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迷人的月季
清晨時而會收到來自深圳的包裹。在我們還沒加入網購大軍的當時,這是一件新奇的事兒。程一總是八卦地打趣,“小男友又給你送溫暖啦。”
清晨不理他,專心拿剪刀劃開封條,眉眼暈開抑制不住的笑意。
寄包裹的男孩,叫路力。
清晨并不是天生冷若冰霜與人疏離,她也有過一段嚣張跋扈年少輕狂的歲月,在潘多拉的盒子還沒被掀翻,邪惡與醜陋還被封印着以前;否則也不會勾搭上路力。
路力和清晨是高中同級不同班的同學。兩人所在的班級隔天井院遙遙相望。他們的相識要從一首歌說起。
學校每年元旦前後都會組織藝術節,即所謂的文藝彙演。高中生活每天除了一堆題海和試卷,再無其他。這難得的娛樂插曲,自然是學生翹首以盼的年度大戲。
可校方不會讓參演的學生占用太多時間去排練,于是演出效果也算是印證了“欲速則不達”這句古語。清晨在觀衆席看的昏昏欲睡。直到路力的出場……
燈光瞬間暗下,只有微弱的光暈打在舞臺中央的高腳凳上。一道颀長的身影緩步走上舞臺,坐定,微微點頭示意音響。前奏想起,清晨瞬間清醒,是《火柴天堂》。
當那個男生張口的一剎那,震驚,欣喜,不可置信,寫滿了清晨的整張臉。他的聲音和齊秦一樣幹淨,澄澈,不摻任何雜質;抖落灰塵,穿透黑暗,飄揚在整個會場。
那一刻,除了他,清晨感覺不到任何人的存在;整個世界,仿若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淺吟低唱,她靜靜聆聽……
音樂停止,餘音盤旋,許久過後,掌聲雷動。
他逆着光,看不見表情。一個優雅地背手鞠躬,轉身走下舞臺。
燈光再次亮起,清晨才回到現實,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清晨在學校是出了名的財大氣粗,底下一幫鞍前馬後的小蝦米。不費吹灰之力幾乎搜集了有關該男生的所有情報。
路力,摩羯座,身高182,體重76kg,單身,擅長唱歌,籃球;一年九班體委,3號樓607宿舍。對清晨來說,這些都沒什麽價值,最重要的一條情報是:每周四周五晚六點會參加校籃球比賽。
那之後,路力的球賽,清晨一場也沒有缺席過。她甚至特意去互聯網上惡補了一些和籃球相關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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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靜靜地坐在觀衆席,托腮觀察着這個男生。對身邊自發形成的拉拉隊的聲勢浩蕩的加油聲置若罔聞。
曾經她對這種花癡少女的幼稚行徑是相當不屑的,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
路力出手快而準,毫不拖泥帶水,總是能以勢不可擋的速度披荊斬棘将球送入內線。對方防守略松懈的空檔,偶爾會扔進一個三分,每當此時觀衆席總是一陣魔性的尖叫。
隔岸觀火幾場之後,終于,清晨決定直面這個男生。
那天比賽結束後,雙方隊員相互擊掌散場,向觀衆席這邊的出口走來。他們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凱旋而歸的将領,周身籠罩着光環,接受着人民的朝拜。
中學生的愛慕終究是羞澀的,那些少女心中早已花枝亂顫,卻一步不敢上前。
清晨起身,目光毫不回避,徑直走向路力,輕盈而堅定。
距離越來越近,當路力确定她是朝自己而來時,不由停下了腳步。
五十公分,剛剛好的距離。清晨立定,臉上始終笑容優雅,微微仰頭,将已漸漸恢複常溫的冰水遞上前,“你好,我叫俞清晨。”
清晨說完,轉身離開,留下不明所以的路力,和唏噓一片的觀衆。
往後路力的每一場比賽,謝幕時都會上演這離奇又平淡的一幕。劇情持續到觀衆都有些躁動了,兩位當事人卻一個比一個鎮定自若。
直到有一天,路力無故缺席,比賽遲遲沒有開場,清晨不安地左顧右盼。就在隊員紛紛喪失耐心開始叫嚣時,路力捧着一簇大紅的花朵,由遠而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像是頒獎禮上,驚豔亮相的巨星,接受着全場觀衆的注目禮。
路力的方向是觀衆席,立刻引起一片嘩然。
他為我而來,清晨自信地篤定,笑容不自覺溢上了眉眼。
路力雙手将那捧巨型花束托到清晨面前,“你好,我叫路力。”
清晨笑了,如夏日燦開的向日葵。當她注意到那束花是月季時,笑聲更是沖破了天際……
路力因嚴重破壞綠化被罰清掃畫荻園一個月。
許多年後,清晨總是在淩亂的海風中,想起那束耀眼的月季。
如果時間可以在那一刻停留,多麽美好……
清晨和路力就這樣,在校規明文禁止的惡劣環境下,戀愛了。
受清晨影響,路力開始認真聽講,記筆記,有不懂的問題就吃飯時拿給清晨解答。受路力影響,清晨體育課不再貓在教室做習題,開始接觸各種球類運動。
大學體育課選修時她選了籃球,大概也是因為路力吧。
月休的時候,路力會騎着單車載上清晨去郊外。
後來當清晨看見電影裏成龍夢中幸福地躺在油菜花田的那一幕,無限懷念和路力牽手走在田埂的時光,也因此對油菜花有一種特別的情結。
世間怎會有如此明亮的顏色,卻絲毫不顯得張揚,反而愈加純淨。
不久,路力的母親回來了,還帶了一個西裝筆挺年老色衰的男人,開一輛頭上印着四個環的汽車。不論那個男人的着裝,還是那輛烏黑锃亮的車,在這髒亂逼仄的井巷,都顯得十分紮眼。
路力的母親是回來離婚的。路力的父親沒有任何多餘的話,看起來他只想快速了結這件事情。路力并不意外,他比同齡人都早熟,雖然這些年父親一直隐瞞,但母親越來越少的電話,父親越來越多的沉默,鄰裏背後唔唔嗡嗡的議論,他已有所查覺。
路力的父親幾年前在工地作業時不慎摔落,左腿留下殘疾。他的母親迫于生計外出打工,擔負起了養家的重任。
但并不恨他的母親,因為他沒有資格。他可以想象沒有文化沒有背景的母親最初去到所謂的大城市時,經歷過怎樣的艱難。至少她曾完完全全地付出過,為他,為這個家庭;而他什麽也沒做過,又有什麽資格怨怼。
至于不忠,至于背叛,這些太過文藝、太過高端的詞語,是不适合用在社會底層的人身上的。這個女人辛勞了一輩子,如今她厭倦了,她想餘生可以安逸地生活,誰又忍心責怪呢?
只是,路力只要一想到這幾年他的學費有可能出自這個随時可能駕鶴西去的老男人,就恨不能捏碎這該死的人生。
所以,被所有人視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唯有路力故意寫錯答案。
他不會再接受她母親的供養。而面對父親的白發,他實在不願再摧殘這個男人。
如果他因分數太低而落榜,至少他的父親不會太自責。
路力決定去深圳。清晨會去到夢想中的大學,他留在這城市已沒有任何意義。齊秦有一首歌講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與無奈。我應該去看一看,路力呆呆地想,我該為自己創造一個機會,為與清晨的未來創造一個機會。
離開之前路力帶清晨去看了天池。在長白山頂,路力對着呼嘯的狂風呼喊,“路力要娶俞清晨!”
風太大,刺痛了清晨的眼睛。
許久以後,當清晨收到那張婚禮請柬,眼前大霧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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