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另一面

牆上的挂鐘響了一聲。

七點整, 天已經完全黑了。

室內沒有開燈,江面上也是一片黑暗, 只有廚房的光線微微照亮了客廳。

辛懿在沙發裏呆坐着,盯着被安叔裹了創口貼的手指出神。

片刻之前, 莊景安只留下一句“你別管”就摔門而去。

此刻她越想越不安,拿起茶幾上的手機想給他去電話,手機屏幕亮了,映入眼簾的卻是耿重年發來的舊照。

她牙關緊咬, 關閉了圖片, 給莊景安去電話。

電話一直在響,卻始終無人接聽。

黑暗與寂靜中,不安逐漸放大。

腦海中反複出現“初見”那夜,被小流氓糾纏的深巷中,莊景安一個過肩摔把對方撂到, 眼見着對方要站起來, 立刻毫不猶豫地将重型機車掀倒壓斷了他的腿……毫不留情,不計後果。

這樣的莊景安, 顯然與才華橫溢的作曲人形象天差地別。

在大多數時候, 辛懿把他當作古怪又有才的上司, 火熱又撩心的戀人,一個讓她心動又捉摸不透的男人, 而忘了莊景安深藏不露的另一面。

莽撞,危險,不留後路。

她猛地從沙發裏站起身, 伸手拉門,才發現房門紋絲不動——居然是被莊景安用反鎖密碼鎖死了!

他要做什麽?!

辛懿接連輸了幾串數字,沒一個對的,電子門被鎖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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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光着腳,在門上踹了一下,腳生疼,心裏又急,滿屋子打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細密的汗水從前襟、後背一點點滲透了衣衫。

黑暗中,辛懿滿腦子都是他臨走時那雙殺意滿滿的眸子。

她捏緊了拳,裹着創可貼的傷口隐隐刺痛也渾然不覺。

辛懿走上陽臺,彎腰探出身朝上方看——戶外牆壁上有鐵制的把手,一路朝上,那是用來上天臺檢測太陽能集熱管的。

她擡手,将蓬松的長發随意一攏紮在腦後,雙手一撐,攀上陽臺圍欄。

江風陣陣,裙擺被風吹得衣不蔽體,辛懿只覺得身體是冷的,心是熱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在安叔做出瘋狂的事情之前,找到他。她不能讓耿重年那個混蛋,在害了她之後,再害了他。

鐵把手上有細碎的鐵鏽,她剛剛抓住,就感覺粗粝磨手,腿在陽臺圍欄一蹬,順勢踩上鐵把手。

辛懿像蜘蛛人一樣攀在了金瀾灣的外牆上,不敢往下看。

她只能一步、一步朝上攀爬,十一樓,往上四米是天臺。

耳邊是呼嘯的江風,鼻子前面是鐵把手上濃濃的鏽味,辛懿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只能手腳并用地朝着天臺前行。

突然,江面上的輪渡傳來一聲鳴笛,被空曠的江面無限放大。

辛懿下意識地偏頭,看了一眼,右腳沒能準确地落在把手上,拖鞋瞬間從腳面滑落,轉眼被風刮出老遠,輕飄飄地不知被吹到了哪裏。

涼風裏,汗順着額角滴落。

她收回視線,再也不敢回頭。

終于手足并用地翻過了天臺的圍欄,辛懿從地上爬站起身,一秒也沒敢耽擱,順着消防樓梯進了電梯,一路直下。

剛出樓棟,剛好有送其他客人進來的出租車立起空車燈牌,她立刻拉開車門坐進後排:“條市口,快!”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後排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孩,她臉色蒼白,還只穿了一只拖鞋。

“小姑娘,要不要……報警?”

辛懿愣了下,勉強平複了起伏的胸口,靠在椅背:“不,我沒事。謝謝,請快點,我趕時間!”

“吵架了?還是離家出走?”司機是個中年大叔,一路之上喋喋地勸說,“我女兒跟你差不多大,常常跟我吵。但是我告訴啊,虎毒不食子,大人做啥都是為你好……”

辛懿看着手機上始終無法接通的通話畫面,心不在焉地說:“是,虎毒不食子,可有些人連老虎都不如。”

到了條市口,她要下車才意識到沒帶錢。

司機說:“算了,不要了。你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小姑娘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辛懿心頭微暖,跳下車沖司機鞠了個躬,光着腳跑進了小巷。

有些人對陌生人也心懷善意,而另一些人卻恨不得将親眷抽筋拆骨、榨幹骨血。

小樓一片安靜,每扇窗戶裏都是漆黑。

辛懿赤腳走在樓梯道裏,手扶着牆壁,悄無聲息。

老式木門虛掩着,室內沒有開燈,直到走到門口,她才聽見室內窸窸窣窣的聲響,是衣料在地面摩擦的聲音。

她猛地跨進客廳,一眼看見側身站在窗邊的高大男人。

窗外是條市口昏黃的路燈,能照進屋內的光線寥寥。

男人的側影如同剪影,輪廓鮮明,背脊挺直。

莊景安。

他的面前,是雙手撐地跪在地上的瘦小男人,若不是這人哀聲讨饒,辛懿甚至不能确定這個幹癟猥瑣的家夥到底是不是耿重年——因為他頭上套着布袋。

辛懿認出那是周蘭平日買菜用的布袋,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系住,将耿重年的腦袋套得嚴絲合縫。

