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困龍索逆勢而上,沉入了熱氣蒸騰的木桶裏。被綁縛的雙手掬水洗臉的時候,能聽見鏈結碰撞發出的啷啷之聲。

細膩溫軟的皮膚,在熱水浸泡下逐漸呈現嫣紅的色澤,起先白得冷冽,現在才有了活人的樣子。玄師長得很美,是那種皮相骨相都上佳的美,經得起推敲,堪當天帝陛下厚愛。只是原本應當徜徉于溫軟歲月的人,如今竟鐵鏈加身,便有與世相違的格格不入,讓人扼腕,讓人疼惜。

姜央掖手在一旁肅立,旁觀者看出了一腔惆悵,她自己卻自如自得,似乎早适應了這樣的屈辱。美人沐浴,原該旖旎,但臂上無數條蜿蜒的蜈蚣線倍顯猙獰。大約是經過靈力修補的,顏色雖已淡得幾乎消散,但出現在這樣兩條雪臂上,依舊有觸目驚心之感。

當然作為一個有經驗的女官,絕不會去觸及那些敏感話題。玄師若能平安度過此劫,将來必定成為天後,因此姜央在侍奉她時,和侍奉天帝沒有兩樣。她拿捏語調和聲線,小心翼翼詢問:“水還暖和嗎?可要再為玄師添些熱水?”

她搖搖頭,緞子一樣的黑發披散在身後。将兩臂交疊起來擱在桶沿,有些乏累了,俯臉枕于其上。

“陛下同我說起過你。”她忽然道,“你叫姜央,替他掌管天宮事物。”

姜央呵腰道是,“臣是天宮女官,在陛下尚未迎娶天後前,由臣代為處置宮中瑣事。”

眼波袅袅在她臉上流淌,玄師的嗓音裏帶着甜笑,“他脾氣不好,侍奉他很辛苦吧?”

未來的天後若沒有戴着沉重的鐵鏈,能體恤她的辛苦,會是件令人受寵若驚的事。姜央眨了眨幹澀的眼,臉上始終保持模板式的微笑,“陛下執政萬年,每日的公務堆得像山一樣。是人都會疲累,累了心情難免欠佳,情緒有起伏也很正常。但陛下心性高潔,他是臣見過最有教養的人,從不因臣等身份低微便欺辱臣等。再說這天宮每日祥和寧靜,臣在此供職非但不覺得辛苦,還要感謝陛下隆恩,能給臣這樣一個積累元功的機會。”

果然是仙宮第一女官啊,說起話來滴水不漏。長情沉默下來,調整個姿勢後靠,鐵鏈沉沉墜得人難受,她皺着眉扯了扯,又偏過頭問:“日久年深,你對他可會有些好感?”

姜央吓了一跳,“玄師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她見她緊張,笑着擺手道:“我不過随口一問,沒有別的意思,元君不必驚慌。我與他的事,想必你都聽說了,我現在弄成這樣,自知天後的位置我是坐不得了。”一面說,一面觀察她的神色,“元君若有此意,無需顧忌我,畢竟天後出身清白,對他有好處。”

這是個巨大的誘惑,一旦成為天後,就是四海八荒最尊貴的女人,世上恐怕沒有人能經得住這樣的引導。可姜央卻是個例外,她完全不為所動,自矜道:“玄師玩笑了,陛下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個物件,可以随意轉贈。他對您的感情,任何人都插不進腳,就算臣不說,您自己也知道。臣驚訝于陛下的改變,您的出現,像泥金箋上畫山水,給了陛下全新的認識,陛下自此和往日大不相同了。一時的坎坷沒什麽,您應當相信陛下,他一定能把您帶出困境,還請玄師大人千萬不要放棄。”

長情聽她長篇大論,知道這女官簡直比紫金梁還直,這種人心念太堅定,實在不易下手。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嘗試了,她恹恹別過臉,寒聲道:“元君不為權勢所惑,真是讓人佩服。不過我聽你這番話,似乎對陛下很不屑,看來元君是瞧不上他了。我愛而不得的人,在元君這裏竟這麽不得臉,實在讓我不快得很。元君還是暫且退下,換淩波仙來吧,正好本座也餓了。”

姜央很尴尬,好話說盡還是被趕了出來。站在門外唉聲嘆氣,實在無奈得很,不知道以前的麒麟玄師是怎樣的脾氣,一定溫和可愛吧!陛下性情冷淡,冷淡的人內心深處終究是向暖的。若玄師也如現在這樣喜怒無常,斷留不住陛下的心啊。

真可惜,世上好人總會招受那麽多的磨難。

棠玥仙子捧着點心過來,她吩咐她謹言慎行,自己在廊下候着。棠玥年輕天真,進去之後好像和玄師相談甚歡,竟還有朗朗的笑聲傳出來。姜央覺得奇怪,附耳在窗下聽,聽見棠玥同她說昆侖舊事,最後還夾帶了句“我一直以為玄師是女子”……本來就是女子,是棠玥看錯了,還是她聽錯了?

