。

等到那股寒意漸漸從我身上消退,雙手也從冰涼變回了該有的溫度時,我重新拿起了剛才那本沒讀完的書。這本書只剩下一二十頁沒讀了,我有點急切地想知道結局。

翻了一頁,我看見了八月長安在《最好的我們》這本書裏最讓人難忘的那句話:十年前的他是最好的他,十年後的我是最好的我。可是最好的我們之間,卻相隔了一整個青春。

看到這句話時,我有些想哭,這句話略微勾起了我對高中生活的回憶,讓我也開始有些懷念那個單純的年紀。我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每當我看完一本這種類型的青春小說,我那即将逝去的青春似乎就增添了一絲感傷。我也想要經歷那樣精彩,能夠讓人扼腕嘆息的青春。最近我會不時地思考自己的青春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我想将自己的青春好好地記錄下來。但是空想了兩天之後我放棄了,至少到現在為止,我想我的青春暫時還不值得為之書寫。

我接着翻了一頁,繼續看下去,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但我猜也許結局并不怎麽美好。

“哥,出來吃飯了。”外面傳來梓檸的聲音。

還有十頁,我開始權衡是先看完書還是先吃飯。糾結了整整一分鐘,我還是沒有做出決定,但是我不自覺地翻開了下一頁,也許先看完書更吸引我。

“哥,快點出來吃飯了,媽媽有事情要說。”梓檸繼續叫着,如果我再不回答,恐怕她就要沖進來把我從床上揪下去,而且媽媽有事情要說。天平逐漸倒向一邊,我放下了書,最後幾頁待會再看。

“來了。”

我披上羽絨服,走出了房間。

爸媽和梓檸早已經坐在餐桌旁了,就等我過來開飯了。

“在房間裏幹什麽呢?叫吃飯也叫不動?”媽媽用嗔怪的語氣說道,同時還看了我一眼。

“一本書還有幾頁就看完了,本來想看完再吃的。”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繞到梓檸旁邊的座位坐下。

“不管怎樣,也要先吃飯吧。”媽媽說着已經幫我和梓檸盛好了一碗紫菜蛋湯。

那是我最喜歡喝的湯,沒有之一。

“哦。”我應道,心裏惦記着卻是眼前那碗紫菜蛋湯。

雖然說學校食堂裏時不時地會附贈紫菜蛋湯,但是那種稀得跟水一樣的湯實在沒法讓我對它産生什麽興趣。不過好在時隔半年之後,我又喝到了媽媽親手做的紫菜蛋湯。

“在大連吃得還習慣嗎?”媽媽笑着問我。

“還行吧。”我一邊喝湯,一邊回答。

雖然我已經是大三了,可是每次回家,媽媽總是會問我同樣的問題,毫不厭倦,就像是我剛上大學一樣。

“都大三了,該習慣了。”老爸替我回答了。

老爸拿起碗,自己盛了一碗湯,随後看向了我,“時間過得好快呀,還有一年,大學生活就要結束了。”

“嗯。”我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喝完湯,我盛了一碗飯,苦笑着看向了滿桌鮮紅色的菜品,很久沒看見過放這麽多辣椒的菜了,不知道我的味蕾有沒有退化。我把筷子伸向辣子雞丁,夾起一塊雞肉送入嘴中。

“好辣!”一股刺激神經的辣味襲擊了我的舌頭。

“哈哈哈……”梓檸突然笑出了聲,“我就說老哥現在已經退化到基本上不能吃辣了吧。”

我看了看梓檸,然後看向媽媽。

媽媽笑着聳了聳肩,就像是在說我也不知道你現在這麽不能吃辣了呀,做法還是和原來一樣的。

在大連過着長期沒有辣椒的生活,讓我逐漸散失了抵抗辣味這種痛覺的能力。每一年從大連回來,再嘗到家裏的菜,我都能感覺到自己吃辣的能力在明顯地退步。兩年多前剛到大連時,吃着沒什麽辣味的菜時,我是沒有胃口的。然而兩年多後,我适應了沒有辣椒的飲食後卻在家裏栽了跟頭。

“媽媽以後少放點辣椒吧。”梓檸笑着對媽媽說道,然後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有辣椒還是挺好吃的。”我企圖負隅頑抗。

“好了好了,快吃吧,再不吃菜都冷了。”老爸罕見地插嘴了。

“哦,對了,剛才還想着要說個事,差點就忘了。”媽媽繼續說道,“今天不是星期六嗎?要不一起去橘子洲看看煙花?”