她剛要張口,莊景安忽然轉過臉來,擡手,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光線太暗了,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站在他的面前,片刻之前那種惶惶不安卻神奇地煙消雲散,即使,眼前的一幕明明如此暴力。

耿重年沒有發現在場又有了第三個人,他跪在地上,雙手撐着不住地磕頭:“是陳老板派你來的?你們相信我,一個禮拜之內,不!三天之內,我一定把錢還清。我女兒是大明星啊,她有的是錢,你相信我啊——”

男人帶着哭腔的聲音,讓辛懿牙癢得恨不能一腳踹過去。

“不然,我給你個好東西?我女兒的照片,她長得超正,裸|照,能賣錢的!”

耿重年你個人渣!

辛懿紅着眼,張嘴要罵,餘光只看見莊景安的身影一閃,溫熱的大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嘴巴,他輕輕地搖頭,氣息落在她的耳後、頸窩。

那雙手臂如此有力,讓辛懿暴怒的心微微平靜。

“下面這些話,我只說一遍。”莊景安的聲音帶着金屬般的冷硬,一面半蹲在耿重年面前,“從今往後,你敢再在人前提一次辛懿,我就割爛你的臉。”

被蒙着頭耿重年,只感覺隔着一塊布料,有森冷的金屬物件貼着他的臉,摩擦,吓得大氣也不敢出。

“敢向媒體說任何對辛懿不利的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莊景安的聲音,帶着略微的氣音,“敢再給辛懿打一次電話,我就卸了你的胳膊。”

刀鋒,從耿重年只穿着背心的大臂上刮過。

一道血口,不深不淺。

耿重年早已吓得蜷向一邊,隔着麻袋腦殼碰地:“我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這人拳拳到肉,他說什麽也不想再挨一下。

“你的手機我拿走了,如果讓我知道還有別處藏着辛懿的照片,有一張,我剁你一根手指,你可以數一數你能留幾張。”

耿重年只想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趕緊走,雖然他并不信對方的狠話,但還是唯唯諾諾地說:“都在手機裏,沒別的了,真的。”

莊景安站起身,拉起辛懿的手,轉身離開。

耿重年這才聽見了第三個人的腳步,偷偷摸摸地擡手掀開頭套,想偷看一眼這個破門而入、二話不說一通暴揍的男人是誰——他動作太快,耿重年從頭到尾一眼都沒看清。

可頭套才剛剛掀開一道縫隙,昏黃的光線隐約露出一絲,男人的腳步已經去而複返。

不知什麽鈍器猛地一擊,耿重年只覺得一陣耳鳴,黑暗裏天旋地轉。

“這是感謝你的‘養育之恩’。”

辛懿被牽着走出辛家小樓。

光線總算是好了,她這才看清莊景安的模樣。

他原本開長途從T市趕回來,身上還穿着亞麻襯衣,此刻領口的扣子開了三四顆,袖子胡亂地卷着,一貫自然分邊的頭發此刻全部被抓得朝後,沒有戴眼鏡的面孔英俊而冷冽,狹長的雙眼滿是屬于獸類的侵略性。

莊景安也終于看清她的模樣——穿着家居的白色短裙,光着雙腳。

森冷的目光頓時軟了一下,他問:“怎麽出來的?”

“爬陽臺,上天臺。”其中的兇險只字不提。

“……”

辛懿舔了下唇:“我要是不來,你還會繼續揍他?”

“嗯,這種廢物不揍留着過年?”

“你不怕他反咬一口……”以莊景安的身份,哪裏受得了這種暴力醜聞。

“憑他?”莊景安說,“給他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報警。如果我替他報警,他怕是家都不敢再回。”這種下賤東西,他見多了。

手機響起,莊景安接聽起來。

“……別,怎麽能讓老人家辛苦?我開車去接周老,和我客氣什麽,應該的……好的,回見。”

客氣溫和,禮數周到,無可指摘,一秒恢複成菲比斯的莊景安。

辛懿盯着他的側臉,幽幽地問:“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話音剛落,莊景安已經将她打橫抱起,還不忘拿小臂護住她臀後的裙擺避免走光。

“為什麽爬陽臺?”他問。

“我怕你出事啊……”她委屈,“你反鎖門,我能怎麽辦?”

“就不會試試密碼?”

“123456,654321...6個8,什麽我都試過了——”

“你的生日,”大步流星抱着她走出院子,莊景安聲音低沉,“試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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