正納罕,似乎有淙淙的琴音回蕩。她心裏隐約升起不好的預感,悄然推開門望了眼。視線方及,腦子便嗡然一聲,像巨大的石錘砸在了太陽穴上。她眼睜睜看着殿內濃霧旋轉,棠玥在漩渦中心失魂落魄站着,忽然身形化作流光穿透困龍索……她心知不妙,想及時呼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困龍索的尾端崩裂了,多日的束縛,一朝掙脫,真是前所未有的輕松。神界的東西确實仁善,縛魔會越來越緊,但感知神仙命懸一線時,它會自毀成全。

長情揉了揉手腕,低頭看倒地的小仙,這麽柔弱的人兒,也能煉化得比精鋼更硬。如今她的魂魄沖散了,重新凝聚需要時間,天帝既然和她有過婚約,應該不會坐視不理吧!

她輕蔑一哂,跨過癱軟的軀體走向殿門。

四相琴餘音未散,姜央仍舊控制不了自己。她駭然看着她來了,雙眼似火,笑得猙獰。自己只能瞪大眼睛,喉中發出嗬嗬的低呼。猛地見她高高躍起,化作虛幻的獸形,狂風般向她沖來。姜央驚得閉上眼,那一瞬狂飙穿透她,幾乎将她撞得魂不附體,待驚醒過來,玄師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出了這麽大的變故,哪裏還太平得了。聞訊趕來的人七手八腳安置了棠玥仙子,炎帝看看郁蕭殿內滿室狼藉,只顧嘆氣:“禍越闖越大,将來到底如何善後啊!”

天帝倒很平靜,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不問起因,也不問經過。

姜央愧怍地叫了聲陛下,“是臣疏忽,臣罪該萬死。”

他恍若未聞,連視線都未曾轉動一下,對炎帝道:“傷者的仙魄散了,須取聚魄燈凝練。我心裏亂得很,這事便交給你了。”

炎帝應了,回頭看了看那小仙,巴掌小臉面如死灰。這是長生大帝送來,原打算配給天帝的,結果弄成這樣,大帝面前怕是不好交代。他摸着額頭嘆氣:“玄師也太狠了,為什麽這麽狠,還是要怪你。”

天帝這才轉過頭來,“怪我?”

炎帝耷拉着眉眼點頭,“你忘了在淵底撒的謊,編造出個淩波仙來,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世上還真有這個名號的人。她為什麽沒動姜央,想方設法把棠玥騙進來?不是因為旁的,就因為她是淩波仙。”

天帝怔怔聽着,那些機緣巧合,在他充滿挫折的情路上都是小插曲罷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魔化的長情沒有完全喪失本性,也許他還可以苦中作樂一下。

大禁急君上之所急,揖手道:“玄師逃脫之後必然第一時間與始麒麟彙合,麒麟族目下雖全部轉移出了月火城,但最終還是要回去的。臣這就命人伏守從極淵,只要發現玄師蹤跡,立刻回禀君上。”

天帝卻緩緩搖頭,轉身走了出去。

對于人生一帆風順的主宰來說,接二連三的打擊很容易導致崩潰。大禁不放心,只好遠遠跟随,君上在禦案後坐定,他便立在廊下遙遙靜候。很奇怪,君上并未因玄師的出逃火冒三丈,甚至連神色都未有太大的改變。可越是這樣,越讓人不安,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玄師入魔不可逆轉,兩個人走到這步俨然進了死胡同。不破不立,壞到一定程度反而會出現轉機。也許他在等着那個轉機,但首先要經受摯愛之人不在身邊的牽挂,要經歷無數的撕心裂肺夜不能寐,這對于本來就悲觀的君上而言,無疑是非人的折磨。

上古麒麟有相通的神識,不管分離多遠,最終也能憑借感應找到對方。

孤鹜山坳殘陽似血,人間已至寒冬。太陽落下去了,薄薄的霧霭升起來,最後的輝煌映照蒼白嶙峋的樹與山,陽面沉浸于磊落,陰面已墜入永夜。

一片跳躍的金色,潑灑在遠處凸起的山包上。空蕩蕩的山頂忽然出現一個身影,背光走着,影子拉得老長。麒皇靜靜等待,等那個人走近,身旁年輕的弟子好奇又忐忑,努力地張望,依舊分辨不清那人的面目。

“玄枵司中,來者是誰?”

