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占子然之前長得比莫敘高,本以為直會保持住勢頭,結果在莫敘離開後,開始變慢,更是在前兩年變得點都不長。
現在看來,莫敘與他正好相反。
被困在牆與莫敘間,占子然幾乎被他整個的包裹住,他手腳并用,将兩人分隔開出條縫隙。
“你做什麽,讓開!”占子然發覺自己是徒勞了,莫敘像是堵牆。
莫敘任占子然掙紮,掙了會,占子然發現自己掙不動,便慢慢的不那麽激烈。
可是莫敘也沒什麽動作,兩人就這麽靜靜的站了幾分鐘。
占子然喝了酒,剛剛在車上也沒睡着,困意非常,更不要說還吐了場,整個人氣虛得不行,雖然眼下是這個處境,卻也眼皮子直耷拉。
沒有任何預兆的,莫敘退開了些,卻也沒有直接将占子然放開。
占子然的小心心因為莫敘退開的那麽點,稍微緩了緩跳動的速度。
肩膀依舊被莫敘按着,貼在牆上,冰涼的牆面傳達來絲絲的涼意。
占子然覺得自己困極,累極了,要不是被按着肩膀,他可能直接滑溜下去。
“你……究竟為什麽退的學?你明明很喜歡讀書,”尾音有些顫抖,顯得有氣無力。
占子然眼皮子不停的在跳動,跳得睫毛亂顫。
莫敘盯着占子然,慢慢松開自己的胳膊,推開兩步,沉聲說:“與你無關,你可以去睡了。”
占子然睜大眼,莫敘退得太快,有些驚訝。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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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子然還想說什麽,看了眼莫敘,他臉上的表情很吓人,不敢繼續開口。
占子然轉身走了兩步,沒有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莫敘還沒走。
再走步,還是沒走。
占子然回頭看了眼莫敘。
昏暗的壁燈光影斑駁,莫敘背對着占子然,他幾乎要融入黑暗,光線散射在他的外衣上,隐隐綽綽,像是被吸入深淵。
占子然站在原地,積蓄了勇氣,他走向了莫敘。
每步走的略有些艱難,折騰到現在,占子然沒有太多力氣。
細白的手指捉住莫敘的絲衣角,莫敘回過頭來,皺着眉,問:“怎麽?”
占子然咽了下口水,喉頭滾動:“你陪我吧。”
莫敘仿佛沒聽懂:“什麽?”
占子然豁出去:“我怕黑,能和你睡屋嗎?”
有很長段時間的沉默。
占子然覺得自己差點點就被這窒息的氣氛吓的轉身就逃時,莫敘緩緩轉過頭來。
莫敘咬着牙,額角的青筋直跳,懷疑自己腦子有問題:“你說什麽?”
占子然硬着頭皮:“我說,我怕黑,我能不能和你房間,我們學的時候不也起通宵過嗎?在你房間……”
“怕黑?”莫敘簡直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到了怒極反笑的程度,“我這裏有扯了好幾根電線,怕黑你開燈。”
占子然:“……”
莫敘突然露出笑容,那笑容看得占子然整個人頭皮發麻,猶豫着要不要收回手。
莫敘低頭盯着占子然伸過來的手,回想起之前捏碎酒杯後,占子然指尖的觸感
莫敘低聲說:“還是,你是真想把那最後條實現了?”
占子然頭皮發麻,順帶着還覺得腿軟,就在他快要放開了莫敘的衣角時,莫敘突然擡起頭來,皺眉:“你就是這樣讨生活的?”
占子然原本低下的頭瞬間擡了起來,就那麽愣愣的盯着莫敘。
是啊,自己将莫敘弄得聲名狼藉,莫敘憑什麽還會和他像是原來那樣。
占子然突然揚起個大大的笑臉,他說:“是啊,莫少爺可能不知道,讨生活挺辛苦的,整天點頭哈腰,最近腰都有些疼了。”
占子然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莫敘眉頭皺得更厲害,盯着占子然,占子然漂亮的眼睛裏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占子然松開莫敘的衣角,“我困了,先回去睡了。”
占子然轉身。
莫敘說:“你不是怕黑嗎?現在不怕了?”
