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清晨,g城福明山頂。

福明山是g城城區裏最高的山,夏天晚上這兒人多,大家都喜歡來這看夜景,順便再聊聊人生,彼此釋放一下體內的洪荒之力。到了大冬天的清晨,幾乎看不着人影,山上寒風凜冽霧氣蓋頂,幹枯的樹枝在風中亂舞,趕巧了說不定能見着鬼。

一輛黑色奧迪s8穿越迷霧而來,停在路邊。距離咫尺早有輛賓利靜靜等候。

傅淵頤從那輛奧迪後座下來,坐到賓利的後座。賓利裏戴着口罩的女人安靜地看足了她一眼,将手裏的小皮箱遞了過去。

“她的資料全在裏面,和訂金一起。”那人說道。

傅淵頤沒将皮箱打開:“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年,為什麽現在才查?”

戴着口罩的女人沉默片刻道:“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但最近又有些古怪冒了出來。我不安心,更不甘心,如果這件事找不到答案,到死的那天我都不會瞑目。我聽範警官說,你能解決一切別人解決不了的事,連他們警隊都需要你的幫忙。我很好奇,也充滿期待。”她凝視傅淵頤,眼藏微波,“傅小姐,你是我最後的希望。”

……

游炘念醒來的時候鼻尖和四肢被凍得沒了知覺,半截身子在路上,另外半截挂在路牙外,整個人呈一拱形,腰都快折了。

昨晚她怎麽摔的今早就是怎麽醒的,連根手指頭都沒變。

她想要起身,四肢百骸凍成了冰棍,散着寒氣,彎都彎不了。

玉卮倒挂在路邊的樹上,頭發倒豎,哪像什麽公務員,分明一只吊死鬼。

“我一晚上都躺這兒?”游炘念艱難地擡起後腦勺看她。

玉卮點了點頭。

“你沒把我拖走?”

“我拖不了你,無論你醒着還是沒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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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人救我!”

“是的。有三個人路過,兩個多看你一眼,走了。另一個被吓着,跑了。”

寥寥幾句,世态炎涼躍然眼前。

游炘念好不容易才站起來,扶着電線杆一邊喘氣一邊跺腿,連跺了十多下才有了知覺。

寒冷的清晨,一身又是淤青又是灰土,她居然就這樣在戶外挺屍一晚,也沒凍死她……該不該說自己生命力頑強?今天還得上班,游炘念必須趕緊打車回酒店。她要暖氣!她要熱水澡!拿出手機打算叫出租車——她真的愛上方便的科技,只要手指一點,車就将到——按了按,手機黑屏。

游炘念:“……”

再按,還是沒反應。

是的,沒電了。

玉卮飄在她腦後:“真慘。”

游炘念大怒,猛一回頭正要罵她,只聽腰間“咔嚓”一聲,一陣劇痛讓她半天說不出話,扶腰指着玉卮,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你……去把那個三川靈杖收好!”

“都斷了,還要啊?”

“廢話!斷了也收着!萬一有辦法接上呢!”

“收着就收着,這麽大脾氣。”

游炘念腦海中飄蕩起她弟弟吐槽她的一句話:“別成天一副子宮不保的嘴臉好嗎?”

其實她才24歲,無論人界的時間怎麽算她骨子裏都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只是這個倒黴的命運硬生生把她的脾氣拽到了更年期。

每走一步肌肉裏都像有針在刺,游炘念就這樣拖着沉重的身軀在寒冬中走了兩條街,終于找到公交車站。看了一下站牌,回m酒店她還得倒一趟車。

今早上班是沒戲了,幸好王芳還有最後一天年假可休。但她不能全休了,以防萬一要留半天才是。在公車上幾乎擠瘦二兩,都快散架了才回到m酒店,一步一坑地爬到預訂部向henry請假。

“你這是怎麽啦?”henry看她灰頭土臉的樣子吓着了,“出什麽事了?”

