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成何體統

太後做了個回避的手勢,汝月與秋葵識相地蹑手蹑腳退出房來,秋葵沖着汝月擠擠眼,有些事情聽不到才好,免得心裏頭藏了秘密,憋着難受,汝月忍着笑搖了搖頭。

向外走了十來步,汝月被一道人影攔住,她沒有擡頭已經猜到是誰,壓低着嗓子說道:“太後都以為你走了,原來你還在這裏。”

衛澤溫柔地看着她笑道:“總要讓我同你說上幾句話再趕人也不遲,我見容妃進去就沒有出來,你怎麽先出來,不用服侍左右了?”沒等汝月回答,他側過頭來想一想又道,“定然是容妃抓着機會找太後說些應對柳貴妃的法子,不容你們在旁邊聽見,所以将你們都給遣了出來,我說的對是不對?”

汝月在他面前不似平日的拘謹,揚起笑臉說道:“都說宮中欽天監衛大人最是聰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會運算吉運恒通,在小事上面自然是一算一個準的,哪裏會有絲毫的差池。”

衛澤但笑不語,他的眼睛生得極好,瞳仁烏黑,宛如點漆,專心看人的時候,仿佛能把靈魂裏頭的東西都一并看得透徹了。

汝月在這樣的目光下,微微不自在起來,退了兩小步又補了一句:“衛大人這樣看人,是要裏裏外外都看透了才肯罷休不成!”

衛澤見她露出難得的惱意,反而笑得越發爽朗,汝月不卑不亢站在原地等着他笑完,然後沖着他行個禮,轉身便要走,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聲問道:“我聽說雙玉頂了靈芸的位子,做了太興臀的管事姑姑,我以為那個位子是留給你的。”

汝月的第一個反應是往四下看看,除了他們兩個人還有沒有其他的在場,衛澤清楚她一向謹慎小心:“我早看過,就我們倆個人,剛才有個小宮女路過也被我支開了。”

“你想說什麽?”汝月想把衣袖往外拉,衛澤手裏拽的緊,拉了兩次都沒成功,“掌事姑姑的位子,我從來沒有觊觎過,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會強求。”

“正是你不想要,我才以為太後會選你,太興臀裏頭留下來的宮女,你待的日子最長了,待人接物大方體面,算來算去雙玉都不應該排在你之前。”

“我同你說過,我不會在宮裏待一輩子的,九歲進宮,已經八年了,只要再過三年,滿二十歲的宮女只要沒有婚配,上頭又肯放人,是可以出宮的,我只想兢兢業業過完這三年,到時候求太後給我一個恩典,看在我服侍她老人家的份上,讓我回家。”汝月停了一停,又說道,“我是有家有親人的,如何在宮裏到老,做了掌事姑姑想要出宮就難了。”

“太興臀裏的宮女要出宮都不容易。”衛澤溫和地望着汝月,“其實,你心裏很是清楚,被分派到太興臀的那一天起始,出宮的可能性就變得微乎其微,你依然過得這般小心翼翼,有任何好處都不去主動争取,就是依舊放不下宮門外的家人。”

汝月的視線從衛澤的肩膀處,遠遠地向外看去,門外一片桃紅柳綠的景色,不過是隔着一道門:“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要有一點的可能,我是不會放棄的,雖然我娘已經不在了,我爹和妹妹還在等我的。”

“你爹要是有要接你回去的心,當初就不會送你進宮了,這些年你陸續帶出去寄的那些信件,可曾有過半點的回音?”衛澤對汝月的過往比誰都了解得更多,雖然多少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夢想,他卻一再想提點她,在宮裏的人要是存了一副想要出宮的心思,除非不要被任何人看出來,否則就是惹麻煩在身。

“路途遙遠,書信沒有寄到也是常有之事,或許我爹帶着妹妹搬了家,我進宮的時候,家裏有些變故,我爹也是無奈的。”汝月倔強地回道,“要是衛大人沒有其他的事情,婢子要先行告退了。”

衛澤根本沒有給她動氣的機會,雙手一攤,将她又攔在身前,帶着笑道:“如果我說的話不中聽,以後再不說就是,你怎麽對別人都和顏悅色,只對我動不動就甩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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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月張了張嘴,差些脫口而出說,只對你一個人的甩臉子,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話到嘴邊,仍然沒好意思直接說出,心思輕緩流動,臉頰半邊卻有些起了紅暈,連帶着耳朵根的地方都發紅了。

衛澤看在眼裏,早就猜想到她想說的話,眼中的溫柔之色更加明顯,算一算,兩個人相識多年,汝月的性子始終不溫不火,在這偌大的後宮中算是獨樹一幟,他喜歡借機惹她生氣,汝月微愠的樣子格外嬌俏。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走廊中,誰都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雙目對視,有一絲微風拂進來,吹着皮膚表面,微微的癢。

