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空歡喜

汝月身體一晃,眼前一片白,差些向前撲倒在地,衛澤不依不饒地還在悄聲說着話:“你別轉身也別動,免得引起皇上的猜疑。”

“那我該如何行事?”汝月用力壓低嗓子問道,“皇上離我們多遠,能聽到我們說話聲?”

“估摸着聽不見,天子還不至于來偷聽別人的話。”衛澤忽然擡高了聲音道,“讓你去喊太醫來,還磨磨蹭蹭的做什麽,要等着看本官大出血不成!”

“是,婢子就去找太醫。”汝月默契地接下話來,沒有轉身,倒退着走了幾步,才站定腳。

“先不要去。”明源帝果然出了聲,“寡人有話要問你,旁人都退出去。”

汝月始終彎着身,沒有擡起頭來,默默地退到門口,不放心地又向着衛澤跪着的位置看了一眼,衛澤的腰背挺得筆直,一動不動。

太後看樣子還沒有從後花園回來,汝月猶疑着究竟是站在門外幹等,還是去太後身邊候着,一只手背在身後,往牆壁上用力抓了兩下,終究沒有舍得挪移開雙腿,兩道門關的緊緊的,汝月自認沒膽子趴在門板邊聽皇上的壁角,隔着一扇門,她覺着稍微心安些,盼着不要因為方才與衛澤略顯暧昧的姿勢給皇上帶來更多的猜忌。

等一只手不知不覺中按在門上,掌心觸到冰涼涼的木質,汝月一驚,又趕緊地抽回手來,下意識地往兩邊去看,這樣的動作做者無心,可被有心人看到,告她一個想要偷窺皇上機密的大罪,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欲蓋彌彰地輕咳一聲,雙手将衣裙稍作整理,跪過形成的皺褶,手底下使力一條一條的抹平,暗地裏盤算着門內兩人的談話過去多少時間。

“汝月,你在這裏做什麽?”太後從花園等不到皇上回來,折身而返,轉過走廊看見她的身影,,提聲而問。

汝月的嘴張了張,她想找個合适的理由,一連三四個杜撰好了要脫口而出的,都被她硬生生都吞下去了,思來想去還是說了老實話:“皇上正在裏面與衛大人說話,婢子在這裏候着門。”

“哦?”太後挑起一道眉毛,似乎不完全信服她的話,不過皇上确實是在裏面,“他們在說什麽?”

“婢子不敢逾越,沒有聽見。”汝月的聲音越發低下去。

太後的神情反而滿意了些,點點頭道:“沒聽見也好,有些事情不是誰都能聽的。”

“是,婢子謹聽太後教誨。”汝月恭恭敬敬地回道。

仿佛是應和了太後的歸來,兩扇門從內裏打開,衛澤向着門口一張望,先給太後行禮:“皇上都在誇太後的花園一片好風光,難怪不愛去禦花園走動了。”

太後的目光上下一掃衛澤,笑眯眯地說道:“既然皇上開了口,回頭哀家好好打賞那幾個花匠就是,不過都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顏色配的好看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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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色配得好也是種本事,未必人人都有那眼色。”明源帝氣清朗朗地說道,“天生的東西,別人想學也學不來的。”

“皇上說的甚好,甚好。”太後恢複成平日裏和顏悅色的模樣,與明源帝有說有笑了一上午,明源帝留在太興臀裏吃過午膳,席間還有欽天監的衛澤大人相陪,旁人另眼相看,和睦融融,只有站在太後身邊的汝月,手掌心出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等明源帝說有要事與衛澤商議,兩人先行一步,太後起了興致,定要送客到太興臀門前,明源帝推了一推也就由着太後的美意,太後邊走邊細細叮囑兩句明源帝身邊的宮人,要注意皇上的平日飲食起居,國事繁忙也不必過于勞頓,明源帝站在一邊含笑看着如此慈母切切的場面,目光一轉,停留在汝月的身上。

汝月立時敏感的察覺到皇上的注視,不冷不熱落在身前,她不自覺的憋住了呼吸,心口緊繃繃的,她在太興臀服侍幾年,見過皇上的機會比很多宮女都多,皇上正當壯年,容貌有四五分承繼了太後的秀麗,不過到了明源帝身上又變成另一種俊朗的威嚴,私底下宮女閑聊時,哪個不誇皇上是難得一見的好相貌,憧憬着哪一天被皇上看中,封了嫔妃,一步登天。

不過,以往皇上來去都是驚鴻一瞥,來的次數即便再多,也不會在汝月身上多停留一眼,太興臀裏又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宮女只能穿兩個色的衣裙,不是天青就是水粉,她一向只穿天青,水粉還是留給那些才進宮的小宮女穿更适合,怕是到今天之前,太後身邊的宮女叫什麽名字,皇上都不會記得,她自欺欺人地覺着不記得有不記得的好處,遲早是要出宮的人,被皇上惦記的話,絕對不是明智之舉,然而,這一次,皇上的目光遲遲沒有收回去,看着看着還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顏。

