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那鬼失去意識,晃晃悠悠地往下落,游炘念将小黃抱了回來:“你沒事吧?”

小黃特別無辜地看着她,突然吐出舌頭,歡快地搖起尾巴。

游炘念看它這副模樣應該是沒事。想起剛才它的挺身而出,有些感慨。以前她并不會對這些流浪狗有什麽太多的同情,她不太喜歡肮髒且帶着病菌的它們,可現在……她撫弄小黃的腦袋,小黃發出非常滿足的聲音,游炘念點它腦門:“瞧你這出息。跟着我好了,我認識一位黃泉引路者,雖然不太靠譜,但她曾經說過有辦法可以弄到不錯的來生,等我們找到她,讓她給你下輩子找個安穩的家。”

小黃當然聽不懂她的話,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玉卮。

心裏一切沒底。

游炘念繼續往縣道飄,剛才那只莫名其妙出現的鬼讓她提高了警覺。身處人類社會就算有作奸犯科的人,往往也會選擇時間、地點下手,人群給了游炘念安全感,她并不覺得走在街上就會成為犯罪分子的目标。但是游蕩在人間的鬼卻不同,他們或許沒有能影響到人類的力量,卻對同為鬼的同類虎視眈眈,比如剛才那位野鬼。

游炘念将注意力集中,不時地往四周望,警惕着有什麽東西再靠近她。

縣道上連盞像樣的燈都沒有,但有縣道就說明這附近的确有村子。

游炘念牽着小黃在縣道上飄着,飄了許久也不見輛車路過。

居然有些餓了……游炘念摸摸肚子,感覺上一餐飯是上輩子的事,肚子咕咕直叫。臨邛一直嫌棄玉卮身為半只鬼居然也會餓,以前游炘念很贊同臨邛,可現在她打算站到玉卮那邊。

真的會餓啊!

從來沒有作為魂魄存在這麽長的時間,她簡直不能想象要多久才能回到王芳的身體裏,以及回到王芳身體之後她得經歷怎樣的惡心難受——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她真來得及回去的基礎上。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車輪碾壓碎石的聲音,有車!

游炘念興奮轉頭,車燈的燈光差點晃吓她的眼睛,沒半分猶豫,那輛車直接沖着她過來!

“啊——”游炘念本能地驚慌,車頭、擋風玻璃、一男一女、車椅、後備箱,幾乎在一秒之內從她身體裏穿了過去……

游炘念在原地晃了晃,一聲虛汗定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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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車開出五十多米,慢慢減速,停在了路邊。

“汪汪!”小黃對着游炘念叫,游炘念鎮定了思緒,帶着它飄了過去。

副駕上的女人一把推開馬自達車門,在泥濘的路上抓狂地跺腳、大叫:“天啊!怎麽會壞在這裏!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游炘念看那女人戴着帽子,套一件厚實的沖鋒衣,看上去就像是旅游來的。

駕駛位上的男人穿了同款不同顏色的衣服也下車來,用力一腳踢在車門上:“我說開吉普來吧!你非要開這倒黴的馬自達!媽的……這哪兒啊,壞這兒了。”男人把頭頂上的毛絨帽抓了下來扔回車裏,對女人說,“曉琳,你再試試開機,咱們手機都試試開開得了麽。”

“我都試八百回了,開不了開不了你聽不懂人話啊?讓你帶充電寶你不帶,還把充電線給落青旅了,就你這樣還想爬珠峰呢?死半路跟你說。”曉琳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男人也不甘示弱:“罵我能解決問題嗎?這路還不是你指的?沒導航就別瞎指路,開到荒郊野外迷路了就怪我?”男人拿手電筒把車前蓋掀開朝裏看,“丢你在這裏喂野狗。”

對方上來一腳踹在男人屁股上,男人回頭作勢要打,曉琳挺着胸脯:“來,來,你打一個試試,王智勇你有本事朝這兒打。”

王智勇瞪了她一眼,沒計較,丢下一句:“潑婦。”

那曉琳還要鬧,王智勇把車蓋用力一扣:“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裏吧!這都幾點了,葛曉琳你想今晚就睡路邊嗎?來輛車就能碾碎了你!”

葛曉琳也知道罵他就是浪費時間,突然想到了什麽,跑去開後備箱,把她的巨型背包拖出來,喊王智勇:“把你手電拿來!”

王智勇拿手電過來幫她照:“你找什麽?”

“我記得我背包裏有一份地圖……”

兩個人就這樣并在一起站在車後找地圖,身子一合把手電的光遮得嚴嚴實實。

游炘念飄在他們頭頂上很想告誡他們,先把警示牌擱到車後,不然這黑燈瞎火的來輛車就能把你們給撞飛。

這對情侶也是命好,深夜一點,始終沒有車經過這條破縣道。

葛曉琳總算把皺巴巴的地圖掏了出來,兩人站在路邊看。

“找到沒?手電也快沒電了!”王智勇在催促。

“我看不太懂……”葛曉琳指着地圖,一臉懵懂,“咱們是從哪兒過來的?”