“姐姐,了不得了,出事情了。”芳華手忙腳亂地從走廊另一頭跑過來,跑得氣喘籲籲的樣子。

“我怎麽同你說的,在宮裏頭,在太興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許大聲喧嘩,你可記得。”汝月着急把芳華的嘴一把給捂住,想着容妃還在屋中與太後商議,要是被驚起來,罪責可大可小。

芳華見到衛澤在場,不敢掙開汝月的手,留出一雙眼來滴溜溜地看着兩個人,汝月慢慢把手給放開:“這是欽天監衛澤大人,還不趕快行禮。”

“婢子,婢子見過衛大人。”芳華邊行禮邊用眼角去瞄汝月,似乎在奇怪太興臀中怎麽會出現年輕的男子,她明明記得汝月說過,在皇帝的後宮中,只有皇上一個男人。

“欽天監是負責皇家重要大事黃道吉日的官吏,他有時候會進宮來見太後商議要事。”汝月草草過場,要是站在這裏把欽天監的官職仔細說一遍,別說芳華未必能夠聽明白,她都怕自己解釋不清楚,“你方才說出事情了,出什麽事情了,值得你遠遠跑來喊叫!”

“姐姐,漱玉和棉珠打起來了,我勸都勸不住,才趕緊地過來尋你。”芳華用手比劃着,“先是棉珠說漱玉偷她的東西,漱玉支支吾吾了幾聲,棉珠就急了,直接給了漱玉一巴掌,兩個人就扭在一起,烏蘭在旁邊只會哭,我一個人沒轍。”

汝月聽得腦袋發脹,她從進宮以來,無論是身邊人還是她自己,從踏進那道穹門起,哪個對宮規不是言聽計從,做起事情來如履薄冰一般,生怕做得有一丁點兒的不好,如今的小宮女才進宮幾天,已經敢拳腳相加,惡言相對,簡直是不能想象,她趕緊地辭別衛澤,跟着芳華去收拾爛攤子,聽得背後衛澤輕聲一笑,她都來不及回頭去看。

隔着一段距離,汝月已經聽到漱玉的喊叫聲,眉毛一皺,秋葵今日當值,泯然和雙玉在這樣的動靜下,怎麽也不過來看一眼,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

棉珠大半個人騎在漱玉後背,兩只拳頭胡亂揮動,口中反複念道:“讓你偷我的東西,讓你偷,打死你!”

漱玉的氣力明顯比不過棉珠,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樣,依然掙脫不開,嘴裏面不幹不淨地叫罵着,棉珠一只手還抓住漱玉的頭發,不肯退縮:“你偷了我娘留給我的玉簪子,還出口罵人,看我今天怎麽教訓你。”

“你給我把手放開。”汝月到底年長,手底下用力将兩個人給分開來,“你們知不知道在這裏打架滋事會有什麽後果,芳華過來幫忙,把漱玉給我拉到那邊去,烏蘭不要只會哭,去幫芳華一起,要是受了罰,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事情,全都跟着一起遭罪,到時候要哭都哭不出來。”

烏蘭用衣袖抹了把臉孔,幫着芳華一左一右将漱玉給架開,棉珠跟上去對準漱玉的小腿又蹬了兩腳,漱玉不甘示弱地瞪着她:“我都沒有回手,你還不肯罷休,不就是一根破簪子嗎,有什麽了不起的。”說完将玉簪從懷中掏出來,沒有停頓直接往地上砸去。

叮的一聲,清脆過後,玉簪斷成幾截,散落在地,棉珠的眼珠子都急紅了,猛地紮到漱玉面前,手指對準眼珠子狠命地挖下去,漱玉也知道害怕了,慌亂地要要往烏蘭身後藏躲,烏蘭眼見着棉珠的指甲落在自己臉上,痛得直着嗓子慘叫。

“這是怎麽回事!”汝月見到幾個人扭作一團,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成何體統,你們以為這是哪裏,這是皇宮,不是市井潑皮打架的地方!”

這一喝,幾個小宮女總算知道事情鬧大對誰都無百害而無一利,不敢再造次,棉珠蹲下身将碎掉的玉簪拾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地上掉,烏蘭捂着臉,芳華掏出幹淨的帕子替她擦拭,漱玉明白自己是罪魁禍首,不再吭聲,往牆角半縮着身子,咬着指甲。

“這是演的哪一出戲,要給太後看,還是給皇後看哪。”一聲尖利的嗓子響起。

汝月暗暗咬住了牙,真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場面底下,她最不想看到的房公公居然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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