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占子然本來因為和齊樂坦誠, 臉上發燙,這一瞬間, 緋紅退去。

像是撒謊被人抓到, 像是吹牛皮被人揭穿,像是……在暗戀的人面前不小心被發現。

關卧室的門,桌上還有熱茶,有重新端上來的姜湯。

剛滅的火盆被重新加上炭, 正燒得很旺。

占子然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服,緋紅的耳垂藏在毛茸茸的毯子裏。

姜湯最後到了莫敘的手上, 隔着薄薄碗壁,莫敘手心燙燙的。

占子然挺直的背一直都緊繃着, 沒有放松,莫敘盯着占子然, 慢慢地将手中的姜湯喝掉。

莫敘劉海有些淩亂, 全都耷拉下來,遮住一點點他的目光。

可難以讀懂的目光直直地攝住占子然,深邃的眸子中似乎映襯着占子然的模樣。

那感覺就像是在喝占子然。

艱難地捧着熱茶, 占子然根本找不到什麽話題,齊樂收了碗筷, 飛快地說了一聲, “我先休息, 如果有什麽事, 喊我就行, 我就睡在側室。”

很快, 房間裏什麽響動都沒有,占子然蜷着的腳趾藏在毛毯下面。

“你讓杜雲晨來找我?”莫敘面無表情,有些難揣測。

占子然羞恥地點了點頭,他本來皮膚就白,現在帶上了粉,像是做壽時放在桌上最顯眼處的壽桃。

只是這壽桃不是面做的,大概是水做的。

空氣裏傳來木質香氣,耳邊還能聽到莫敘的呼吸聲喝姜茶的吞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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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讓他傳的話,真的是你自己說出來的?”莫敘放下碗,不可思議地看着占子然。

占子然自己說出去的話,自己當然記得,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他哪有臉去承認。

他裝傻。

“什麽話?我就讓他代我問好,祝你新年快樂。”

莫敘和占子然的區別就在這上面,一個想繞彎子,一個直搗黃龍。

“你果然沒變,”莫敘放松脊背,靠在了長椅上,整個人的神經都放松下來。

占子然的房間有一張書桌,上面的擺放着亂七八糟的紙張、賬本,還有一些橫七豎八的沒有拆封的方格紙。

被子也沒有疊,像是攪碎的餃子皮,地上放着淩亂的鞋,每個都沒成雙成對。

仿佛這一切都還在少年時。

占子然什麽都沒變。

變得是自己。

“你今兒讓杜雲晨送話的時候,莫家人都在。”

占子然僵住脖子,緩緩轉頭看莫敘。

他的頭發全都順了下來,像是一只小貓咪,幸好頭發遮住眼神,這能讓占子然稍微不那麽尴尬一些。

他艱難道:“是嗎……?”

莫敘講出殘酷事實:“嗯,莫家老爺,大夫人,二夫人,莫佑,還有南城讀書的莫勵。”

占子然腦中嗡嗡嗡。

雖然這的确是占子然想要的效果,但是親耳聽到現場效果,他還是尬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

他幹笑着沒說話。

莫敘也沒說話,看着他。

場面沉默了兩分鐘,占子然就開始坐不住了。

剛剛在門口,這家夥都聽見了吧?

隔音不好,雖然有鞭炮聲,可就隔着一道門,什麽都聽見了吧?

為什麽不問,他想做什麽?

占子然這話在心裏都還沒想完,莫敘就沉聲道:“我一件事一件事同你說清楚。”

張大了雙眸,占子然不可思議,這家夥會讀心術!

随後他把這句話的意思品清楚,也就是說,莫敘要一件事一件事和自己清算。

莫敘站起身來,占子然吓了一跳,看着對方從自己書桌上拿起筆來,在草稿紙上寫上了個“一”字。

“你若是撒謊,這‘正’字便會多一個筆劃,最後看筆劃的多少……”

“看筆劃的多少怎樣?”

莫敘偏偏話不說完,給人留下遐想,占子然心中癢癢。

“占子然,你若是打牌輸了,都是怎樣懲罰的?”