“我都行。”梓檸輕快地說道。

“我……”我有些糾結,不太想掃了媽媽的興致,但是寒冷的天氣逼得我不想離開我的被窩半步,而且前不久我才在大連看了一場十分盛大的煙花。放假前的跨年夜裏大連市政府在星海灣舉辦了一場號稱“史上最美煙花”的海上煙花盛會,本來我是沒興趣在大冷天出門的,但是最後我還是被兩個室友生拉硬扯地去了星海灣。大概也是因為這事,最近我對煙花不那麽感冒了。

“去什麽去呀?”老爸有些不開心地瞥了媽媽一眼,“這麽冷的天在家烤火不好嗎?非要跑到外面去折騰。”

媽媽臉色也變得不太好,“梓揚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一起去看個煙花怎麽了?難道要天天窩在家裏面才好?”

“去也沒關系呀,反正也算不上多冷。”我在充滿□□味的兩人之間插嘴道。

老爸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我,妥協了,“随你們吧。”

話雖這麽說,但是家裏面有駕照的還只是老爸一個,不管老爸願不願意都得跟着我們一起去了。

每個星期的星期六晚上八點,橘子洲頭都會放一場宏大的煙花,據說是為了吸引更多的人來長沙旅游,不過在我看來,來看煙花的基本上還是本地人。唯一有些遺憾地就是聽說這個星期六晚上放煙花的活動馬上就要終止了,有可能會改成重大節假日才放煙花了,大概政府也是考慮到空氣污染的問題了吧。

七點十幾分,就已經有許多私家車湧入橘子洲沿岸的大道上了。雖然已經開始有了擁堵的跡象,不過得慶幸我們來得并不算晚,還沒撞上擁堵的最高峰。

老爸開着他那輛開了好多年的比亞迪在沿江大道上緩緩行進,這輛車是在老爸事業最為成功的那一年買的,然而至今過去好些年了,他仍舊沒舍得換掉,或者說沒有能力将它換掉。

“我在前面把你們放下去,等我找到車位再回來找你們。”

“嗯。”

老爸開着車繼續走了一段路後,在一個可以走上江堤的樓梯旁停了下來。我,梓檸和媽媽下了車,而老爸繼續向前駛去。我看着他開着那輛車漸漸地湧入車流,然後消失在一片刺眼的燈光裏。

我們上了二十來節臺階走上了江邊的堤壩上,前腳剛踏上去,刺骨的寒風就撲在我的臉上。我有些想要退縮,但還是咬咬牙跟上了媽媽和梓檸的腳步。左右望去,江堤上的護欄旁站滿了人,他們各自閑聊着某些話題。除此之外,還有好些小販在這裏擺攤,帶着冬帽穿着厚實的棉襖吆喝着他們的商品。

這樣的夜晚裏,溫度比白天低不說,還是在有風的江畔,我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在這裏等着,等着還有半個多小時才開始的煙花。

我們找了一個護欄邊的空位,靠在了護欄上。隔着幾層衣服,我還是能輕微感受到鋼鐵的冰冷。

我們在湘江的西岸,而繁華的市中心在東岸。隔着幾百米寬的湘江,跨過江心的橘子洲,我眺望着河對岸的高樓大廈,和大廈上舞動的霓虹燈。伴随着燈光的律動,身邊的風兒也跟着喧嚣起來,它們仿佛在表演一場盛大的歌舞。

好幾年過去了,這樣的場景總是能讓我回憶起某些人的身影。然後我會不由得想起高中時的生活,再與現在的生活對比,顯然現在我過得要更加迷茫和不知所措。

到了煽情的年齡,每每遇到煽情的事物時,總是難免想起陳年往事。

“怎麽有心事?”媽媽突然說道。

“沒有啊。”

“那你怎麽趴在欄杆上一動不動的?”

