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抗拒

傅宅的車庫裏有一道暗門,打開後,電梯直達值班司機的休息室。

老沈這周請假了,暫時代班的是他介紹來的侄子沈威。

他才從醫院把傅司禮接回來不久,正合衣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閉眼小憩,手機沒有靜音,放在一旁。

來傅宅代班之前,他的親叔叔就告訴他,夜裏接到電話時,多半是宅子的主人要用車了。

這時候要以最精神的狀态從車庫裏把車開出去,停在大門外,還要機靈地先一步下車開車門,切記每次出行都要戴白手套,因為那位傅總特別愛惜每一輛車,見不得指紋、汗液浸染車廂內飾。

他把這些叮囑牢記于心,生怕錯漏一點細節,給自己叔叔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只是白鷗平常用車的時候很少,傅司禮一般外出也是自己開車,所以顯得他的擔心有幾分多餘了。

房裏的電視機播放着球賽,聲音被他調得很小,只隐約能聽到說球人幾句中英文夾雜的解說。

冬天的夜晚容易讓人困倦,見牆上的挂鐘時針已經将近指到四了手機還沒動靜,他才漸漸松懈下來,開始進入睡眠階段。

只是閉眼沒多久,休息室外傳來的響動就驚醒了他,還沒等坐起身,門就被一把推開。

傅司禮高大挺拔的身影隐在了黑暗中,話不多說的扔給他一串車鑰匙,“走——”

之後便轉身大步離開,沈威連愣神的功夫都沒有,連忙從床上一躍而起,戴上白手套跟了上去。

通往電梯口的走廊光線很暗,沈威隔着他不遠不近的距離,只能看到他僅穿了件單薄的白色襯衣,袖口卷到肘間,下 | 身的西服褲也不知道在哪裏揉得處處褶皺。

進了電梯裏,光線明亮了些,沈威站在他身後,這才發現他的後背汗濕了一片,襯衫緊緊貼在肌膚上,隐約透着 | 肉色,汗珠還在順着他的鬓角緩緩滑落。

除此之外,那人耳朵上還挂了只無線藍牙耳機,正閃着熒光,像是扔在與誰保持通話一樣,但密閉的電梯廂裏除了聽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聲外,沒有別的動靜。

這位傅先生今晚真是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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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威忍不住在心裏嘀咕,視線又去搜尋他才受過傷的右手,卻因為視角問題只能看見他若隐若現的一小截手臂。

電梯很快就到了負二層。

傅司禮扔給他的是幻影的車鑰匙,等他們走到車位前,沈威再也抑制不住臉上的驚訝了。

這輛幻影像被憑空從車位上拖出來一樣,垂直式的車燈大開,車頭在西側,四個輪胎方向卻偏向東邊,尾部堪堪抵在了隔壁卡宴的車門上。

沒等他将詫異的目光投來,傅司禮已經先一步打開車門,鑽進了後車廂。

沈威懊惱剛才沒來得及替他開車門,這會兒更是拎起一顆心坐到了駕駛位上。

車裏的情況也好不哪去,方向盤轉到了右邊,換檔杆停在了P、N之間,車廂與駕駛室的隔板不上不下的升了一半,怎麽看都是被新手胡亂折騰一氣的樣子。

他有些替傅司禮心疼這輛車。

将車裏的一切複位後,沈威重新發動了汽車,熟練又不失穩重的将車子從車庫裏駛了出去。

後座上的那人語氣沉穩的報出了一個地點,讓他在十分鐘內就要到達。

沈威估算下路上會遇到的紅綠燈數量後,點了點頭,差不多能在這個時間內到。

中途拐上大道轉方向盤時,他發現觸摸着的地方有些發黏,借着路燈光線看見了白色的手套上沾着一些斑駁血跡,顏色暗沉發深。

沈威這才嗅到密閉的車廂裏,有一股很濃的血腥味,像是從他面前的方向盤上傳出來的,又像是從後座傅司禮的身上傳來的。

他偷空瞥了眼後視鏡,車廂裏光線太暗,只能看到那人耳朵上的藍牙耳機還在閃着光點。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比預計中更要早一些。

沈威将車穩穩停在公寓樓下,剛準備下車替傅司禮打開車門,沒想到他已經自己開門走出去了。

那只受了傷的右手上,厚厚的幾層紗布已經被血浸透,剛摸過的車門上也有好幾個血指印。

穿着白襯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沈威卻守在了車門旁等着,再也不敢讓傅司禮自己打開車門了。

他猜測着那人今晚本是想自己開車出去的,結果用力打方向盤時将手上的傷口掙裂了,不得不叫個司機跟着。

這麽晚了他究竟要着急見誰呢。

沈威又想到了他汗濕了的背後和單薄的白襯衫。

一陣夜風吹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淩晨的天可真是冷啊。

……

林艾躺在床上,弓着腰背,蜷着腿腳,像某種長須軟骨的蝦,将自己最柔軟易傷的地方保護了起來。

傅司禮到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慘白的小臉上濕漉漉一層水意,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珠。

“林艾、林艾!”傅司禮用沒有血污的那只手去碰他的臉,冰涼涼的,讓他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心下一驚,兩指就掐住了他的牙關用力一捏,痛感使床上的人有了反應,喉嚨裏發出幾聲模糊的呻吟。

傅司禮聽見他嗓音細細的喊着疼時,心髒都揪了起來,忙問,“哪裏疼?林艾,你哪裏疼?”