“付錢咯。”

“你現在沒錢。”

是啊,占子然摸摸口袋都不一定能撈到一個子。

可是這沒錢,沒錢要怎麽懲罰……

占子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是他和莫敘曾經一起玩過牌。

少時,占子然弄到一副稀奇的紙牌,說是洋牌,便興沖沖找了莫敘一起玩。

那是也是個大冬天,外頭沒下雪,但是整個天陰恻恻,黑色的烏雲像是馬上要從天上掉下來,他一路跑到了莫敘家,一口氣喝了桌上的熱茶。

他把牌給莫敘看,莫敘那時候還年輕,眼中露出好奇的神色。

給莫敘介紹完規則後,就想要與他試玩一下。

占子然古靈精怪,想法也是多的很,便說:“玩這種東西都要彩頭的,輸了沒懲罰多不好玩。”

莫敘道:“我沒錢。”

占子然了然一笑,“咱們談錢多傷感情,不如這樣,我和其他人玩的時候,如果不玩錢,就脫衣服,睡輸呢,誰就脫衣服。”

這話一出,莫敘就用怪異的眼神看占子然,占子然皮厚,依舊笑嘻嘻。

一開始,莫敘輸了兩次,脫掉了外套和中衣。

到了第三局,莫敘就開始以橫掃之勢,将占子然的的贏面全都截下來。

不過占子然鬼靈精,眼見自己不能贏,就開始喊停。

莫敘好說話,便依了他。

到最後,倆人都剩下身上最後一件薄衣。

占子然為自己沒有看到莫敘的身子感到遺憾。

莫敘總是穿得密不透風,占子然太好奇,莫敘身體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胎記,也好奇他冷白冷白的皮膚在衣服下是怎樣的。

占子然回到眼前,火盆的碳不知道碰到了什麽,炸了一下,崩出兩三個零星的火花,占子然縮了縮頭,吞了吞口水道:“脫……衣服?”

等他回過神,莫敘就站在他面前,他表情變味淡然,道:“你還記得。”

“自然記得……”占子然盯着莫敘的腳尖,背後出了冷汗,只是在靈光一閃中,他想到了什麽。

他叫句“停”,莫敘低頭看他,占子然絞手指道:“這不符合規矩,既然是打牌的模式,總有輸家或者贏家,總不能我一個人又贏又輸。”

莫敘挑眉,這時候變聰明了。

占子然猛地擡頭去看莫敘,沒想到入目的是莫敘的皮帶扣。

自己這個位置正好在莫敘皮帶的前面。

占子然微微側臉過來,沒好意思先動,動了反而就更那什麽,而是等莫敘開口後,才悄悄往後靠去。

莫敘眯眼看着占子然:“那這樣,你問我,我問你,一人一次。”

占子然:“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這就沒法子了,你說的真假,我也無法考量,自由心證,若是你覺得我撒謊,那就算我輸。”

占子然心說,不管莫敘說什麽,都說是謊言!處處都是謊!

面對這麽好的條件,占子然自然不會說不,而他也說不了不字。

“你先還是我先,”莫敘把紙放在靠椅的把手上,三指寬的把手面前可以寫字。

占子然搶先說:“我年紀小,你要讓着我。”

占子然上學那會,年紀不到,占老爺花了一筆錢疏通關系給他送進去,所以他比莫敘小那麽一歲。

莫敘回到座位,道:“可以。”

“第一個問題。”

占子然低頭沉思了一下,問:“你是不是真的退學了?”

莫敘點頭,“是。”

占子然脫口就想說,你騙人,可被莫敘堵住話頭。

“我後來轉校,轉到了商學院,有畢業證為證。”

那莫敘就是沒放棄學業?

占子然心中輕松了一些,可他被堵住話頭感覺憋屈,覺得不甘心,道:“誰知道真假?”

這明顯的胡攪蠻纏,沒讓莫敘皺一下眉頭。

然後占子然就眼睜睜地看着莫敘将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挂到了門邊的衣架上。

“你……你做什麽……”

莫敘有力的指節握着鋼筆,在紙上添上一筆,道:“你說了算。”

占子然心中的氣癟了,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喃喃:“你做什麽突然這麽好?”