“外面太冷了,想一些其他事情就不會感到冷了。”

“媽,你別管他,他就是想在內心煽情一下。”梓檸一臉得意地看着我。

我瞪了瞪梓檸,給她使個眼色,想讓她別總是把我的內心獨白講得那麽明明白白。她大概就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即便我不願意,還總是能看透我的想法。

“冷是有點,不過還好今天晚上的風不大。”媽媽轉過頭去喃喃自語。

“嗯。”既然聽見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回應一下。

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向媽媽,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江面,看着江水緩緩地向前流動,在燈光下不停地蕩出一層一層的水波。

這些年來,媽媽和老爸的關系不太好,我和梓檸也一直在外面,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家一趟。我想媽媽些許是孤獨的吧,她不像我一樣在學校可以有同學和朋友聊天,只能整天和不那麽對頭的老爸待在一起。

我搜腸刮肚地翻找話題,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小的時候,跟爸媽總是會有聊不完的話題,即便是小到在學校吃的午飯吃什麽都要和他們彙報得一清二楚。記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和他們聊天時會開始考慮說這個話題合不合适,說那個話題會不會冷場了,思前想後,最後沒能和他們聊上一句話。

大概這就是越長大越寂寞的原因了吧,學會了看懂氛圍,卻也在自己與他人之間豎起了一道無形的牆。

“大連的冬天冷不冷?”媽媽突然間又把目光投向了我。

“溫度比長沙要低很多,但是感覺卻沒有長沙冷。”

媽媽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抿起嘴笑了。

“大概是因為這邊濕氣重又沒暖氣吧。”我補充道。

“深圳應該也比這裏要暖和很多吧?”

媽媽的語氣像是在問,但是我覺得客居廣東那麽多年的媽媽不應該不知道這個事實。

梓檸皺着每天聳了聳肩,“那肯定的啦,回來之前我就沒碰過厚衣服。一到這就得裏三層外三層地把自己包起來。”

梓檸說着還帶着穿衣服的動作,滑稽的樣子把媽媽逗笑了。

寒風吹過,拂起了媽媽披下的長發。她向後捋了捋頭發,随後看向我,“梓揚,你在大連有女朋友了嗎?”

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媽媽,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麽聯想到這個話題的,“暫時……還沒有,怎麽突然問這個了?”

“媽媽怕你不能幫我找一個好嫂子回來。”

“媽媽都還沒說呢,就你話多。”我用眼角的餘光撇了梓檸一眼。

梓檸朝我吐了吐舌頭,快二十歲了,卻依然有一個小孩子的調皮模樣。

“也沒什麽,你高中的時候不有段時間在談戀愛嗎,我還以為你大學進展很快。”媽媽說的時候輕描淡寫。

我有些站不住了,“你怎麽知道的?”

“哥,你還真有過這樣的風流史?我怎麽不知道?”梓檸又來給我添油加醋。

媽媽的眼角藏在笑意,“你那些小心思,稍微一起待段時間就發現了。”

我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去用手撓了撓頭,大抵是高三最後幾個月時間裏媽媽辭職去陪我讀書時知道的了吧。高中是老師和父母抓戀愛最嚴的時期,我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出于不想影響我備考的心情沒有選擇當時說出來。

“有這樣的事給我們說說呀。”梓檸的好奇心昭然若揭。

“其實……也沒算在一起吧。”

“啊?什麽意思?”

