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場意外

又到了一年的冬天。初雪過後,氣溫驟降。

那天我和程一正在學校附近的商鋪挑圍巾。突然接到卓文的電話。周圍很嘈雜,程一開了免提。

“來中心醫院,尚哲受傷了!”程一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我感覺胸腔有什麽沉重的東西在下墜,牽動着相連的神經,絞結着疼痛。

卓文的話簡短而倉促,說完不等程一回複,匆匆挂了電話。這讓人更加心緒難平,浮想聯翩。有一瞬間我甚至想到尚哲車禍要死了。眼淚奪眶而出。

我放下手裏的圍巾,沖出了店門。

“雨木,反了,是這邊!”

……

我和程一趕到時,尚哲正在做手術。卓文和明悅倚在門外。

“怎麽樣?沒大礙吧?怎麽受的傷?”程一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了一連串問題。

“打籃球負的傷,踝骨骨折。沒事,死不了,就是暫時生活不能自理了。”明悅以他一貫删繁就簡避重就輕的口吻試圖緩解當下低沉的氣氛,顯然并沒有成功。他的餘光瞥向我,我沉默地低着頭。

這時不知情的清晨打來電話,問中午吃什麽。程一同樣簡潔地向她說明了情況,盡可能控制着情緒。

“哦,我知道了。”清晨的聲音很冷淡,像是在聽一個跟她毫無關系的人的故事。

三十分鐘後,她拎着一大包飯盒出現在我們面前。

“也不知道你們都愛吃什麽,随便在食堂打了點,湊合吃吧。”依舊是淡淡的語氣,像是這些東西是她進門時随手在地上撿的。

我可以想象她在窗口催促阿姨打包的樣子,拎着一推東西穿過擁擠人潮的樣子,在校門前焦急地等待出租車的樣子……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鞋上。她竟然還穿着大頭娃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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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去年入冬前我和程一逛街時買的。程一知道清晨不會喜歡這種卡通風格的家居鞋,卻故意給她也買了一雙。清晨打開這雙鞋時,不出所料一臉嫌棄地評價,“這麽醜,我是不會穿的。”

最終她還是穿了。

可是,以她的性格,她是絕對不會穿這種鞋出門的。清晨對穿衣很随意,而且風格都差不多。但她對穿鞋很講究,她說,“只有好的鞋,才能帶你去好的地方。”

我的眼眶再次填滿了液體,心裏卻很溫暖。

尚哲從手術室出來時倒是嬉皮笑臉,“哇,我這麽有面子,就摔了一跤來了這麽多人。”

“你少來,我圖書館的書還沒收呢,你趕緊麻溜兒地站起來我也好解甲歸田,”卓文白眼。

“我現在站起來估計終生都廢了,你就安心地在這兒護駕,圖書館的書阿姨會給你收的,”尚哲邪笑道。

我知道,他在用一種雲淡風輕的方式告訴我們不要擔心。我看着他依舊溫暖的笑容,無限傷感。

“好啦,你倆打情罵俏避着點兒,大庭廣衆成何體統?清晨特意給你打了一條魚,我們都沒有,還是熱的,趕緊吃吧,”程一看不過去,打斷道。

尚哲看着清晨,說了句“謝謝”。同時目光投向我,似乎是在看我,又像是略過我尋找着什麽。

那天晚上,我回憶着我和他們每一個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久久不能入眠。打開手機,已淩晨。我終于完成了那條編輯了一半的短信,發給了莫麗……

尚哲住院的那兩周,卓文和明悅輪班值夜,幾個女生送送飯,洗洗衣,倒有種溫馨的感覺,仿佛我們原本就是一家人。其他病友投來羨慕的目光,對卓文和明悅更是贊賞有加。“小兄弟,你将來走到哪兒都別忘了你這兩個朋友啊,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了,”一位手臂骨折的大媽語重心長地說。

明悅挑眉,低聲嘀咕,“我可沒做什麽。”

我白他一眼,“你丫就是嘴硬。”

尚哲微笑着回應大媽,然後目光堅定地看向我們,像是在傳遞某種誓言。

然而,直到尚哲出院,他也沒有等到莫麗。我想他應該明白,莫麗即使來看他,也不會出現在他眼前。

而事實上,莫麗真的來過。

那天是明悅值夜,他打電話說我們拿去的書他都看完了,非要讓我再送去幾本。

我故意挑了幾本清晨拜讀的外文原著,還是古體英文。

邁出醫院電梯走了幾步,遠遠看見一道倩影,那似乎是尚哲的病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心跳也跟着慢了下來。