莫敘沒表示,坐直身體說:“該我了。”

占子然心中大敲警鐘,弓起背一臉防備。

這模樣讓莫敘有些好笑,眼中淡淡露出些許笑容。

“我的第一個問題,你生日那天,親我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占子然聽到問題松了口氣,撓了撓脖子,都沒過腦子就回答:“那天我都喝醉了,哪有什麽感覺,能記起來親你就不錯了。”

莫敘擡手在紙上畫了一筆,占子然放下手裏的燒火棍,大叫:“哎哎哎,你做什麽,我可是說真的。”

“占子然,我們好歹也認識那麽多年,你大概不知道,你一旦撒謊,不是眼神亂飄,就是摸脖子,”莫敘冷笑。

占子然:“……”

莫敘敲了敲椅子的把手:“給你一次機會,脫還是說。”

占子然不是玩不起的人,立刻就将身上的外套脫掉。

外套下面是一件薄毛衣,再裏面是一件純白色的襯衫,襯衫袖子扣子沒扣上,露出細細的手腕,青色血管纏繞在手背。

“行了吧?”

游戲繼續。

占子然其實非常想問莫敘母親的事情,可又擔心惹怒莫敘,就換了另外一個好奇的問題:“你轉學後消息就斷了,你做什麽去了?”

“做生意,這幾年經濟大動蕩,百業待興,我挑了幾個有前景的行業發展。”

占子然愣住:“就這樣?”

莫敘撩起眼皮,“你以為呢?”

“我還以為你擱哪兒生孩子去了,”占子然胡言亂語,他其實是擔心莫敘做什麽壞事。

莫敘從牙縫裏擠出笑來,看樣子有點恐怖:“我不會有孩子。”

占子然一愣,“那……那真巧,算命的也說我不會有。”

莫敘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停留,“該我了。”

占子然看着莫敘嘴角往上翹,吞了吞口水。

“占少爺,第二次親我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占子然表情一頹,“你怎麽和親親杠上了?”

莫敘冷笑,放下手裏的茶杯:“不知道是誰和親杠上了。”

這話說的占子然沒話說,今天是他先動的手。

“我脫!”占子然雙手一撩,把毛衣從肚皮上撩起來,穿過頭,直接脫了下來。

“可以了吧?”

現在占子然就剩下一件衣服,莫敘還穿着西裝,衣冠楚楚。

莫敘伸手将邊上一床毛毯挑到占子然腿上。

占子然披着毛毯,喃喃:“不公平,我比你少穿了一件。”

莫敘挑眉:“占少爺是要耍賴?”

“誰要耍賴,我只是抱怨一下,”占子然抱住毛毯,把凳子往前拖了拖,靠近火盆取暖。

“那莫少爺呢,你被我親親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占子然一開始覺得這話太羞恥,絕對說不出口,更不可能當着另外一個人的面說。

可是就這麽快問出口了。

莫敘應該不會好意思回答的吧?

他的目光停留在莫敘的西裝上。想想這麽多年,占子然除了那次生日會一眼瞥見之外,就沒見過莫敘身體!

那日他還醉了酒,不清醒,其實壓根都沒看清。

莫敘放下筆,竟然垂眼開始仔細思考。

占子然心驚肉跳!

想好之後,莫敘擡起頭來,聲音不急不緩,像是娓娓道來:“你的嘴唇有些軟,帶着些許花生的味兒,比我的稍微厚一些,親的時候還微微顫抖了一下,不知道是緊張呢,還是……”

他話沒說完,占子然幾欲昏厥,怒喊:“你別說了!!!”

莫敘充耳未聞,繼續道:“是你問的問題,哦對了,如果是你生日那次,雖然是夏日,你的唇卻意外地冰涼,加上酒氣,吻上之後讓人有些發醉,像夏日裏的一碗紅豆冰,冬日裏我面前的這一碗姜湯,是可惜都太過短暫,如果能好好的細品,應該能有不一樣的感覺”

“你,你怎麽還記得那麽早的事情!”占子然在心裏嗷嗷叫,煩死了煩死了!莫敘這個大傻子!

“還有,你這些年根本不是去學商了吧?是去學國文了吧!你是不是還會寫風月文??”