“沒什麽。”

我不想讓梓檸繼續深究下去,但是卻沒法避免那個曾經我最熟悉的身影逐漸在我腦海裏清晰起來。

突然,一陣突如其來的喧嘩聲打斷了我的回憶。循聲望去,衆人正齊齊看着一盞慢慢升空的孔明燈。看不出是誰放的孔明燈,但是大家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住了。它在風中輕輕地飄到江面上空,然後十分緩慢地上升起來,還有兩次往下落了好幾米,引起衆人又是一片喧嘩。在冬天放孔明燈似乎不那麽容易,要靠那微弱的火光加熱孔明燈裏的空氣帶動孔明燈升空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不過孔明燈最後還是十分順利地融入了夜空的懷抱,直到最後那一點亮光也消失在視野裏,我才收回目光。

“孔明燈還挺好看的,剛才拍下來就好了。”梓檸露出遺憾的表情。

“對呀!”媽媽恍然大悟般掏出了手機,“好久沒給你們拍過照了,現在正好可以給你們拍幾張照片。”

媽媽拿着她的手機就要準備為我們拍照時,被梓檸制止了,“要拍拿我的手機拍,像素高,還自帶美顏。”

“那是在欺騙自己。”我丢了個白眼給梓檸。

“哼,要你管。”梓檸仰起頭。

媽媽接過梓檸的手機,站在離我和梓檸幾步遠的地方,“來擺個姿勢吧。”

我想了想,都這麽大了,拍照片早已經習慣了單單站着不擺什麽姿勢,糾結了一下,最後決定擺個最經典的姿勢。

“1,2,3……”

“yeah!”

在媽媽按下快門,閃光燈亮起的那一瞬間,我把剪刀手比在了梓檸的頭上,恰巧梓檸也把剪刀手比在了我面前。那一瞬間,默契程度簡直爆表,惹得我和梓檸都沒忍住笑了出來。

媽媽也笑着把手機遞給我們看看,“拍得怎麽樣?”

我接過來看了看,就連我這一個外行都看得出來媽媽的拍照水準足夠外行,并不是手機像素能夠彌補的。把我和梓檸的笑臉拍得散發出光芒,陡然間我又想笑出來。

“聚焦點不對啊,你手動聚焦的時候,稍微偏下一點,會把整個人拍得比較協調,不會只突出臉部。”說着我給媽媽示範了兩遍,媽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着又給我們拍了兩張。

之後好一段時間裏,我,梓檸,媽媽輪換着充當攝影師的職責為剩下兩個人拍照。等老爸過來再讓他給我們三個拍一張,當然最好是找個路人幫我們一家人拍一張。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家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合照了。

拍了好幾輪照片,我們都累了,又靠在了護欄上。雖然現在寒風仍舊時不時襲擊我的身體,但是經過這一頓折騰,身體有了發熱的跡象,也沒之前感覺的那麽冷了。

“我還從來沒放過孔明燈呢,哥,媽,要不我們也買個孔明燈來試試?”沒多久,梓檸的心思又回到了孔明燈上。

“嗯,可以啊,但是我也沒放過。梓揚會嗎?”媽媽問我。

“不算很會吧,但是放過一次,有點經驗。”

“大概知道怎麽操作就可以了呀,走啊,去買孔明燈。”梓檸拉着我和媽媽走向不遠處賣孔明燈和各種玩具的小攤。

小攤前還有兩個大人帶着一個小孩在挑選孔明燈,梓檸也湊了過去。她彎腰蹲下,指着孔明燈問了問價錢,确認價錢不貴後開始認真地挑選起來。她期待的表情就像是在說,終于可以體驗到放孔明燈的感覺了。小攤老板還在一邊自言自語式地推銷其他東西,梓檸也沒理他專心地挑選孔明燈。其實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我們的孔明燈不能成功升空,尤其是在這種天氣裏。

“這種天你們這些外行放孔明燈是放不成功的,這裏還這麽多人,改天去空曠點的地方放比較好。”

是老爸,看樣子他已經停好車了。

“可是我想放啊。”梓檸停下了挑選。

“這裏人太多了,反正你們也在家那麽多天,改天再一起去放也行啊。”

“哼,不放就不放。”從小到大,梓檸最難以反抗的就是老爸。老爸不允許的事情,她總是執拗不過幾秒鐘就妥協了。

最後,梓檸放棄了買孔明燈,在小攤老板失望的眼神下我們又回到了剛才護欄的位置。

“梓揚,今年在大連過得怎麽樣?”

