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占子然沒有如願暈過去。

他想着,暈過去多好,兩眼翻,他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但是事實上,占子然将喝得太急的酒水全都吐出來,反而感覺意識回籠。

雖然緩解些許,可依舊頭暈腦脹,肚子裏像是有人拿着細長的繡花針有下沒下的紮下。

可他現在還必須要應對莫敘。

會場上時常會有人喝多嘔吐,傭人們擁而上将地上擦幹淨,莫敘又坐會到自己的座位上,皺着眉,打量着占子然。

好小只,好幹淨,形單影只,仿佛宴會浮躁躁動的無恥根本沾染不上他。

莫敘斂下眼睑。

占子然依靠在沙發背上,閉着眼,捂着肚子。

終于,等他稍微緩過來些,睜開眼,先是灌了杯茶水,看向莫敘。

莫敘的臉剛剛好近,近得呼吸都淺淺打在他的臉上,那熟悉的味道變得濃郁。

可現在,又淡了。

占子然用手帕将自己弄幹淨,虛弱笑,覺得自己這個模樣丢人極了,但是他剛剛嘔吐,居然沒有吐到自個身上,也是神跡。

莫敘并沒有繼續逼問他。

兩人之間保持了沉默,可莫敘的臉色太吓人,占子然有些不敢直視他,偏過頭去。

因為剛剛嘔吐過,占子然血氣上湧,面色有些返潮,領口松開了兩個扣,順着脖頸的線條往上,顆圓潤小耳珠顏色比臉頰更粉,像是顆粉色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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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子然終于擡頭,漂亮的眸子水汽蒙蒙,水晶燈的光亮折射在上,片水光粼粼,像是茫然的小獸,令人心疼。

“我喝了酒,有些飄忽,之前莫少爺的話,當真嗎?”占子然思來想去,把話題避開。

莫敘點頭說:“那是自然,都當真。”

都?

占子然不說話,能不能把這個話題過去?

他在心吶喊。

很可惜,莫敘不想過去。

“所以,我們先來履行哪條呢?”

占子然沒敢看莫敘,看到對方的腳尖,和繃直的小腿,西服褲下隐隐能感受到他隆起的肌肉。

聽說過國外的夥食也不好啊,為什麽莫敘硬生生壯了兩倍?

占子然的心又被吊了起來,有氣無力道:“那句話,真的不是我說的。”

莫敘将手上的酒杯放下來,嗤笑:“所以,其他倆條都是你說的了?”

完了。

人類怎麽可以邪惡狡猾到這個地步!!!

“我……不是那個意思,”占子然幾乎快要把頭埋到自己胸膛上。

“那什麽意思,我現在有很多時間,你可以慢慢說給我聽,”莫敘又拿起酒杯,等着占子然開口。

占子然真的是用盡了他這年來的腦子,腦飛快思緒,終于,他吞吞吐吐道:“我們當然有情誼。”

莫敘沒說話,等他繼續發言。

占子然咽了口口水,靈機動,道:“同窗之情!你我那麽多年的同窗之情,可歌可泣,不足外人道也……”

他這用詞,可謂是狗屁不通,占子然說完就後悔了,這傻子才能信。

可偏生,莫敘就信了。

“同窗情,同窗情……”莫敘喃喃起來,突然口将手的酒全部喝下,露出笑容,“對,同窗情。”

占子然讷讷,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張嘴,有把話咽回去。

莫敘眉頭又緊皺起來,幽深的黑眸裏沒有太多光亮。

他低聲喃喃:“同窗情好,不會被黏膩又零散的情感牽絆,也可以很自然的交談,可以不用放在第位……好,很好。”

占子然沒聽清,伸頭去聽,莫敘已經說完了。

占子然問:“你說什麽?”

莫敘眉頭舒展,站起身,“走了。”

“嗯?”占子然沒跟上他的思路。

“你還想留這?”莫敘将外套披上,大步往外走。

占子然立刻起身,跟着往外走。

留在這裏對他點好處都沒有。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這是今年第場雪,卻格外的聲勢浩大,只是這麽幾刻鐘,已經鋪遍道路,零星燈光下,全是雪白片。

關上大門,切喧嚣都被阻隔,莫敘帶頭在前,占子然跟在身後。

他變得好高。

占子然茫然地跟着他。

占子然其實有讓齊樂晚上來接自己,可家裏那輛車早就抵債出去,齊樂要來,也必須先喊得到黃包車。

現在還叫得到車嗎?

滴——

趙止禦已經把車開了過來,燈光将影子拉得很長,飄零的雪花在光線下閃而過。

還有莫敘走在前,鞋底碾碎的碎冰,沙沙的聲音。

莫敘停下來了。

占子然因為酒意,反應遲鈍了兩秒,僅有步之遙,差點撞上了莫敘的背後。

除了車輪碾壓雪地碎冰的聲音以及汽車的引擎聲之外,占子然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莫敘的呼吸聲……

以及自己的心跳聲。

莫敘打開車門,坐進了後座,占子然猶豫了秒,也鑽了進去。

現在根本叫不到車。

莫敘側頭看了他眼,道:“你上來做什麽,你沒開車?”