占子然這人,別看平日一副厚臉皮的樣子,要是戳到他什麽點,立刻就像是軟腳蝦一樣,輕輕松松就被人捏住。

莫敘認真道:“我一直都記得。”

占子然臉頰,耳珠,側頸,耳後,甚至于鎖骨上的皮膚都開始發燙發紅,不敢去看莫敘的眼睛。

沒等占子然有太多反應,莫敘突然道:“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絕殺。

占子然有失神的片刻,為了拖延時間,腳丫子從毛毯裏鑽出一個縫隙來,假裝伸出來烤火。

火光下,白色皮膚與青色血管顏色相間分外明顯。

占子然心中疑惑。

若是莫敘剛剛沒有聽到自己的話,問這個問題,他還可以理解,若是聽到了,問這個不是多此一舉?

難道莫敘就聽了個尾,沒有聽到前面的話?

占子然琢磨着,莫敘有些不耐煩了,敲了敲桌面,把送占子然的那支筆支起來,在手裏翻飛。

賭他就聽到個尾!

占子然咬牙。

占子然伸出手來,一顆一顆扣子慢慢解開,如果仔細看,還能從他指尖的顫抖看到一絲絲他暴露的情緒。

“我不告訴你!”占子然高聲說。

然後白得過分的占子然,就這樣展示在莫敘的眼中。

莫敘覺着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間亂了。

亂得沒了節奏。

念想了無數次的身體,就這麽展示在眼前。

只這麽一眼,就全看清了。

占子然雖然瘦,可是還沒有到皮包骨頭的地步,身上的線條很柔和,皮膚很白,燭火下,仿佛能看到心竅。

他的長相一直都沒有攻擊性,直白來說,就是容易被原諒的那種。

即使他做錯了什麽。

占子然就迅速的鑽到毛毯裏,避開了莫敘的眼神。

半響,莫敘呼吸平穩,在紙上給占子然添了一筆。

占子然想要立刻脫離這種尴尬的境地,他聽到莫敘的呼吸聲,比他來時還沉。

他粗聲反問道:“我說莫少爺,那你呢,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看起來像是稚氣幼稚的反彈法,可是占子然卻心跳加速。

莫敘沒說話,盯着占子然,伸手去解自己的西裝紐扣。

占子然失望,面上“切”了一聲,表示不屑。

莫敘裏頭也有一件的淡色毛衣,加上淺灰色襯衣,上面有暗金色祥雲紋,緊貼在脖頸和手腕的領口和袖口很貼服,根本沒辦法一窺其貌。

這人當真不能吃一點虧!

輪到莫敘的會合,占子然心髒咚咚跳,像是被打年糕的錘子反複錘鍛。

“占少爺為什麽要傳你與我的流言,惺惺相惜,靈魂伴侶,夫妻之實。”

占子然忍不住了,插嘴道:“都說了最後一個不是我說的!”

莫敘道:“那前面兩個,解釋一下。”

他娘的。

占子然往毛毯裏看了看自己,還可以再脫一件褲子。

“因為我娘要給我相親,我不勝其煩,就拿莫少爺你當擋箭牌,第一二條的确是我說的,第三條絕對不是!不知道哪個喪盡天良的!居然造這種謠!!!”

莫敘眼神輕飄飄的看了占子然一眼,冷笑:“占少爺自己造的還少嗎?”

占子然本來憤慨得不行,被這一眼慫得聲音立刻輕了下去,覺得脖子發癢,撓了撓脖子。

“我那些傳言虛虛實實,很多人都不當真的……”

四處的鞭炮聲還只是稀稀拉拉,不過即使在屋內,他也聞到了一些煙火味。

說到這裏,占子然突然想起來。

“上次登報那個,不是我!不知道是誰,我也沒查出來,估計是哪個與你作對人放出來的,你一定要好好查查,”他壓低聲音,“我懷疑是莫佑!”

莫敘說:“不是他。”

“你怎麽知道?”

莫敘沒繼續說這個,而是把話題轉移回來:“占少爺這解釋,我覺得倒不假。”

占子然小狗點頭般:“是啊是啊,我怎麽會說謊呢?”

莫敘突然話風一轉,淡淡道:“可是我覺得是半真半假,你剛剛撓了脖子。”

“撓脖子怎麽了??”占子然怒了,掀開一絲毛毯,将自己的側頸亮出來,白皙的側頸上有被撓的紅痕。

“我脖子突然癢死了!我不撓,你幫我撓啊?”