老爸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讓我有些哭笑不得,剛才媽媽才問了這個問題,“還可以吧。”

老爸看見了我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我笑的原因,也就沒問下去了。就算我都已經長大,就算現在我就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還是想知道我在異鄉過得好不好,這大概就是天下父母心吧。

“梓檸呢?工作方面感覺還好嗎?”

“嗯,還過得去。”

梓檸趴在護欄上,顯然還在為剛才的事有些悶悶不樂。

一說起梓檸早早地就出社會去打工了這件事,我和爸媽心裏就都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她比我還要小上一歲,卻比我先踏入了社會之中。

我還記得那是七年多前,梓檸參加中考。那時還是單向志願,她報了我們當地最好的中學,最後卻以一分的差距與它失之交臂。心灰意冷之後,梓檸選擇了在一所升學率幾乎為零的高中裏念完了書。等到十八歲一成年,她就獨自奔赴那片爸媽曾經奮鬥過的土地。爸媽也沒上過大學,他們當年也是和梓檸一樣早早地就出去打工了,這其中的艱辛困苦他們是能理解的。但是這件事梓檸沒有聽我們的建議,自己做了決定。我知道即便到了今天,在她活潑開朗的表面下,一定還隐藏着當年的不甘與怨憤。

“梓檸,你現在還想考大學嗎?”

果然,以老爸的性子還是問出了口。梓檸沒有回答,依舊默默地趴在護欄上。

“你現在還小,就算去複讀一年努力學習,考個大學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你看像你哥,複讀一年也不算什麽大事……”

“二十歲了,不小了。”梓檸一動不動地說道,語氣裏透露出些許不滿。

“老爸,梓檸不想說就先別說了吧。”我插話道,氣氛在老爸的帶領下越來越有些不對勁,我不想讓好不容易出來的一家人在悶悶不樂的氛圍下度過這個晚上。

老爸嘆了口氣,看了看梓檸又看了看我,最終還是沒有說下去。他轉過身拿出煙盒想點一根煙,似乎突然意識到了這裏是人多的場合,然後又收了回去。

“記得全家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梓揚只有十歲,梓檸才九歲,現在都已經這麽大了。”

老爸也知道剛才的話題惹梓檸不開心了,他生硬地轉移着話題,我莫名的覺得有些想笑。

“嗯。”我不知道該如何接過這話茬,只能點點頭表示同意。

将近十年過去了,現在的老爸比起當年正值壯年的他臉上多了幾道時光的刻痕,但還并不那麽明顯,不僅僅是我,所有人都想盡量忽略掉這點變化,盡量不去想時間的飛逝。

“我還記得,小時候梓揚你以前總說要考清華呢。”老爸擠了點笑容,眼角紋迅速疊成一道道溝坎。

“當時太幼稚了,誰知道考清華那麽難啊。”我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現如今你也真的上了大學了。”

“就是沒有完成小時候的目标罷了。”

“再過一年多,你可能也要踏入社會了。”

老爸平靜地看着我,我卻想要回避他的眼神。

“你對自己的将來有沒有什麽打算?考研還是直接出來工作?”