游炘念擺擺手,說要請半天假。

“別半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今天不準再來。”henry幫她把衣服上的灰拍去,“你說說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麽弄成這樣?王芳啊,你有事要跟我們說,別不好意思,嗯?”

ry當然知道曹玢和她在西餐廳的那一場大鬧,事實上整個m酒店的人都知道了,更知道曹玢和突然離職的日餐經理之間有某種不為人知的關系。有人說是情婦也有人說是私生女。這些八卦暗自在酒店員工間傳播,更有一種版本號稱王芳人不可貌相,不僅和姓曹的小姐有同性戀情,更是和史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曹姓小姐為愛瘋狂大鬧西餐廳,之後不惜和生父翻臉,兩敗俱傷,而從客房調到預訂部的王芳則是人生的贏家……

游炘念對最後這版本的想象力最是佩服,不管henry是否聽信了傳言,他這會兒的關心是真的,甚至還帶着點兒憐憫和另眼相看。

游炘念早也習慣成為話題的中心,這種小狀況對她造不成任何傷害。只是王芳那薄臉皮的孩子如果還活着,聽到這種傳聞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死亡真是一種解脫,不用再想任何事,也沒有任何的責任和負擔。

而她還活着,但沒了希望,渾身是傷。

“謝謝henry哥。”

游炘念一直緊繃着的那根弦忽然斷了。在慣性的緊張奔波之後,有人給她小小的空間放松,卻一下卸掉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還需要上班嗎?不如安分投胎去吧。每秒鐘都有人在死亡,疾病、意外、兇殺……誰沒有眷戀?但放下今生的一切重頭開始,也沒什麽不好。

回到宿舍洗澡,難得和上夜班的舍友碰面,彼此打了個招呼,也沒寒暄兩句“為什麽你沒上班”,就像是對對方的事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又或者是避之不及。

游炘念完全不想思考,拿了浴巾去洗澡。

熱水淋在她身上,隐隐作痛。

腦海中閃現父母的笑容,盧漫和蔣铮青坐在同一輛車裏的畫面。

她到底是怎麽死的?她爸媽到底是怎麽死的?兇手現在在做什麽?在殺了人之後居然還能逍遙法外逃避法律的制裁,一定很開心吧。

她還有那麽多事沒做完,卻被迫停止。

她還有無限可能,卻只能死去。

“玉卮。”她輕輕喚一聲。

“幹嘛。”玉卮挂在門框上,背對着她。

“除了三川靈杖之外,再沒別的方法讓我恢複記憶了嗎?”

玉卮也很喪氣:“據我所知是沒有了。三川靈杖我試着粘起來,但它已經開始變成灰色,沒一點兒靈性,沒用了。”

“兩年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月,所以我還有23個月的時間。”游炘念關掉水龍頭,“如果不能恢複記憶,我就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挨個調查嫌疑人。我不會放棄,我一定會找到殺死我和我爸媽的兇手。我一定會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

玉卮有些明白為什麽游炘念的生死薄寫得滿滿的大吉大利大富大貴,而她這個小小的公務員卻只能為瑣碎的生活奔波。玉卮并不懷揣希望,也不努力争取,激流勇退是她的人生日常,得過且過。但游炘念不是,她不願意放手,就算再多困難再多艱苦她也要握住珍視的東西。

游炘念擦頭發的時候玉卮突然道:“我回一趟冥府,去大冥府圖書館裏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方法能幫到你。”

游炘念有些意外地看着玉卮的背影。

玉卮清了清嗓子,說:“不用謝我,就像你說的,我也是為了你能快點輪回去,這是雙贏的事。”

“嗯。”游炘念笑道,“我等你回來。”

玉卮走的時候千叮咛萬囑咐,如果再遇到那個姓傅的,一定離她遠一些。

“別說這姓傅的不知道什麽來路,分分鐘能将你弄死,就看她肩頭那只白發蘿莉鬼,肯定不是普通孤魂野鬼,不在頭七之內也沒變成惡鬼,不知道在人界待了多久。她們太邪乎了,你千萬小心。”