莫敘眸子微顫,當真伸手過去,占子然沒注意,後頸被碰個正着。

手指冰涼,虎口處還有些粗糙,刮過喉結,停在他有些發癢的側頸上。

占子然不得不稍微仰起頭,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想要歪身去躲,卻被另外一只手捉住的肩膀。

“你做什麽……”

“不是癢?”莫敘皺眉,“別動。”

占子然只感覺那冰涼的指尖在自己側頸稍微用了點力摩、挲。

那無端端發癢的側頸皮膚變得發燙。

“好了……我、我不癢了!”

莫敘聽到這話,手收了回去。

占子然別開眼:“這局怎麽算?”

莫敘:“不如這樣,我們各讓一步,都脫一件。”

占子然:“……”

“你這是在诓我嗎!莫敘!!我明明回答了!憑什麽?而且為什麽都要脫一件,我們可以打平,都不脫。”

莫敘敲了敲桌子,皺眉:“占少爺既然接受了規則,就要願賭服輸,我給你讓步,你還得寸進尺?”

占子然要被他氣死。

“我……我怎麽就得寸進尺了?!”

莫敘說:“你把你書童叫進來。”

占子然不明白:“叫進來做什麽!?”

“我來問問他,平日你撒謊的時候,撓不撓脖子!”

占子然就不信這個邪了,當真吼了齊樂進來,齊樂其實已經睡下,包着外套進門。

“少爺……怎麽了?”齊樂迷迷糊糊,仿佛在夢游。

占子然一拍桌子:“你說說,你說說!你少爺我,平日撒謊嗎?”

齊樂仿佛在夢游:“不多。”

莫敘冷笑:“那就是有了。”

“你放屁!”

齊樂繼續說:“少爺不怎麽撒謊,偶爾撒謊的時候也特別容易看出來,他總會……”

占子然一聲呵斥,讓齊樂醒了神,目光凝聚,分分鐘改口:“少爺從不撒謊!”

占子然:“……”

不如不說呢!

冷笑聲從莫敘的喉嚨裏發出來,占子然面子全都要丢光,揮揮手讓齊樂繼續睡去。

他無力地伏到椅子把手上。

“占少爺是要我動手,還是自己來?”

占子然臉色憋紅。

外頭開始響起除夕的鞭炮聲,噼裏啪啦。

半響,他躲進毛毯裏,窸窸窣窣開始在毛毯裏解腰帶,不多時,一件褲子從毛毯裏被扔出來。

“我冷,我就這樣包着毛毯了。”

莫敘打開了筆帽,又在紙上添了一筆。

占子然咬牙,迅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有沒有什麽讓莫敘答不出來的話題,或者能讓莫敘羞死的問題。

只讓他一個人出洋相,不公平!

“莫少爺擺在書架上頭的那些書籍我看有不少,莫少爺都看過吧?說說最喜歡裏面的哪本?然後詳詳細細的說一遍我聽聽,等什麽時候我去看,如果和莫少爺說的有出入,哼……”

莫敘放下手中的鋼筆,擡頭看占子然,占子然梗着脖子與他對視,表示:小樣,快給哥哥脫。

莫敘沒回答,而是問:“你真想知道啊?”

“呃……”占子然立刻就猶豫了,但是又不好露怯,昂着頭道:“你快說,不要打馬虎眼。”

莫敘放下筆來。

他不緊不慢道:“倒是有一本,我挺喜歡,是全英文的,占少爺如果想看,我可以借給你。”

占子然:“我要你說!”

莫敘:“最喜歡的一本大概講的是一對青梅竹馬,主角喜歡上了另外一人,而另外一人心有所屬,喜歡一個女孩。可主角不願放棄,畢竟世上凡人千千萬,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不容易。”

占子然被他這三言兩語的劇情吸引住,只是心中略有古怪,道:“然後呢?”

他皺眉:“等等,這主角是男是女?”

莫敘看向他:“男。”

占子然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然後有一天,這位青梅竹馬來找他,說是自己要訂婚了,請他出席。”

占子然憤然:“他蠢嗎?”

莫敘笑着看着占子然,繼續道:“主角并沒有出席,而是将婚前一天,将已經要做新郎的竹馬灌醉了,弄到床上……”

占子然:“……”

天哪!