老爸說的問題是我現在最想回避的問題,我內心苦笑着。

面對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彷徨,一直迷茫,一直有些不敢面對。我有自己的夢想,和其他人想成為律師,成為畫家,成為導演的夢想一樣,我想做一個作家,一個能寫出動人故事能讓人發自肺腑感嘆的作家。但是我沒有天賦,不是那些試一試水就能成功的天才。從高二開始直到大學,我嘗試過無數次投稿,每次滿懷信心地将作品投出去,收到的總是拒絕的回信。

我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這個職業,是不是自己根本就不是這塊料,但是我還想要努力一把。然而時間卻一直在飛逝,我的道路越往前走就越有些模糊。我知道如果我還是堅持寫作的話,勢必沒有時間去為考研而複習了。反之一旦陷入複習的循環,我也可能很長時間接觸不到寫作了,那樣的話只會讓我覺得我在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但是如果我選擇了寫作,而在畢業前還是毫無建樹,在那以後,我可能會為了生計漸漸丢下那份夢想。

這些事情我總會想到,卻又不敢去想。于是我開始欺騙自己,陶醉在自我幻想裏告訴自己還有時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吧,但是時間卻從來不給我面子。

“我還沒想好。”

我不敢看老爸,側過頭去看向了媽媽。媽媽一直在聽着我們的對話,在這些事情上面,媽媽從來不幹預我的決定。就如同當年我毅然決然地決定複讀時,老爸還有些抵制,而媽媽卻是對我笑着說,做你自己不後悔的決定吧。

而此刻,我看見媽媽,她又對我笑了。面對這信賴的笑容,我有些無地自容。

“如果是決定考研,現在開始就要準備複習了吧?考試時間不到一年了,而且聽說考研的壓力不比高考小。”老爸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是要去工作,也要做做準備,你是學工科的,也得在大學裏學到點知識,至少能用這些知識為自己謀生。”

“嗯。”

我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老爸是擔心我才這樣說的,可是他這種擔心現在恰恰成為了我的負擔。

我想看看時間,看看還有多久才會放煙花。掏出手機來,我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時間,而是幾條消息的提示,因為一下午沒注意看手機消息,消息都是挺久之前的了。我邊聽着老爸唠叨,邊點開了消息框。突然,一條郵件信息映入我的眼簾。我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麽,對我來說,郵件只可能是雜志社的回信。

“老爸,我有事情要處理一下,等會再說吧。”

我擡起頭看了老爸一眼,他臉上表情的變化有些微妙,然而還是點了點頭。

随後我拿着手機離開了護欄,走到離河堤稍微遠點的地方。

我有些緊張,很久沒有收到回信了,我從內心希望這會是一個好消息。我點開郵件,裏面的內容很簡單,簡單到我無法相信。

退稿。

那一瞬間,我感覺像是心中的某根弦斷了,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就連喉嚨裏都像是卡了一根魚刺,難受得我說不出話。我就那樣拿着手機,閉上了雙眼。

從五年前的第一次算起,這是第三十一次。

我重新睜開眼,盯着那簡單的兩個字看了好幾遍。黑暗的環境下,手機背光刺痛了我的雙眼,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幾滴眼淚被擠出眼眶。即使再看幾遍,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了吧,最終我還是不抱任何幻想地退出了手機郵箱。

之後好幾分鐘的時間裏,一股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充斥我的胸膛。這種難受不比失戀輕,某種意義上甚至更為痛苦,猶如一條嘗試過無數次翻身的鹹魚,最後還是被放進煎鍋裏忍受煎熬。我想從看到消息提示到看完消息的過程,用一落千丈這個詞來形容我的心理落差再好不過了。

又失敗了,我以為失敗過那麽多次的我不會再為這種事情有什麽大的感情波動了。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難受,難受到想要大聲哭出來。但是我不能哭,這裏有家人,有陌生人,有千千萬萬個不知道我為何而哭的人,我哭出來只會為自己帶來更多的傷感和煩惱。