距離越來越近,我終于确定那道熟悉的身影,是莫麗。她的肩輕微地顫動着,想着什麽,或認真地看着什麽,連我走到她身後也沒有發覺。

過了很久,我忍不住叫她,“莫麗。”

莫麗的身體明顯一僵,她在轉身之間胡亂抹掉了眼淚。我看着她濕潤紅腫的眼睛和那張強裝笑顏的臉,依然忍不住心疼。

“我剛好路過,就來看看。我走了,你進去吧。”莫麗沒有等我說話,快步走掉了。

明悅看見我時亟不可待地接過了我手裏的書,似乎真的是在等那幾本人類進步的階梯。嘴裏還念念有詞,“姑奶奶你可算來了。”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有多麽求知若渴。當他打開那本Midsummer Night's Dream時,整個人都傻掉了,幾秒過後咆哮道,“唐雨木,你逗我玩兒呢!這鳥語誰看得懂!”

“切,智商跟不上就該努力學習,清晨就看得懂,”我心裏得意着奸計得逞,嘴上卻不饒人。

尚哲在一旁呵呵笑,“這種書一般人都瞻仰不到,給你看白瞎了。”

明悅氣急敗壞,“我說你倆何時統一戰線一個鼻孔出氣的?”

“弱智患兒一向都是全民公敵,必須同仇敵忾,”我沒心沒肺地跟他們說笑着,腦子裏卻是莫麗黯然的背影。

尚哲如果知道莫麗來過,會高興吧。可是高興過後呢?我看着他輪廓清晰的側臉,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知不覺已九時許,我起身準備離開。“我送你,”明悅放下剝了一半的橙子。

“我自己可以的。”

“雖然你既無財也無色,但萬一被哪個瞎了眼的盯上我也是有責任的,畢竟你是為了給我送東西過來的。”

我真想過去撕爛他的嘴,奈何尚哲在旁邊,還有其他病友。只能咬牙切齒吐出兩個字,“走啊!”

十一月的吉林,夜晚的溫度早已是一位數,被風一吹,我有些瑟瑟發抖。明悅靠近一步摟過我的肩,那動作流暢到讓我懷疑他摟過無數個女人。沒等我發狠甩開,他懶懶道:“我可不會紳士道脫掉外衣給你披上,我自己也很冷,咱倆就湊合着取暖吧。”

我擡頭看着他被燈光映得有些泛黃的臉,竟然覺得挺英俊。我想我一定是腦子燒掉了,使勁搖了搖頭。

經過一個又一個路燈,我們的影子被一次次拉長,又一次次收短。

接收着來自明悅掌心的溫度,似乎真的不冷了。

“莫麗今天來過。”不知道為什麽,很多話我難以對尚哲甚至清晨開口,卻可以輕松自如地對明悅說。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尚哲知道麽?”我瞪大了眼睛。

“我去接熱水時看見她了,只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尚哲應該沒看見。”

“你為什麽不跟她說話?”

“我為什麽要跟她說話?”

“你為什麽不跟她說話?”

“我跟她說什麽?”

我語塞。是啊,他們要說什麽呢?

若無其事的打招呼,虛情假意的噓寒問暖,只會讓彼此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吧。可是除此之外,他們還能說什麽呢?難道要緬懷過去嗎?

明悅之于莫麗尚且如此,尚哲之于莫麗呢?

“我們回不去了”,我想起這句幾乎所有青春疼痛系列影視劇情裏都有的臺詞,無限傷感。

明悅見我不說話,嬉笑道,“好啦好啦,下次我見到她一定向她請安,還行個大禮。”

我不理他,繼續想着心事。不知不覺已到學校後門的小吃街,下晚課的孩子出來吃夜宵,還挺熱鬧。我聞到地瓜的香味,忍不住吸了兩下鼻子。明悅笑了,“饞貓,等着!”

我跟着他來到烤地瓜攤,他挑了好幾個大個兒的。

“你自己要吃嗎?買這麽多。”

“就你宿舍那個如狼似虎的家夥,買少了你覺得回去還有你的份兒嗎?”明悅戲谑道,我知道他在調侃程一。

“大娘,稱一下。”

“哎,好嘞,”老板娘喜笑顏開。

付完錢他轉身遞給我,“好了我就送你到這了,怪冷的你快回去吧,尚哲估計等我等得望眼欲穿了。”

我看着他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緒翻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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