莫敘還要往下說。

占子然趕緊捂住耳朵:“好,你別說了,我知道了!!!”

莫敘:“下面還有不少。”

占子然面色全然漲紅:“好了好了,算你過了,你快問下一個問題!!”

莫敘挑眉:“真不要了?”

“不要了!”

放在桌上的紙條裏,占子然那一欄的“正”字,就差一筆。

可是莫敘那邊才只有兩筆。

占子然總覺得這個場景太蠢,自己光溜溜像只羊羔,莫敘衣冠楚楚像個劊子手!磨刀霍霍向豬羊!

莫敘絲毫沒有同情心,冷漠道:“第五個問題,你就剩一件衣服了。”

占子然哼了一聲:“我又不是輸不起,都是男人誰怕你看?而且不見得我會輸,下一題我肯定知無不言!你也要注意下一題,我肯定問到你的痛處!!”

占子然這話剛說完,房間的氣氛突然就變了。

他一擡頭,目光直接撞入莫敘的眸中,像是黑鷹俯沖攝住獵物的眼神。

莫敘呼吸突然有些沉重,連續幾個長呼吸,穩定下來。

占子然吞了吞口水,“快點,我已經有些困了……”

啪嗒一聲,莫敘将筆放下,他道:“莫少爺今晚在門口說的話,喜歡的人,是我吧?”

這話一出,房內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到。

占子然:“……”

他娘的,果然是聽到了!!!

“你你你你,都聽到了,為什麽要還要問這問那!!”占子然真的要腦溢血,差點氣死。

既然聽到了,占子然才不可能去脫最後一件!!

莫敘表情卻是有些呆住,好一會才說:“我想聽你親口說。”

“是是是是是,是你,你了不起啦!!”占子然氣得肝疼,完全沒主要到莫敘的臉色。

莫敘垂眸,好一會才喃喃:“果然。”

這個“果然”,占子然回味了一會。

占子然瞪大眼睛,氣急敗壞,咬牙道:“你其實根本沒有聽到吧?!?”

莫敘口幹舌燥,喝了一口剛剛莫敘沒喝完的茶:“聽了一半,大概知道,不确定。”

占子然快昏厥,他怎麽能就這樣中了計?!!

他低着頭,脖頸和耳朵都全然紅了,比之前的紅得更深。

“那我不用脫了吧!?”占子然哼了一聲。

莫敘沉默了一下,道:“你當真喜歡我?沒有撒謊?”

占子然之前已經被氣飽了,這時候竟然氣不起來,無力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好嗎?”

本以為這樣,莫敘就要順心了。

可是莫敘卻像是忍着什麽似得,開始低聲自言自語:“你不會喜歡我的,你不會喜歡我的,”

“我怎麽就……”不會喜歡你?

占子然本想立刻反駁,可是話到嘴邊,又羞。

莫敘低頭低語的模樣,看起來有些莫名的讓占子然酸楚。

他伸手遞過去毛毯,想給莫敘披上,

莫敘突然擡起頭來,“你說謊。”

占子然手頓在半空中,這次真的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是不是就是想看我脫光!”

莫敘喉結滾動,他聲音低沉:“你在說謊,輸了就要脫。”

占子然眼珠子都要瞪酸了,死死瞪着莫敘,咬牙:“我沒說慌!”

莫敘盯着占子然,死死盯着,仿佛在琢磨,占子然到底是不是在說謊。

半響,他低聲說:“你不可以喜歡我。”

占子然懵了一下,莫敘這也管得太寬,我喜歡不喜歡,他都要管?

“等等,你不是前幾天才說,我只能喜歡你嗎?”

莫敘又是一個長長的呼吸,他說:“那是演戲。”

占子然無語,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但是他總覺得莫敘變來變去的态度很奇怪,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心裏軟下來。

“好好好,你說演戲就演戲,我不喜歡你!”占子然像是哄小孩似得。

哄小孩的方式沒有奏效,莫敘緊皺眉頭,眼角有些發紅,眼中的神情也不似剛剛清明,他道:“不,不對,你喜歡我,全部人都知道你喜歡我,你怎麽能不喜歡我呢?”

占子然臉上全都是茫然。

這人怎麽回事?

金魚嗎?

三秒記憶?