王智勇用力戳地圖,地圖差點兒被他戳破:“你傻啊!?咱們從A城過來的!才走多久啊你就不記得了?!”

“你喊什麽喊,我非得什麽都記得?”

“這又不是什麽難記的事,我想忘還忘不了!”

“行行行你最本事,那你過來看,咱們現在在哪兒?該怎麽走?”

王智勇也懵了,看看地圖,再四周找找,沒發現路牌。

“這是東南西北哪兒啊?”

游炘念腦袋從他們倆脖子之間伸出去,死死盯着地圖看。

如果他們真的從A城開車過來,那這地段離G城起碼一千公裏以上。游炘念擡頭望天,暴雨過後雲開現月,連星星也出來了。游炘念急忙尋找大熊星座,确認北鬥七星後沿着“勺柄”确認了北極星,也就确認了正北方。

葛曉琳說:“你看,往北走應該能到這個凼泉縣,那裏最差也該有個招待所。沒多遠啊,為什麽開了一個多小時還不到?”

游炘念看了眼他們沖南的車頭……

王智勇也在擡頭看星空,琢磨了半天說:“咱們應該是走反了,剛才大雨看不清方向,北邊應該在後面,往前走不是凼泉縣,我再看看地圖。”

葛曉琳心灰意冷,脾氣都懶得發了,坐到路邊:“今晚就這兒睡吧。”

王智勇用快沒電的手電筒費勁看地圖,哼一聲道:“睡這兒你也不怕有鬼。”

葛曉琳很是時候地一陣噴嚏打得自己都怕了,趕緊坐直四處看看,荒涼的泥路一邊是山,一邊是懸崖,懸崖之下是連片黑漆漆的森林。

“你個賤人!別吓我!”剛說完,一陣陰風嗖嗖地從她後背吹來,吹得她都不敢說話了。

“王八蛋王智勇……我感覺、感覺這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自個兒吓自個兒是最容易吓出驚喜的事,葛曉琳縮成一團不敢動彈。

游炘念也立即警惕起來,立即轉頭看四周是不是真的又有野鬼。

“汪?”小黃對着她清脆一叫,歪着腦袋看她。

游炘念這才想起,也是哦,當然有鬼,她自己就是鬼。

“真的,大半夜的這地界多滲人,要我是殺人犯我肯定把屍體都埋這……”王智勇還繼續吓葛曉琳,葛曉琳受不了,沖入車中打算再啓動車。

王智勇笑得前俯後仰:“給你膽小的,哈哈哈,就算有鬼我一拳頭打死一只,你怕什麽。”

沒想到車還真給葛曉琳折騰得又有了動靜,王智勇歡呼着上車,游炘念也急忙跟上去,打算學玉卮,蹭一段路。

王智勇覺得與其掉頭再奔一個多小時不如繼續往前開,地圖上顯示正南方向有個小村子,或許能找到加油站和休息的地方。游炘念抱着小黃坐在後座,車即将啓動她有點兒緊張。不會一會兒被甩出去吧……玉卮能做到她也一定能做到。

游炘念集中注意力,車轟轟轟地響,王智勇一腳油門出去,游炘念跟着一起前進!

游炘念差點兒感動哭了,從沒覺得搭車是這麽美妙的事。

王智勇和葛曉琳一路高歌,游炘念也跟着唱,連帶着小黃也汪汪汪地打節奏,破馬自達裏跟開派對似的。

車在縣道上開得飛快,前方漸漸有了路燈。

“诶?”葛曉琳突然叫了一聲,“有人。”

王智勇和游炘念定睛一看,差點沒把自己吓個好歹。

前方路燈下有個男人穿着古怪的長袍,如幽靈一般站在那兒,手裏拽着一張人皮!

“卧槽!”王智勇這一驚差點把方向盤給拽下來,“什麽鬼!”

葛曉琳緊緊握住王智勇的手臂,盯着那人看,突然松了口氣:“媽的,是個神經病,穿着道士袍,手裏是個紙人!”

那道士見有車來,居然慢悠悠地往馬路中走。路太窄車繞不過去,王智勇急忙踩剎車。車停在道士面前,王智勇探出腦袋罵道:“幹嘛呢!不要命了?!”

道士一臉污穢和皺紋,頭上還有些香灰,十指指甲裏全是黑泥,臉上卻帶着笑,笑得和他手裏那濃妝豔抹的紙紮人一模一樣。

“您好,我叫孔有明,剛在前面的村子做完一場法事,徒步回家沒想到迷路了,能不能請您二位幫個忙?載我一程?”

葛曉琳見他一身的污穢又古怪,不想他上車,但王智勇想了想,大半夜的這縣道上兩個鬼影都沒有,這道士也是可憐,他不載他,估計他真得抱着他的紙娃娃露宿荒山了。

“你要去哪裏?”王智勇問。

游炘念一聽,這王智勇似乎想答應,身為鬼的她不免有點兒心慌。

“喂……”葛曉琳想阻止,孔有明發話了:

“你們去哪就捎我一程,我只需要找個招待所住一晚就行。冬天太冷,我年紀大了在外面過夜怕是扛不住。”

“行,你上來吧。”王智勇道。

“謝謝您!”