這些年,我一次一次地嘗試,然後又被一次次地打回原形。除了嘆氣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稍稍疏通心中的煩悶。大概沒有天賦的人面對的就是這樣的煩惱吧,即便每次知道自己哪裏不足,每次都在不足之處有所改進,卻依然達不到一個作家的标準。那些無論我設想多麽好的故事,到了我的筆下也總是屈于平庸。我不知道現在那些作家是否也曾經歷了我現在正在經歷的痛苦,但我知道我成功的希望在我看來是越來越渺茫。

放棄的念頭又一次占據了我的大腦,我是真的努力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也挺過來這麽多了,就算現在放棄也并不能說我沒有為夢想奮鬥過了吧。也許我真的該聽老爸的,好好學習,争取考研,或者努力找個好工作,然後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只是,我仍舊會不甘心。

我深呼吸了好幾次後,盡力去平複自己的心情,我不想讓爸媽察覺出什麽。我記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寫了一篇很幼稚的幻想小說,當時我還非常高興地遞給了老爸他們看,還跟他們說我想成為一名作家只是他們并沒有對此表達多大的興趣,大概他們只是覺得這是小孩子的一時興起吧。這個心結很多年來在我心裏都沒有解開,讓我變得不太想跟他們在夢想這件事上敞開心扉,至少在沒成功之前,我不想和他們說。

我走回護欄,繼續靠在了之前的位置上。

“什麽事呢?”媽媽好奇地問我。

“班上的一些寒假社會實踐的通知。”我撒起謊的時候理由信手拈來。

煙花還未開始,身邊的人越來越多,空氣卻越來越冷。我往雙手裏哈了一口氣,擡頭看向了河對岸。對岸高樓林立,燈光遠比這邊要來得絢麗。風仍舊不時吹打在我臉上,我卻一直盯着對岸的燈火,不再想動一下。那一小段時間裏,我想讓自己的內心變成一片空白,不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梓揚……梓揚?”

“嗯?”我突然反應過來老爸是在叫我。

“想什麽事呢?”

“沒什麽,你剛才說啥?”我心不在焉。

“我說以後你是想就在大連發展還是回來發展?”老爸問我。

“還沒想好。”

“不管以後你在哪發展也好,創業也好,就職也好,現在你得把手上學的這個工程學好,以後才會有用武之地。”老爸繼續了之前的話題。

我低下頭來,不想打斷他,這應該是他從今往後對我為數不多的教導了。我想他大概也是想傾盡所有用一直以來的經驗告訴我些什麽東西,只是我也說過,至少現在我還不想讓就業的事情萦繞在我的腦海裏。

“東北是以前重工業基地,你的專業在那邊或許有用些,不過在老家這邊也有不少适合你專業的公司,像是……”

突然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老爸的話以及我的思路。我離開護欄,掏出手機來,想看看是誰給我打電話。

顯示來電是梓檸。

那一瞬間,我擡頭看向了梓檸,只見她向我眨了眨眼。

我對她笑了一下,明白了她是什麽意思。同樣處在尴尬氣氛下的我們竟然有些心意相通了,我不想浪費梓檸的好意。幸好老爸沒有看見來電顯示,我急忙挂掉梓檸的電話,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開聯系人,随便點了一個號碼,然後将手機湊到耳邊。這種情況下打給誰已經不重要了,到時候解釋一下就好,我不想再在那種尴尬的氣氛下繼續聽着老爸說教。

“喂,什麽事啊?”手機“嘟”了一聲表示接通的那一刻,我率先問出了口。然後我慢慢地離開原來的位置,要演就好好地演到底。

“淩梓揚你有毛病吧?打電話給我,問我有什麽事?”對面發出哭笑不得的聲音。

熟悉毫無違和感,卻又讓我感覺有些遙遠的聲音。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慶幸,慶幸打到了他的電話。

“你是,白浩羽?”

“你腦子是不是有坑?打我電話還不知道我是誰?”對面顯然開始懷疑我是神經病了。

突然我笑出聲,“居然是你啊。”

“……”

“好久沒給你打電話了,原來你還沒換號碼。”我說道。

“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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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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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外號:丁搶搶。
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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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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