莫敘眉頭一直沒有松開,眼神掃了一圈,視線對準了桌上的鋼筆,像是看到救命稻草,拿了起來,筆在手中上下翻飛。

占子然看着翻飛的動作,愣住,小心翼翼低聲問:“莫敘,這不是我教你的玩筆技巧嗎?”

莫敘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似乎眼中也恢複了一些清明。

“是,你教的。”

占子然不知道說什麽,微微起身,将毯子給莫敘披上。

沉默了一會,莫敘呼吸開始平穩回來。

“那個,時間不早了……”

剛剛一直在緊張的問答環節,占子然都快忽略外頭的炮竹聲。

看了一眼桌上的懷表,時間竟然已經快到了十二點。

十二點一道,外頭的炮竹聲估計會像是接龍似得,從開始放到天亮。

莫敘攏了攏毛毯,點了點頭:“嗯,不早了。”

占子然松了一口氣,應該好了吧?

占子然從茶壺裏倒了一些已經涼了的水,遞給莫敘,自己一口悶了。

莫敘喝了茶,面色緩和下來。

見莫敘已經正常,占子然低頭不滿地嘀嘀咕咕,“要不是我中你計,我可以少脫兩件,說不定就是你光溜溜的了。”

說完這話,隔了一會,占子然聽到了一陣布料聲。

再擡頭的時候,就見到莫敘居然已經把襯衫脫了下來,正在解皮帶。

“等等等等!!你在做什麽!!??”

“按照你說的話,如果不是你中計,就是我光溜溜,”莫敘一改之前帶着戾氣的表情,顯得很柔和。

占子然吞了吞口水,眼神沒從他身上移開。

占子然在少年時期,沒有在光線明亮的地方窺得莫敘身體一絲一毫,此刻全都連本帶利看回來。

可是看着看着就不對勁,這個情況可不太妙啊!!

“你快穿上,我看完了,咱們游戲結束!這樣容易着涼。”

莫敘身上的肌肉紋理順着他的動作起伏,側過身的時候,可以看到他背上肌肉畢現。

占子然酸了。

酸得很。

他忍不住問道:“莫少爺這些年出去,怎麽突然長得這麽高這麽壯,莫非有什麽長高偏方?”

莫敘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的皮帶從腰帶上抽了下來,側頭回答占子然的話,聲音有些輕:“多吃肉食,多運動。”

話說的同時撇了一眼占子然露出毛毯外精巧的鎖骨,“你太瘦了。”

占子然撇嘴,“家裏都揭不開鍋了,哪有肉吃。”

“還有,你快穿上,別受寒。”

莫敘看了占子然一眼:“夜深了,要睡了,何必穿。”

占子然嗆了一口茶:“你要裸睡啊?”

等等,這個意思,莫敘要留宿?

“你先穿上,我這裏客房也沒整理出來,你不如回別館……”

莫敘突然提高聲調:“占子然,你把我喊過來,我過來了,你讓我走,我就走?”

占子然:……

“況且,你不是說你睡不着?要什麽來着?”

占子然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他睜眼說瞎話:“我……我什麽都沒說。”

莫敘盯着他,卻不放過:“你是要我親你,還是你親我?”

占子然不爽,反唇相譏:“親嘴這種東西要用上兩個人的嘴,還分你的我的?你怎麽不說夫妻行房,只需要一個人?”

這話只是剛剛說完,那濃郁的木質香氣撲面而來。

外廳的一座時鐘傳來深厚悠遠的鐘聲。

響了十二下,十二點了。

鞭炮聲瞬間盈滿耳廓,同時還有軟軟的觸感。

占子然被莫敘隔着毛毯鎖在懷裏,一只手掌将他的下巴高高擡起,接受他的深吻。

鞭炮聲讓占子然什麽都聽不見,緊張得讓他抓緊對方的肩膀,指尖幾乎快鑲到肉裏。

鞭炮聲驟停,似乎有人沒跟上除夕的節奏,剛剛的炸裂聲襯得現在安靜無比。

占子然耳邊響起莫敘的話:“行房的話,是需要兩個人,但是動的話,只需要一個人動。”

占子然驚得使勁推開莫敘,卻怎麽也推不開。

在下一個鞭炮聲響起的時候,又是一個悠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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