孔有明開門上車時葛曉琳很不爽,王智勇小聲道:“人家也不容易。”

孔有明拉着他的紙紮人開後車門,游炘念抱着小黃往另一邊縮。

孔有明将紙紮人擱在自己腿上,微笑着坐到游炘念身邊,看着前方。

他似乎看不到我……游炘念一直警惕着這道士,孔有明沒看她一眼。

想也是,雖然傅淵頤那幫神棍把她對這世界的認識來來回回地颠覆,但當了二十四年人類的游炘念也明白,大多數這種道士只是種職業,招搖撞騙為了糊口,不見得真能抓鬼。看他這一身行頭,估計也是從村裏的葬禮出來。

車再次開動,在深夜中前行。王智勇有些困了,強行和孔有明聊天驅趕睡意。

“道長,你屬于哪門哪派啊?怎麽大晚上拿個紙人站路邊?也就是遇到我這種好人,不然沒人敢讓你上車。”

孔有明微笑道:“我無門無派,要非給我按個部門,大概是掃大街的吧。嗯,用現在的話,就叫er。”

er?游炘念聽到這個稱呼怎麽覺得有些熟悉?

王智勇哈哈大笑:“還拽起英文來了,er……”

孔有明撫摸着他膝蓋上的紙人,像撫摸寵物似的:“這個紙人就是我行走江湖的寶貝。”

“行走江湖?殡葬一條龍的江湖嗎?”葛曉琳也打趣。

“算是吧。”孔有明呵呵呵地笑,那笑聲回蕩在車廂裏,詭異而充滿陰謀。

小黃忽然從游炘念的懷裏掙紮站起來,抖着嘴上的皮毛,兇狠地呲牙,喉嚨裏發出可怕的呼嚕聲,猛地對那道士大吠起來。

小黃叫得游炘念心慌,紙紮人垂着的腦袋靠向游炘念這邊,一雙墨水畫出的潦草眼睛居然像活了似的,盯着她看。

孔有明依舊望着前方,緩緩道:“我這紙紮人對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張紙,但對一些髒東西而言,厲害的很呢。”

王智勇問道:“髒東西?你是說鬼嗎?真的?怎麽個厲害法?”

孔有明說:“我說了,活人沒機會見識到它的厲害,不過……”

游炘念猛然想起玉卮說的,er,就是在人界捉鬼,賣到冥府換錢的一幫人!

孔有明毫無預兆地轉頭,目光和游炘念對上,一道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将他的笑容映得如同噩夢:“不過,你有。”

游炘念抱着小黃沒命般沖出車廂,向車前進的相反方向瘋狂逃亡。

孔有明将腿上的紙紮人順車窗丢出去,紙紮人如炮彈一般飛到游炘念面前,嗖地一下定住,背對着她。當紙紮人轉身時,居然變成了孔有明。

王智勇和葛曉琳驚呆了,道士不見了?他一腳剎車停住,下車遠望,只見孔有明浮在空中,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一定是騙人……”葛曉琳差點坐地上。

孔有明從長袍寬大的袖子裏抽出一把木劍,自腰間搓出一張符紙,用木劍刺穿符紙的同時,符紙熊熊燃燒起來。

“孽障——哪裏跑!”孔有明持劍就刺,游炘念将想沖出去的小黃拉住,側身躲過對方的攻擊。孔有明再連刺數劍都被對方躲過。

孔有明詫異。

這等糟糕的劍術即便帶上虛張聲勢的火種也對游炘念沒有絲毫威脅,就這三腳貓的功夫,如果游炘念手上有把劍或者能把小黃豎起來當武器使,早就戳斷他肋骨一百八十次。

“這位道長。”游炘念試圖跟他講道理,許久不曾說的臺詞又有了用武之地,“我的确是鬼,但我不會做任何危害活人的事。我只是迷路,路過此處,還請道長行個方便。”

“哼,每只鬼最會的就是花言巧語。”孔有明收回他的劍,一甩劍鋒把符紙舍去,倒是拿出一個符袋來,“告訴你一個真理吧,鬼的話,絕對不能相信。”

游炘念見那符袋長得和陳姝挂車上的符袋非常相似。如果臨邛和玉卮都無法逃脫這符袋,她肯定也一定會中招!

孔有明解開符袋的口,對準游炘念套過來!

游炘念想要逃走,可符袋巨大的吸力讓她一步三退!

“啊——”

就在游炘念要被吸入符袋的一瞬間,符袋口忽然一縮,吸力全無,游炘念在空中連翻了五個跟頭,忽然落入了一人懷中。

長長的頭發刮在游炘念的臉龐上,游炘念頭昏眼花之際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以及自己脖子上的鈴铛聲。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游炘念在看清眼前的人時差點兒噴出眼淚來。

“為什麽每次我都出現得如此及時?”傅淵頤看着懷裏的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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