連絮絮叨叨不停的太後都察覺到明源帝略微的異樣:“這是汝月,在哀家身邊伺候幾年了,最是細心的性子,皇上怎麽像是從來未曾謀面一樣。”

“每次來母後的太興臀,只想着多陪陪母後,難得今天賞了花草,增了心性,多出些閑情逸致,再看看母後身邊的宮女,一個勝過一個出挑,這般一比,兒子身邊的那些個算盤珠子似的,撥一撥才動一動。”明源帝若有所指地說道。

太後擡起手拍了拍明源帝的手臂:“太興臀的宮女都是哀家親手挑選出來的,你們再眼紅,哀家也不會放人的,以前就是哀家心軟,兩句話就送走一個,眼瞧着後面小的還沒調教出來,前頭幾個大的又都成帶了蜜糖的香饽饽,人人誇贊,叫哀家來說的話,誇贊的都沒按好心眼。”

“除了兒子,還有別人搶在前頭說過這樣的話?”明源帝倒是來了興趣,一行人站在臺階上不進不退,“那母後心裏更應該歡喜才是,免得以為兒子是為了哄你開心才故意說的好話。”

“誰說都一樣,不放人。”太後看看天色,覺着皇上比平日裏足足多逗留了雙份的時間,心底十分的滿意,“時辰不早,皇上日理萬機,莫要在家常瑣事上多浪費。”

“與母後敘話如何算得浪費,便是留到天黑也是應該的。”明源帝想一想又道,“母後提醒的也是,近來朝中瑣事不少,南方又遭遇大旱,兒子回禦書房去将下行官員的奏章都處理好,抽空再來看望母後。”

眼見着明源帝要走下臺階,太後沒有忍住聲,握住明源帝的衣袖道:“要是皇上有心,好歹也管一管柳貴妃,後宮傳話傳的實在不像樣子,這是要替代皇後的位子不成。”

明源帝穩健的步子稍稍停頓,笑容漸漸向着嘴角收攏回來,太後心裏已經暗暗喊了糟糕,跟在太後身後的汝月明顯感覺到太後的背脊變得僵硬,就聽得明源帝冷笑一聲,大步走下臺階後,連頭都不回,直接扔下一句話來,铮然有聲:“母後,這是兒子的家務事,如果皇後要尋來告狀,讓她直接同兒子說便是了,皇宮後院不是百姓人家,媳婦心裏有委屈偏要找老婆婆讨個公道,母後告訴她,別找錯了對象,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行人跟着明源帝匆匆走了,留下太後站在風裏,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半天緩不過氣來,明源帝明着似乎在數落皇後處理後宮的不恰當之舉,暗地裏直接回絕了太後的建議,言語之間,完完全全地護着那個所謂的罪魁禍首柳貴妃。

太後空歡喜了半日,臨了吃個大虧,自己都憋不過來,口中喃喃說道:”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還哪裏像皇上說的話,不錯,這裏是皇宮後院,可那柳雅蘭難道就不是哀家的媳婦了,百姓人家的婆婆說媳婦兩句也沒見敢擺明着回嘴的,柳雅蘭何止是頂嘴,何止是,是……”

一口氣沒緩上來,站在身後的汝月眼明手快,雙手将太後從脅下借力攬住,氣急地喊道:“泯然,秋葵快些過來幫忙,太後老人家暈過去了。”

幾個女子手忙腳亂地将太後搬回寝宮,太醫抹着汗趕來,泯然喚來小宮女要去請皇上回來,被汝月一把攔住:“不能讓小宮女去,皇上走時與太後起了口角,要是個傳話不清楚的,難免皇上心裏有所誤會,要是請不來就是你我的罪過了。”

泯然雖說平日裏說笑時也做過當嫔妃的青天白日夢,今天經歷了種種起落,說什麽都不肯去單獨見皇上,扯着汝月的衣袖央求道:“好汝月,這裏就你最會說話講道理的,方才皇上有意無意也誇過你,還記得你的長相,要是你過去請皇上,必然比我和秋葵來得有用些,不是我偷懶不敢去,你蹲下來摸摸,我的腿肚子到這會兒還打着顫,我是怕沒走到皇上面前,雙腿就發軟了。”

秋葵在一邊連聲附和道:“太後這邊也缺不得人手,等太醫把了脈開了方子,少不得要我親自去煎藥,你去這一次,我們忘不了你的好。”

汝月看看兩人,再看看更小的幾個,嘆一口氣,起身道:“那我去一次禦書房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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