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拜倫(五)
沈憐已經用餘光看到那只仿真蜜蜂了。于是他出了門往基地外面走去。
他大腦放空, 想着一些有的沒的, 手裏還拿着在基地裏找到的電鋸。
“我覺得這貨拿到電鋸後, 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改變……”眼鏡撐了撐眼鏡。
林靈坐在他身邊看着屏幕:“變得很s……好像從慫包變成了變态?不是錯覺吧。”
一只喪屍從斜側裏撲出來,林靈為沈憐捏了把汗。
“嗡――”電鋸聲響起, 電鋸像切西瓜一樣從那只喪屍的腦袋往下,把它劈成兩半。
沈憐的臉上、衣服上沒被一滴血濺到。
“面部表情平靜, 手一點也不抖,很穩, 老手了。”
“什麽老手?電鋸專業戶嗎?”秦晴調侃。
“那他為什麽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那麽……呃,那麽弱?”林靈有時候在狀況外。
他解決喪屍時的狀态确實和他平常很不一樣,現在明明是豔陽高照的白天,他卻像是行走在雨夜,還是像那種穿着黑西裝或者黑鬥篷, 手裏拿着大大的黑傘卻不撐開,暴雨傾盆, 他卻冷靜又病态地淋着雨在風中行走, 腰間有不合身價的低劣的燒酒。
跟迷的氣質。
“笨, ”眼鏡翻白眼鄙視道,“你看不出來這貨是想泡漢子嗎?”
“對喲。”
“電鋸聲太大了, 會把其他喪屍招來吧?”
“沒關系,這是A市, 喪屍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大規模的屍群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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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這邊說着,沈憐解決喪屍兩三只, 繼續往前走,一路走走停停走到護城河邊,連腳步聲都是雀躍的。
護城河和來時一樣,依舊死寂。他沒有看到蕭寧。
他皺了皺眉,四處張望,喊道:“蕭寧!蕭寧你來了嗎?”
在他背後一條鞭子突兀地出現,電光火石之間把推進河裏。
電鋸帶着他沉往水底,他反應過來扔了電鋸,徒勞地撲騰了兩下,然後往下沉。
“woc woc發生了什麽!”眼鏡喊,“那不是南桔嗎?!”
“南桔一直不太喜歡沈憐,但我以為她就是嘴上針對一下,沒想到她是瘋了麽!”秦晴的聲音也高了一個度。
“這個時候說這些幹什麽!走,救人!眼鏡你去開車,我給蕭寧打電話問他在哪兒!”林靈果斷起身。
南桔站在岸邊,靜靜地看着水上冒起來的泡泡,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沈憐在水底睜開眼睛,看着圍繞在他身邊的綠藻。
他一動不動,沒有一點條件反射似的求生欲。
他擡起手,仿佛在觸摸着一張臉。
他平靜安詳地笑着,有點癡,竟然也有了一點深情不悔的錯覺――漂亮的眼睛就是有這種魔力,縱是無情也動人。
倘若有誰能見到這情景,或許也能見到不易察覺卻直擊人心的癫狂――他那雙眼睛傾心于誰呢?
傾心于……死亡?
死亡确實在他耳邊低絮,放蕩地掀開裙擺,低絮着死神帶來的柔情蜜意。
河底非一般地死寂着、平靜着,平靜得讓人恍惚覺得那是個鏡面組成的空間。
鏡子裏的人恍惚從鏡面走出。
他擁住沈憐,輕吻沈憐的額頭。
他輕聲呢喃:“你在等誰?你又把誰當成了你生命的寄托?”
那聲音從外部溫柔地穿進大腦,穿進靈魂深處去。
我……在等誰嗎?
鏡中人的影子更加透明。
“你在等誰救你?”
救我?我當然是在等醫生救我……醫生?
“你溺死在了他燒給你的溫水裏――或者燙死――現在那溫水已經沸騰得冒泡泡了。或許這個比喻并不恰當……你有了理所應當的惰性和慣性……你竟然又把生命寄托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生命就那麽不值錢麽!”
生命确實……一文不值。沈憐咧開一個神經質的笑。
從前有個人,他的鄰居每天都會做餅,處于禮貌每天會送給他吃,他從剛開始的感激再到後來的理所應當習以為常,直到有一天,鄰居沒有送給他餅,他就憤怒地指責鄰居:“你竟然不給我送餅!”
沈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難道我要死了之後變成鬼揪着醫生的領子,像個潑婦扯頭花一樣地大聲尖叫:“你竟然沒能趕來救我!你這個廢物點心!你去死吧!”
“你現在連死前的掙紮都沒有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我是說……你真的把整條命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就像從前那樣!”
