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是偏見

站在辦公室門口,辛懿頓時明白這喜怒無常的男人氣從何來。

謄完樂譜之後,她急忙上樓去送,桌面上的紙筆散亂,被陳月芹翻過的資料雜亂無章,他平素整潔的桌面看起來像被掃蕩過。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許随便進辦公室,更不許碰我資料?”莊景安站在窗邊,冷聲問責。

辛懿挑眉反駁:“我沒有碰。”

“我明知你撒謊還用你,只不過是看你有幾分骨氣,也還算機靈。不代表我對你這個人有什麽私人好感,你最好認清自己在公司的位置,少拿混社會的那些伎倆來蒙混過關,”莊景安冷眼看着她倔強的眉眼,“否則,你從哪裏來,我會讓你再回哪裏去。”

這種口氣,辛懿太熟悉了。

那些往來深藍的權貴們,在酒醉之前都是這麽端着驕矜的架子高高在上,好似高人一等。

座機忽然響了,莊景安看了辛懿一眼,按下免提接聽。

“安仔,是我。”陳月芹語氣輕快,“這次的曲子太好了,不枉我在你的‘垃圾堆’裏翻那麽久。而且,你的小助理,叫辛懿?譜子整理得很好,比你那些鬼畫符好一百倍。”

……

電話挂了,莊景安雙手插兜,不由自主地潤了一下幹燥的唇。

“你懂樂譜?”他問。

辛懿站在門口,雙臂抱肘冷冷地看着他:“我沒有學歷,不代表我不懂音樂。你是總監,我是專員,但在音樂面前,我們是平等的。莊先生,麻煩摘下你的有色眼鏡,好麽?”

莊景安沉默了一下,側身從小山似的文件堆裏抽出厚厚一沓文件,順着辦公桌朝前一丢:“全部整理一遍。”

辛懿拿過來,一看,都是些手寫稿,龍飛鳳舞,墨跡成團。

“哪天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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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景安凝視這她的眼睛,薄唇微啓:“今天。”

他以為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騙子會知難而退,可她居然只說了聲“知道了”,就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Phébus正在和衛視合作,籌備新一季大型選秀類歌唱節目《尋歌》,莊景安每日要接觸行業各界人士,大量的demo,曲譜,填詞塞滿了他的工作郵箱。

辛懿出去之後,他很快便投入到工作之中,直到華燈初上,才感覺電腦屏幕在黑暗中亮得刺眼。

他取下眼鏡,揉着晴明穴起身開燈,卻不期然發現辦公室外還燈火通明。

那個被他忘在腦後的女孩正伏案疾書,快速地對照着原稿和謄寫紙,一邊還低低地哼着小調。

三秒之後,莊景安聽出她哼的正是許久前母親忌日時,他寫的曲子,一直沒機會整理出來。

空調的出風口剛好在辛懿辦公桌上方,有節奏地拂動着碎發。蓬松卷發被她用木頭鉛筆簪在腦後,露出優雅的脖頸。

莊景安悄無聲息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她也沒動,也不知是沒發現還是不高興搭理。

直到在紙上落下重重的一點,辛懿才伸手揉了揉頸後,餘光瞥見門口人影,擡頭,目光從他臉上掃過,又視而不見地低下頭,忙自己的。

“還剩多少?”

辛懿瞥了眼右手邊的一疊紙:“自己看。”

莊景安有那麽一秒覺得自己過分了,別說是她一個沒受過正規教育的半吊子,就是自己想要整理這些陳太口中的“鬼畫符”也得費點工夫。

但凡她示弱說一句“明天交行不行”,莊景安都會勉為其難地準了。

可這個倔強的小姑娘一次也沒開口請求,只顧伏案忙碌。

莊景安将空調風量改成微風,她的頭發安穩地垂了下來。

但辛懿并沒有注意。

回了辦公室公室,他重新開始處理文件,沒過一會,外間果然又斷斷續續地傳來女孩的輕哼,都是他那些靈感突發時寫下的旋律。

他不自覺地笑了一下。

天色早已漆黑,高架橋上車燈首尾輝映,光影交錯,拉出一幅都市霓虹圖,喧嚣,浮躁。

終于,謄完最後一個音符,辛懿将筆一扔,撐了個懶腰。

居然已經過了十二點!

手邊這些看似随意塗抹的音符,組成了一支支風格迥異的旋律。

它們似有魔力,誘她沉淪,全然沒在意時間的流逝。

生活太貧瘠,辛懿的快樂很大程度上來源于音樂賜予的富裕。

而莊景安筆下的這些調子,恰好能給她這種天高海闊。

她抱着稿子走到辦公室門口,只見莊景安靠在高背辦公椅裏頭微微仰着,睡着了。

身後窗外百貨公司的電子屏上畫面閃爍,是《尋歌》的招募廣告,璀璨背景中央是黑色的人物剪影輪廓。

那是她的龍門,她唯一的希望。

直到電子屏上廣告切換,辛懿才移開目光,走到莊景安桌前。

不可否認,莊先生有幅好皮囊,讓他扮起儒雅紳士毫不費力,更何況還有才氣傍身。這樣的黃金單身漢簡直是十裏八鄉都要流口水的“尤物”。

可辛懿卻還是吃不準,這個大了她八歲的男人到底是什麽模樣。如果他真就是個打架鬥狠的小混混,哪怕窮一點,她反倒願意交往——對這種人,她從小看多了,底線在哪她門清。

可是對于這個忽冷忽熱的唱片公司音樂總監,她卻完全摸不透。

莊景安把她帶進了自己的生活,雖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最終的結果是他默許了她帶着謊言謀生,可她連他圖什麽都不知道。

“還想看多久?”

莊景安睡眠淺,在她進來的時候就醒了,只是沒想到小丫頭居然就愣愣地對自己發了半天呆。

辛懿将文件朝桌面一丢:“都整理好了,你檢查一下。

莊景安瞥了眼。

字跡清秀端正,跟最初給他的印象截然相反。

“不用檢查了,不早了,回家吧。”

莊景安話音剛落,面前的小丫頭二話不說地轉身就走,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離開了辦公區。

他聽見自動門開合的聲音。

然後,辦公區歸于寧靜,就像辛懿來之前的每一個深夜,他本已經習慣獨自加班,此刻卻忽然覺得有些微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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