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尾聲(五)

沈憐看到瘦子的頭從手機屏幕裏鑽了進去, 趕忙把手機扔到一邊, 沖出去幹嘔。

隐隐約約間, 他聽到了一聲尖叫。

“我可能連續一年都不想吃任何醬類食品了。”他想。

等他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手機那邊“咔吧咔吧”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噫……

沈憐對着聽筒那邊喊:“哥們兒, 怎麽樣啊?”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咔嚓咔嚓”聲突兀地響徹室內。

“咔嚓……咔嚓……是在咬骨頭嗎?”

很長一段時間後, 在一陣細碎的聲音停止後,沈憐聽到了電話裏傳來的聲音:“什麽怎麽樣啊?”

――是瘦子的聲音。

還好, 瘦子沒有被反殺,自己除了是漂亮蠢貨之外還是個廢物點心,最後真把自己作成點心了。

“他死了麽?”沈憐問。

“我拿椅子砸他的頭,然後把他拆啦!”瘦子很亢奮。

沈憐鼓勵道:“太好了,你回來繼續報仇吧, 多好啊。”

瘦子欣然應諾。

與此同時,沈憐看到, 自己面前的空氣一寸寸皲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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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很奇異的體驗, 畢竟是空氣皲裂, 裂出一道又一道的紋路。就像整個人被封存在一大塊實心毛玻璃裏面,然後那毛玻璃又從內部開始龜裂。

沈憐舒适地嘆了口氣。

幸虧中途沒有出什麽岔子, 自己的借刀殺人殺得很順利。

沈憐真是個廢物惹,還那麽惡毒, 他再一次在心中嘲諷。

一剎那後,他回到了之前那個播音室。

這個播音室看起來和他離開時差不多,依然暗沉沉又陰森森, 但裏面沒有瘦子,也沒有橫死的他自己。

就是地上有一大灘血,看起來不太順眼。

沈憐檢查了一下椅子,發現椅子腿上也沾着血。他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生命體征,然後就頗為驚奇地發現自己又活過來了。

這是什麽奇妙道理?難道是之前那個沈憐找自己替死,自己剛才又找了那個沈憐替死?

等等,他要是再找我替死怎麽辦?然後我又找他替死,這不是死循環了嗎?――希望瘦子同學争點氣,把仇人看好。

沈憐趴在桌子上,突然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他在學校裏嫌宿舍太'安靜把他搞煩了,但播音室是他一個人,依舊安靜啊!

他把頭埋在臂彎裏,自閉了。

直到鈴聲響起。

沈憐接起電話。

“喂?您好?”

“您好,我是沈憐。”

沈憐吓得差點把耳麥扯壞!因為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悅耳動聽的女聲!

說話的時候尾音還會拉長――有點可愛,像是在撒嬌。

沈憐手抖着摸了摸心髒,調整了一下氣息,道:“您的名字真好聽啊。”

“對呀,我娘取的,‘不如憐取眼前人’的‘憐’。”

這不是我,沈憐拼命告訴自己。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

标準開頭,希望別再把我拉過去了,沈憐想。

“我是錢将軍家的六姨太。”沈憐說。

“咳咳咳……”沈憐開始猛咳。

這不是我,這怎麽可能是我呢,沈憐拼命自我洗腦。

“先生,您怎麽了?”電話那頭有些擔憂。

“沒事,您繼續說。”沈憐捂着心口咳。

“就是,前些天,将軍擡進來了第九房姨太太……将軍太喜歡九姨太了,說是什麽一見鐘情,不管幹什麽都要把九姨太帶在身邊,吃的喝的用的住的都是頂好的……”

怎麽着,你嫉妒了?嫉妒了就去撕逼啊姐妹……沈憐想了一半後覺得自己很不對勁,于是強迫自己住腦。

“于是太太就生氣了,太太覺得将軍不愛她。”

現在才生氣?人家都娶了九房了你才發現人家不愛你?沈憐默默吐槽。

“其實太太蠢死了,依我看,将軍其實愛的還是她,将軍一見鐘情的是九姨太養的貓,不是九姨太,就太太一個拎不清看不出來……”

沈憐:……?

他默默聽着家長裏短吃着瓜,繼續問:“然後呢?”

“太太就各種鬧啊,各種找九姨太的茬,将軍也懶得管,然後有一天我去太太房間……”

“你看到什麽了?”沈憐配合道。

“我正給太太梳頭着呢,九姨太的那只貓不知道怎麽跑丢了,跑到太太房間裏來了!”

“不是,”沈憐疑惑道,“你為什麽要給太太梳頭?”

“我得巴着太太過活啊。”那姑娘的聲音甜甜的、軟軟糯糯的。

“你這個廢物!”沈憐猛地坐起身,勃然怒道,“你戰鬥力那麽弱的嗎?!”

唔,這大概就是對自己的怒其不争吧。

“沒有!我才不是廢物!将軍馬上就要被我搞升天了!”