占子然輕聲道:“我開燈睡。”
莫敘沒有繼續說話,占子然頓了下,繼續邁開步伐。
莫敘盯着占子然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直到客房的關門聲響起,他的表情才慢慢變成面無表情。
占子然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不至于癱在走廊,困極了,倦極了。
只是身上太髒,他嫌棄自己,只好強吊口氣,拿了睡袍去洗澡。
莫家別館浴室也是極盡奢華,浴缸上鏈接這個管道,源源不斷的維持這浴缸裏的熱水。
正央有面大鏡子,全身鏡,占子然看到了自己。
衣服那麽亂,頭發更是結成了縷,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占子然簡直無法直視自己。
脫掉衣服,占子然泡了個澡,微燙的熱水将占子然的皮膚暖紅,臉上也紅潤些,從之前那蒼白虛弱的模樣脫離開。
長長了舒了口氣,只是占子然卻有口氣郁結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莫敘,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占子然仰着頭,劉海被他撩了起來,濕濕的,露出大片光潔的額頭。
他慢慢閉上眼,閉了将近分鐘,睜開了眼。
他記得莫敘去留學的頭兩年,還好好的,他時不時從管家那邊打聽到莫敘的近況。
管家那時候還給莫敘寄家書,莫敘也會往回寄。
他清楚的記得莫敘會詳細在家書裏寫上自己在學校的事情,大大小小的都有。
但在這些事裏,沒有件事是壞事。
他不會說他和同學有矛盾,他也不會說宿舍到底好不好住,吃的東西習慣不習慣,語言是不是交流困難。
他只會報喜不報憂。
他會說自己交到外國朋友,會說自己吃到神奇的食物,會說外進步了。
所以占子然才會這麽驚訝,當初那個做事略微有些謹小慎微的莫敘,怎麽能變成這樣。
不對,第三年也是有家書的,但是在後半年變少了。
對沒錯,大概是第三年的年末。
占子然頭腦有些混沌,想起來的東西斷斷續續,想到這裏太陽穴如針紮般疼痛。
後來,後來,占子然的母親就去世了……
到這裏,他的記憶就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思索無果,占子然只好暫時停止去思考,緩緩從浴缸裏起身。
晚上睡覺,占子然翻來覆去,雖然困極了,可睡得很不踏實。
他這年的夢趕上了他的前半生。
恍恍惚惚就回到了母親還在的時候,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上學放學,路邊停下來吃煎餅,半夜去莫敘家抄作業,白天頂着黑眼圈被莫敘從床上喊起來。
莫敘喊:“占子然,再不起來,我作業不給你抄了。”
占子然張張口想要回答,緊跟着,夢瞬間變換了。
回到了那個演講回家的路上,齊樂緊張的跑來,然後接踵而至的困境。
母親仿佛就像是把占子然積攢的好運全都帶走了。
占子然眉頭緊皺,層加層的夢魇襲來。
不過,到了後半夜,突然就什麽夢都不做了。
隐約間,有點點清香透過夢境将切的喧嚣都壓了下去。
恍若夢裏也是場夢。
什麽都沒有。
好困。
後半夜無夢。
莫敘睡不着,可時間太晚,他又不好把趙止禦叫到面前,好好問問占子然究竟是怎麽“讨生活”的。
占子然睡到午才醒的,他醒來的時候,有些懵,因為他最近很少睡到大午,因為心事多,所以太陽剛露頭,他就會自然醒來。
占子然穿好衣服走出去的時候,趙止禦在樓忙前忙後。
趙止禦手裏拿着件,推了推眼鏡道:“占少爺,昨晚睡得如何?”
占子然伸了個懶腰:“嗯,睡得很好,好久沒睡得這麽香。”
趙止禦道:“是這樣的,大早,別館外頭有人找您,我說您還在睡,他不信,非要等,不知道這會還在不在。”
占子然知道肯定是齊樂,同趙止禦說了句:“那大概是有事找我,他還在門口嗎?”