伏城沒有應,眉心蹙了起來。

想上前,麒皇微微擡手,阻斷了他的去路。玄師吞噬混沌珠,現在性情變到什麽程度,誰都說不準。可他心裏急切,大荒邊緣和青鳥祭司的一戰中他受了重傷,後來被大禁送往雪域修養,不久前才與城主彙合。她最艱難的時刻,他沒能陪在她身邊,她經歷了多少險惡他都不知道。他覺得自己沒用,從北海瀛洲起,他身上的傷就從未間斷,層層疊加以致最後需要靠天帝救治,還有何面目當她座下弟子!

麒皇最終沒能攔住他,他匆匆向她走去。模糊的光暈下,終于看清她的臉,眉目還如舊,但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似乎與以前大相徑庭。

他頓住腳,叫了聲“座上”。她微微颔首,神情冷淡,與他擦身而過,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麒皇迎上來,上下打量她,“蘭因,本座聽說……”

“屬下吞了混沌珠,被天帝囚于彌羅宮,今日才得脫身。”她截斷了他的話,定着兩眼道,“天帝以禁咒束縛我的真身,我央求他多次,他也未曾答應。如今三日已過,截珠與我元神融合,只需打破這層禁咒,我便可以為主上收伏龍鳳,喚醒魔族。屆時六合之內魔獸重聚,我麒麟族便可橫掃千軍,直指天道。”

麒皇口中應好,但激進的玄師讓他有些難以适應。在他印象裏,蘭因心懷善念,所有一切努力只為保全族人。當初他執意要尋找混沌珠,其實她是不贊成的,他看得出她的猶豫,後來領命前往黃粱道,也是迫于他的堅持,不得不為之。結果陰差陽錯,混沌珠被她吞了,如果就大義上來說,玄師力量暴漲,對本族不是壞事。但若出于小我的考慮,麾下祭司力量遠超自己,似乎也不值得慶幸。

“天快黑了,有話回去再說吧。”麒皇微微一笑,轉身道,“你臨行時建議本座舍棄舊址,重建新城,本座再三考量,将全族遷移到了這裏。這孤鹜山山勢險峻,當年聖元老祖在此坐化,就算神兵天降,想沖破那層造化結界,也得花不小的力氣。”

走過了漫長的崎岖險路,前面地勢慢慢開闊。長情随他的指引放眼眺望,才發現那樣一座看似尋常的山,裏面竟別有洞天。一個巨大的,天然的拱形山門矗立在明澈的湖泊上,山門的那頭,城池已初見規模。懸浮的樓宇參差層疊,基柱不過是一片凸起的山崖。麒麟族建城的手藝可算巧奪天工,日暮時分城中燃起了燈火,最後一片日光消散時,山體被映染成了橙紅色。

她很滿意,“這裏比舊址更安全。”

但麒麟一族是念舊的族群,所有的奮鬥,最終只為回到那個熟悉的地方去。

麒皇道:“你這段時間損耗太大,先回神殿好好将養兩日,其他的事容後再議吧。”

她卻顯得急躁,“主上還是先為屬下解了那個禁身咒吧。真身被困,就像渾身上下捆滿了無形的繩子,叫我喘不上氣來。”

麒皇默然不語,看她的眼神充滿探究,“蘭因,混沌珠入體,性情會大變,但你要學會控制自己。成大事者不驕不躁,可本座看你,并沒有要自我約束的意思。”

她聽後果然不再堅持,待麒皇走遠,才回身看向那座宏大的神殿。

伏城還留在她身邊,他始終對沒有陪她到最後愧疚不已,“都怪弟子沒用,讓座上一人身陷險境,才會遭遇這麽大的變故。若庚辰搶奪截珠時弟子也在……”

她仿佛到這時才想起有他這個人的存在,淡然道:“你不必自責,其實吞噬了混沌珠也沒什麽不好,起先雖痛苦,但痛苦過後便會發現一切都是值得的。本座從未擁有過如此強大的神力,這世上萬物如同草芥,只要我願意,輕易就能捏碎他們……”她忽然頓下來,含笑望了他一眼,“司中,城主把元鳳藏在哪裏了?你帶我去見見他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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