“這才是你嘛……”沈憐的語氣中有一股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寵溺感。

“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到九姨太的貓跑到太太房間裏了,你繼續。”

“哦,對,九姨太的貓跑到太太房間裏了……冬天嘛,黃銅鍋子裏燒着水,水開着冒泡泡,一滾一滾咕嚕嚕的……”這個時候這姑娘的語氣已經有點神經質了。

“然後!”她的音量猛然拔高,“太太掐住貓的脖子!把貓塞進開水鍋裏!”

沈憐吐了口氣,放低聲音勸慰道:“乖,放松呼吸,冷靜一點好不好?”

“嘻嘻!貓被燙得吱哇叫了兩聲!聲調都變啦!”

“你就在旁邊看着?”

“對呀,我在給太太梳頭,她比我還惡毒。”女聲終于開始放輕了。

“那只貓可漂亮了,白皮毛,一點點雜色都沒有,油光水滑……一雙鴛鴦眼,一只綠眼珠,一只黃眼珠,翡翠一樣……皮肉都被煮開了,鍋裏全是血,一鍋的血……啊!”

“九姨太喜歡那只貓,将軍也喜歡那只貓,我沒感覺,只有太太不喜歡那只貓……綠眼珠都被煮爛了,太太在旁邊嘻嘻嘶嘶笑,我也不知道她怎麽笑出那種聲音的。”

沈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然後呢?”他問。

“只有我們屋子裏的幾個人知道貓去哪兒了,九姨太找不到貓,将軍就不喜歡九姨太了,九姨太被打發走了,聽說最後瘋瘋癫癫的……”沈憐說。

我覺得你也瘋瘋癫癫的,沈憐想。

“然後九姨太其實是裝瘋,她展開了絕地反擊?”

“不是呀!是貓!是貓!我晚上睡覺,就夢到一鍋的血和貓的爛肉!那顆眼珠子滾出來,滴溜溜地瞪着我!我掉頭發!我睡不着覺!”

“我理解你的心情,感同身受,我也睡不着……對了,你頭發沒事吧?要不我給你推薦幾個護發秘方?”

“還好啦,咱底子好……”她謙虛了幾下,繼續說,“我的房間裏有各種各樣的縫……”

“縫?”

“對呀,門縫、窗縫、床縫、地磚上的縫,各種各樣的縫……到了晚上,它們就慢慢地、慢慢地往外滲血……”

“你怎麽知道的?”

“窗縫上滲的血滴到我臉上了,我開燈披衣服起來,一低頭,就看到床縫那裏一黃一綠兩個眼珠子在看我!我再定睛一看,我周圍全是血!我睡在血裏……啊!”

“這不對吧,貓應該去找太太,找你幹什麽……”

“它也找太太去了,它找太太去了,它找太太去了……”

“乖,深呼吸,別激動,放松心情,放松心情。”

“太太的房間裏每天晚上都有貓在叫,第二天早上我聽太太房間裏的丫鬟悄悄跟我說,太太醒來時,枕頭邊全是貓毛……”

“聽起來你怎麽比她還慘?”

“誰知道她晚上都經歷了些什麽……”姑娘的聲音抖了一下,“就是,過了好多天了,宅子裏一直鬧貓,太太被吓得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我也沒好到哪兒去,連給将軍下毒的頻率都降低了……”

“啊,摸摸你。”

“摸?摸什麽摸?你!你是這種人!你放心呀,解決完了那個死男人,接下來就是你啦。”她的聲音依舊甜甜膩膩的。

“唔,我的意思是,這句話在我們這裏的意思是,安慰安慰你……再說了,你應該找不到我啊,你怎麽向我打電話的?”

“是嗎?我覺得先生你很親切呢,就信你了……打電話?對啊,我也不知道,鬼迷了心竅了……”

“先不說這個,事情解決得怎麽樣了?”

“太太找人來做法事,先請了一個大和尚,交了好多大洋的香油錢,結果沒轍,又請了兩個道士,還是沒辦法……最後太太走投無路,只得信了一個西洋來的傳教士,讓将軍找來九姨太,把九姨太投進熱水裏活祭了。”

“不是,你家太太這是什麽毛病?”

“誰知道,她一直歇斯底裏的,我就說她看起來腦子不正常吧……不過宅子裏确實不鬧貓啦!”

“這又是什麽道理?”沈憐疑惑道,又問,“這種狗屁倒竈事你沒幹吧?”

“我怎麽可能幹這種缺德事,喪心病狂的……不過什麽道理……可能是貓喜歡九姨太,九姨太下去陪它了,貓就不鬧了。”

“你笨啊!你們宅子裏可能根本不鬧鬼!”

“唔,願聞其詳。”

“說不定是你家太太想讓将軍殺九姨太,故意裝神弄鬼呢,繞一大圈剛好滿足她的變态心理。”

一個變态總是能以變态之心度變态之腹的,這是沈憐的優點。

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沈憐想。

“不是!”沈憐反駁。

“為什麽呀?”沈憐問。

“我剛開始也是這樣想過的,自從不鬧鬼之後,宅子裏就正常了,大家都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我去給太太梳頭的時候……”

“嗯?”

“我梳頭梳得好好的,一晃神兒,看到鏡子裏太太對我笑。”

“太太呲着牙,長着張貓臉。”

沈憐愣了一下,覺得耳朵涼飕飕的。

他打了個寒顫,慢慢問:“你現在……還活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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