占子然哪有車。

他輕咳聲,掩飾自己的心虛,瞎掰道:“反正順路,勞煩莫少爺送我回家……”

莫敘有些無語,皺眉道:“不順路,我向東,你向西。”

占子然剛剛在雪走了那麽幾步,攢着的熱氣全都散了,這會又開始發寒,但是他厚着臉皮鑽到莫敘車上,還厚着臉皮讓莫敘送他回家,饒是占子然臉皮厚,也臉上發燒。

但是他現在實在難受,不想凍死在這路上,頂着莫敘冷冷的目光道:“其實挺順的,你走朝門路然後轉圈再折回去,送到我巷子口就行,我走回去……”

莫敘:“……”

趙止禦在前頭,心說,這是哪門子順路?

饒是莫敘這幾年心性變了很多,也被占子然不要臉的行為驚到。

占子然攏着自己的外套,深怕莫敘現在情緒不穩定,腳把自己蹬下去,那他可就不是丢臉,就是丢性命了。

占子然脖子上圍着圈狐絨,那是之前占母為他準備的,蒼白小臉緊縮着,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小動物般,那樣小心翼翼。

莫敘收回目光,仰頭靠在座位上,閉上眼,說:“開車,回去。”

趙止禦哎了聲,車子開動。

占子然松了口氣,雖然莫敘變得好可怕,但是當下的情況,比他呆在商會裏任人奚落的處境好上百倍,他松懈了下來。

車內隔絕了寒風,趙止禦還提前放了個小手爐,占子然稍稍回暖,便開始有些昏沉沉。

“占子然,”只不說話呃莫敘,突然開口喊了他的名字。

占子然整個人打了個激靈,“怎麽了?”

莫敘皺眉看着他,占子然避開眼神,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放。

不是假的。

莫敘很想伸手去捏下,他克制了自己。

這不像是以前的夢,夢裏沒有氣味。

車裏有占子然的味道。

車上靜得詭異,莫敘不說話了,靠在座位上眯眼養神,占子然也不好開口。

車剛開出會場沒幾百米,占子然見莫敘沒有繼續為難他,就開始打瞌睡。

占子然這人就是這樣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這裏到占家還有段距離,占子然不要臉的和在前面開車的司機說了句“到了喊我,我眯會”,便合上打架的眼皮子。

趙止禦:“……”您可真不客氣。

可占子然閉上眼沒多久,車子突然停了。

個踉跄,占子然猛然睜開眼。

“怎麽了?”他差點睡着了。

前方有人拿着手電筒攔下了車子。

趙止禦停下車,開門去問發生了什麽,回來的時候說:“有人報了警。”

“發生什麽事,誰家報警?”占子然蜷成團,剛剛開了車門,寒氣鑽了進來。

咚咚咚———

拿着手電筒的警察敲了敲莫敘那邊的車窗。

占子然先把頭低了下來,幾乎快要埋進胸裏去,他将外套脫下,遮住臉。

千萬不要看到他,千萬不要看到他。

占子然默念。

否則明天報紙……

莫敘這個時候才睜開眼,慢悠悠打開車門,像是早就知道似得,點都不驚訝。

能開的起車的主兒都不好惹,況且莫敘剛回國沒多久,就有要掀起血雨腥風的架勢,各方面勢力都開始各自調查。

所以哪怕是警察,都要給幾分薄面。

“什麽事?”莫敘皺着眉,不耐煩。

“是這樣的,鐘表鋪周掌櫃朋友報的警,說是周掌櫃去了趟陽臺,就不見了,有人看見您和他站在起說話了。”

他剛說完這話,身邊的另外個警察小跑了過來,來人陣耳語。

耳語完,那警察表情有些奇怪,道:“周掌櫃的車玻璃被敲碎,車前蓋多了個窟窿……”

莫敘立刻打斷他的話,眼神陰恻恻,嗤笑:“你的意思,我敲他車蓋?砸他玻璃?”

“呃,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您是誰,怎麽可能幹這樣的事兒?我們例行詢問下……”

莫敘又打斷他的話,冷冷道:“陽臺上,見他喝多,就讓秘書扶他下去,後沒再見他,他喝爛醉如泥,指不定磕哪個路邊,與其浪費時間來找我,不如順着幾條路排查下。”

占子然不明情況,不過想起剛剛在會場時,其他老板的耳語。

聽了莫敘的話,兩人互相對視了眼,選擇相信這位莫家剛回國就鬧的沸沸揚揚的莫二少的話。

沒了聲音,兩人好像是走了,占子然實在好奇,探頭看了眼。

而這轉頭恰巧就正正好好和探頭說話的警察對上了眼。

占子然:“……”

“這不是……占少爺……”

占子然心如死灰。

正大光明坐着也比現在藏在衣服下面來得名正言順。

标題他都想好了————震驚,占家少爺深夜激情私會莫家二少,同乘輛車,占少爺雙目朦胧,衣服淩亂。

莫敘沒等他們回答,也不管其他,直接關上車窗,趙止禦腳油門出去,車子開動。

“不用藏了,”莫敘慢悠悠道,似乎心情還不錯。

占子然幹笑,從外套裏伸出頭來。

“我沒藏,冷,”占子然哼哼,依舊躲在自己的外套裏不出來。

莫敘冷笑,又不說話了,占子然依舊這麽坨着。

車內恢複了安靜,只有微弱的引擎聲和三人的呼吸聲。

占子然閉眼竟然迷迷糊糊淺眠過去,再睜開時,車子正在減速。

是到了嗎?

占子然撐起軟趴趴的身子,朝外頭看。

這根本就不是占家。

眼熟,何止是眼熟,前天來過,進去過。

裏頭有舒服的暖氣,壺又壺的茶水。

黑色繁複花紋雕刻的鐵門外有兩盞明亮的路燈。

這是莫家別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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