救了就是他賺的了,跟我這個人沒關系了。
“你真的病得不輕,邏輯颠倒……”
呵。
“你忘了我。”
你又是誰……
“你忘了我你都沒忘了找死。”
沈憐的眼前又有了走馬燈。為什麽是……又?
河邊柳畔石橋,石橋下有杜撰的美麗橋姬。那是……古代副本楊老爺家門口的那條河?
那次的走馬燈播放到哪兒了?
――“憐憐。”
――“再叫我憐憐我就揍你。”
只有這樣突兀的對話,然後他就被鄭清扯上水面,脫離了死亡,也脫離了那些片段。
……現在,這些片段能續上了。
――“憐憐。”
――“再叫我憐憐我就揍你。”
幼兒園。
――“你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嗎?”
――“我怎麽可能像故事書裏的那條人魚公主一樣,那麽蠢。”
小學。
――“那個跳芭蕾的姑娘挺不錯的啊。”
――“……”
――“你怎麽不說話?”
――我在想天鵝還是死了好。
中學。
――“我談戀愛了。”
――“恭喜。”
――“又分了。”
――“節哀。”
――“不問問我為什麽被踹了嗎?”
――“沒興趣。”
大學。
――“你是不是又擅自停藥了?”
――“忘了吃。”
――“那你怎麽沒忘了找死。”
工作。
……
“你能陪我一輩子嗎?”
“不能。”
――“要是他上班回來發現他不見了,會是什麽表情呢?
要是他尋他遍尋無果,又會是什麽表情呢?
一定是以為他尋了個犄角旮旯作死,不在人世了吧。
他會傷心嗎?
他可能會長籲一口氣,慶幸終于甩脫了自己這個麻煩吧。”
這是他最後一次想起他。
沈憐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的點是什麽,自己忘記了什麽了。
所有人都在遺忘。馮媗忘了人性,王小燕忘了友情,唐斯文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而他,沈憐,忘了對自己最重要的那個人。徒留一團兩個人的執念掙紮着。
〔其草多條,其狀如葵,而赤華黃實,如嬰兒舌,食之人不惑〕
古代副本裏的《山海經》并不是冒牌高仿沒有效用的《三哼經》,那個世界的草并不像沈憐想的那樣沒用,他在當時溺水瀕死的時候就應該因為這棵草回憶起來了,但當時只開了個頭,就被鄭清從水裏弄出來了……
還是因為他當時留了心眼吃了半株留了半株,藥量不夠所以藥效延遲了?
他長什麽樣子來着?他盯着那個執念凝成的人,想着那些自己不曾注意的小細節。
那個人影越來越透明,沈憐卻終于看到了視覺迷霧中的臉。
秀長的眉,他的眉;輕微內眦贅皮的眼睛,沈憐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的鼻梁;薄而蒼白的嘴唇,沈憐的嘴唇……
然後沈憐露出了一個死于安逸的、像是泡在煮青蛙的鍋裏的溫水裏的、圓滿有魇足的笑――其實送餅的也算是來了,像平常那樣送了他一張餅。
你那永不寂滅的靈魂,穿過幽暗、冷晦的永恒,終于又回到我身邊。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執念凝成的影子。
他再次親吻沈憐的額頭。
“你就不能……活下去嗎?”他越來越淡。
來不及了。
沈憐摸着那張虛無的臉,想象着抽離自己的五官,補上記憶中的……那張臉越來越清晰。
時間放緩,水波溫柔,沈憐流下一滴眼淚。
本來該融在水裏徹底消失不見,但他卻驚訝地看到那滴眼淚變成了七彩的寶石。
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看到了自己的頭發海藻般在水中纏繞,頭發很長,七彩的。
随機異能,随機覺醒。
他确實可以活下去了,只是,要活得像一道醒目的彩虹。
“看,天不亡你。”
平靜的河面有了漩渦,看得南桔心裏一緊。
一個人從那漩渦中浮起,頂着漫天令人尴尬的櫻花花瓣。
那個人的七彩色頭發長到拖地,華麗到刺了人的眼。
“你為什麽非得殺我呢?”
南桔一鞭揮去。
系統商城裏的東西都很靠譜,沈憐還沒來得及幹什麽,就有一道看似是白色其實是因為七彩快速旋轉的光割斷了她的喉嚨。
沈憐想嘆一口氣,又突然覺得無端有點鱷魚的眼淚,于是又生生收住。
淩亂的腳步聲漸近,他聽到了蕭寧喊他名字的聲音。
異能者小隊終于趕到了現場。
“你怎麽樣?!”蕭寧急急地沖上來。
沈憐向着蕭寧報平安,然後解釋發生了什麽。
所以他沒有看到,秦晴看他時震驚而又有些不忍的臉。
“0343號瑪麗蘇已确認身份,0343號瑪麗蘇已确認身份。坐标已發出,組織可立刻清楚,組織可立刻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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