“這裏……”那人的手覆在了小腹位置,眉頭緊蹙,一臉不堪忍受疼痛的神色,“好疼……”

“我們去醫院,別怕,我在這裏。”

傅司禮此時已經顧不得自己腫脹流血的右手了,一刻不敢耽擱地将他連人帶被子抱在了懷裏。

骨頭裂開的疼在猛然吃重時加深,傅司禮緊咬牙關,一聲不吭的往外走去。

……

車裏林艾一直斷斷續續的喊疼。

傅司禮抱着他不敢太用力,只貼在他的耳邊輕聲撫慰。

他剛開始釋放出來的信息素,受到了林艾劇烈的排斥,掙紮着要從他的懷裏逃走,好幾次都幹嘔出聲。

傅司禮只好将車窗打開,讓冷風灌進來沖淡一些信息素的味道。

他身上的被子被傅司禮用手裹得嚴實,只露出來一張慘白的小臉,微弱呼吸着卻不再掙紮哭泣了。

去得是最近的一家醫院。

匆匆抱入急診室後,傅司禮被隔在了病房外面,坐着等待消息。

很快就有醫生出來問話,“您是病人的伴侶嗎?病人懷孕了您知道嗎?”

傅司禮想說不知道,但他又想起躲在羅馬柱後聽到的林艾和盛煜的對話。

原來當時的他們并不是在開玩笑。

他神情恍惚地盯着面前醫生的臉,看到那兩片嘴唇在很快速地上下阖動着,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醫生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反常,急得跺了跺腳後就來搖晃他的肩膀,“先生 !您愛人的狀況很不好!現在需要您和我們的配合。”

“怎麽配合?……”他終于找回了一些意識,喃喃的反問道。

病床上的林艾已經脫了上衣,他光潔漂亮的胸膛在劇烈起伏着,只能發出幾聲微弱的悶哼。

傅司禮的目光落在了他依舊平坦緊致的小腹上。

分別才不過月餘時間,那裏竟是入住了一個小生命。

是誰的。

是标記他的人嗎。

是林艾心甘情願的嗎。

這些問題在他腦海裏不停翻滾着,心裏陣陣劇痛。

好在有人及時打斷了他。

“先生,快點釋放一些催** | 欲的信息素!您愛人的生 | 殖 | 腔口受到猛烈撞擊後,正在強行關閉!這對大人孩子來說都是十分危險的情況!”

傅司禮依言靠近了床邊,黑雪松的信息素濃度剎那間高了起來,變得馥郁可口。

只是這種信息素氣味似乎根本不受林艾的喜歡,他反應強烈踢蹬着腿腳,胡亂搖着頭說,“不要、不是……我不要這個……我不要……”

他劇烈的抗拒讓病房裏的醫護人員吓了一跳,連忙望向面色瞬間蒼白起來的傅司禮,“您?……您不是标記他的Alpha ?……”

傅司禮這才想起來一個常識。

被标記過的Omega會拒接接受除自己伴侶外,任何一個Alpha的信息素。

“不是……”他抿了抿嘴唇,說,“我去叫他到醫院來。”

……

傅司禮并沒有盛煜的聯系方式。

他是将電話打給了自己的助理,讓他火速聯系盛華能源的繼承人來一下醫院。

“就說……”他頓了頓,低聲道,“他的愛人在孕期摔了一跤,情況危急。”

挂了電話後,傅司禮站到了病房外面,透過玻璃材質的小窗口看着抽抽噎噎的林艾。

那人的眼淚每次只要開了閥,就很難停下,一定要有人在旁邊輕柔安撫着,才能漸漸緩和情緒。

只是如今,他連接近他的權利都沒有。

只能這樣遠遠地看着他哭紅了一張小臉。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傅司禮在腦海中翻找着記憶碎片,模糊記得林艾也曾像現在這樣站在過病房外面,一雙漂亮漆黑的眼睛裏流露出鋪天蓋地的憂傷來。

傅司禮的頭劇烈疼了起來,只要他回憶到關于林艾以往的回憶,身體就會應激 | 性 | 的反抗起來,直到他停止回憶。

可今天,他不想中途停下來。

越是痛得清晰,越是要在腦子裏回憶林艾的笑,林艾的哭,林艾生氣時候的樣子,一直想到他冷着一張臉站在自己跟前,說“傅司禮,你真是個王八蛋。”

是的。他在心裏附和。我真是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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