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趙止禦溫和道:“您在這等着,門口怪遠的,也冷,我讓人去看看,在的話,讓他帶進來。”
占子然步子頓住,想想這裏去大門也挺遠,外面挺冷,最關鍵的是,趙止禦恐怕是說客氣話,實則擔心他直接跑了。
想到這裏,他也就收回自己的腳,說:“好。”
齊樂沒走,站在門口抓着塊餅子吃。
齊樂完全不相信莫家傭人的話,占子然怎麽可能沒起床?
自從接手占家爛攤子之後,占子然天天早起,除非生病,不是勤奮,只是睡不好。
他才不信占子然沒起的鬼話,他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如果占子然真的被莫敘截住,他是去報社,還是去警局。
就在他最後口啃掉餅子的時候,門開了。
他擡眼看去,表情瞬間凝固住,好久才說:“杜雲晨,你怎麽在這裏?”
占子然等了會,齊樂進來了,低着頭,帶他進來的男人看起來有些煞氣。
齊樂神情不妙。
出什麽事了?
個晚上能出什麽事?
是不是昨晚坐莫敘的車被傳出去了?
占子然将他帶回自己昨晚睡的房間,跟在齊樂身邊的男人才沖着他點點頭離開。
占子然确認人走了,才開口問。
齊樂搖頭,說什麽事兒都沒有,然後說,他是以為占子然出了什麽事。
占子然滄桑道:“我倒是沒事……”
齊樂:“您夜未歸,電話還是別人代您打的,我怎麽能放心得下?”
占子然松了口氣,還以為店鋪出了什麽事。
他想了想,問:“外面有沒有什麽新的傳言?”
齊樂搖搖頭:“傳言倒是沒有,少爺,你什麽時候回家?”
占子然被問得噎住,他想到昨晚莫敘的話,和今天趙止禦的表現,怕是暫時回不去。
看占子然不回答,他又問:“少爺,你昨晚在這裏過得夜??”
占子然白了他眼:“我不是在這裏過夜,睡大街去?”
他輕咳聲,找了個說辭:“昨晚喝多了,莫少爺剛好開車,就載我,然後我酒瘋發作,沒法,他就把我帶過來。”
“那您和他……”
占子然打斷他的話:“我昨晚就睡在這個房間!”
齊樂狐疑的打量這房間,倒是沒看到什麽不可直視的場景。
占子然氣結,“你還能不知道我嗎?”
齊樂腹诽,就是知道才擔心。
齊樂催占子然快點回家。
占子然只說在這裏做客,走也要和這裏的主人說聲,要不然顯得不禮貌。
就這麽說着,莫敘就回來了。
外頭的車直接開進了門,占子然從窗戶那兒看到,下到樓,正巧就碰上進門的莫敘。
莫敘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淩冽的寒風,渾身上下帶着股子戾氣,不知怎麽,就知道他們站在窗口看他,眼看過來,齊樂差點腿軟。
占子然倒是沒腿軟,覺得腰軟。
剛進門随手将外套脫下,門房立刻接過,刻不停的将外套挂起。
占子然壯了壯膽子,端着自己,道:“莫少爺,我家書童來尋我了,昨日晚上多有叨擾,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莫敘挑眉,占子然心念着阿彌陀佛。
沒想到的是,莫敘輕輕松松的就答應了,還表示他這兩天就會去西裝店定西裝。
占子然愣了好會,他沒想到這麽輕松。
心松了口氣,卻覺得哪裏不舒服。
齊樂不知道占子然心感受,面露喜色去喊黃包車。
占子然站在門口等在齊樂叫黃包車,莫敘點了根煙站在他身邊。
黃包車到了,齊樂在門口揮手。
占子然點頭,和身邊的莫敘說了句“我先走了”,然後往門口走去。
走着走着,占子然突然就回頭。
莫敘還沒離開,抽着煙,英俊的面孔在煙霧有些隐隐綽綽。
占子然心沒來由慌。
他突然開口問:“莫敘,你這次回來,還會出國嗎?”
莫敘叼着的煙猛然變亮,他吐了口煙,慢悠悠道:“不确定。”
占子然垂眸,頓了幾秒,哦了聲,轉身。
就在占子然快走出可聽到莫敘聲音範圍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占少爺真要想在我這裏讨生活,不妨可以試試看。”
齊樂揮手喊他的聲音,占子然聽不清,寒風從褲腳鑽了進來,占子然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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