游炘念摸了摸空蕩蕩的脖子:“放心,我還不想灰飛煙滅。”

游炘念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看看門框,玉卮沒吊在那兒。

按冥府的時間來算,她推開大冥府圖書館大門都得花上人間的好幾天時間吧。

洗漱穿衣,抵抗着渾身疼痛去上班,金錢依舊是生活基礎,她想活下去就得有錢,就得上班。縱然曾經被稱為超短線小能手,但對于現在只能買一手低價股的她來說,交易日能從股市賺到的錢還抵不過一杯西餐廳的黑咖啡。而她為了三川靈杖更是刷爆了王芳的信用卡,身陷巨額債務不說還什麽都沒撈着,倒是生了一肚子的氣。所幸現在她不用付房租也不用打車,每天還有兩頓免費員工餐可吃。

她實在太愛m酒店了。

只要躲開姓傅的,她還是有一線希望查明兇案。

中午午餐她刻意沒有去西餐廳,就是怕撞見那位傅小姐。

自從玉卮告訴她王芳的身體會因為陰氣受損自行減重後,游炘念算是解脫,至少不用每天去慢跑,這段時間用來補覺能讓她精力充沛思維更加活躍。

想要将五年多前的舊案再查,別說是現在的王芳,就算是曾經的游家大小姐的身份也是困難。采用一般的手段肯定不行。玉卮這一趟回冥府能不能給她帶回有用的線索還是個未知數。她并不是對玉卮本身有什麽意見,不管出于什麽目的,玉卮能冒着風險帶她回人界就已經是幫了大忙——只是,她真心覺得玉卮不太靠譜,特別是在三川靈仗被她親手折斷之後。

保險起見,她必須自己尋覓另一條路,尋找到能幫助她的人。

她記得曾經有位朋友和男友吵架後一時不爽,便跑到國外度假,為了想要清靜找了個僻靜的酒店,将其包了下來就她一個人住。男友打跨洋電話哄了許久才将她哄好,各種思念她,讓她發張照片回去以解相思之苦。朋友拍照發了回去,男友看完之後沒有回複,過了一個多小時打電話過來讓她離開那酒店,言語間非常迫切。朋友追問原因他也沒告知,只說等她回來後再告訴她。

朋友回國,男友親自來接她,告訴她原因之前說:“無論一會兒我說什麽你都別害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本來就覺得事情不對的朋友聽到這種話可吓沒了半條命,等男友說完之後更是驚得魂飛魄散。

男友把她當時發來的自拍拿過來,指着她身後的玻璃窗說:“你看到了嗎?這兒有個人臉。我發給一位高人看,高人說這酒店不太平,讓你馬上離開,否則會有血光之災。”

朋友雖然沒真的趕上血光之災,但也吓得夠嗆,一病不起。男友非常焦慮,又找來那位高人,高人一打開朋友的房間門就停住了,沒馬上進去,讓男友出去。高人在房間的四角各插一炷香,香燒完之後朋友竟自己坐了起來,惡狠狠地看着高人。高人後來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把這事兒擺平了,男友沒看見,她朋友更是沒有意識。

這事兒游炘念是聽盧漫說的,她們有很多共同的朋友。當時游炘念就不信這些裝神弄鬼的事,還嘲笑盧漫:“你好歹也是個工科生,怎麽會迷信這種東西。”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年少無知……

游炘念沒見過那高人,但記得高人開了個工作室,叫ry。如果找到這位高人,或許能從他那兒得到幫助。

這事兒發生在兩年前,對于人界時間來說已經有七年多了,不知還能不能找到。

游炘念一向幸運,上網搜索了一番,還真給她找着了。這ry工作室廣告還打得挺響,甚至很跟得上時代開了個網絡旗艦店。咨詢了客服,工作室就在g城cbd那兒。

游炘念打算親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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