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錯覺

學校下達了驅逐令。

原本我和程一說好畢業一起去上海的，可我現在只想安靜地養傷。不過她有卓文，我也就顯得無足輕重了。卓文被上海複旦錄取，也算佳偶天成。莫麗跟艾野走了。她說的沒錯，每個人都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然後接受選擇的道路上所有的好壞；至于對錯，沒有人可以給出絕對的定義。清晨去深圳參加路力的婚禮，獨自去面對終究要面對的殘忍。

我這副模樣，是絕對不能回家的，只好在學校附近租住下來。她們幾個倒是要留下來陪我的，可是我能動能吃，還要看護就太說不過去了。

我只是沒想到，尚哲竟然留了下來。當他拎着大包小包吃的站在我面前時，我都懷疑自己産生幻覺了。

“我被青島一家外資企業錄取了，八月份才報道，還早着。程一說你還在學校，我就來看看”，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嘻嘻地說，“你不讓我進去麽？”

我這才回過神，閃身讓他進來。

我從廚房洗水果出來，看見尚哲手裏拿着那張CD。

“你喜歡王菲？”尚哲笑容溫暖地看着我。

“嗯。別問為什麽，喜歡她什麽，我不知道。”我将水果遞給他，自己拿了一個水蜜桃咬了一口。

“喜歡本來就是沒有原因的，”他笑笑。

我聽着他的話，有些晃神，“就像我喜歡你，一樣沒有原因”，我在心裏回應着。

那是我唯一的一張CD，王菲九九年的專輯，《只愛陌生人》。我已記不清買它的年份，也許七年前，或者更早。盒子已破損，上面有許多刮痕。其實這并不是她當時最新的一張專輯，而我堅持選擇這一張，也并沒有特別的原因。

我并不常常聽歌，即使是mp3泛濫的那幾年，我的存儲裏也只有三五首王菲的曲目。

後來，每一次她的新聞在全國炸裂時，我也只是一遍遍循環播放着那幾首歌。

浮誇地表演，隐默地生活。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娛樂圈，王菲像是一株生長在玻璃房裏的植物，為世人鑒賞，卻又與世隔絕。

“你喜歡誰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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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巍。”

我想問為什麽，想到自己剛剛先發制人的“不要問為什麽”，又閉了嘴。

尚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輕笑道，“很多人喜歡最初的他，絕對的搖滾，人們癡迷于那種絕望，頹廢，和躁動。而我更喜歡歷經波折後接近于民謠的他，溫暖，清澈，像詩一樣。讓人想起類似于‘面朝大海’、‘麥田守望’這樣的東西，幹淨，純粹。”

于是那天夜裏，我下載了許多許巍的歌。當我注意到他和王菲有過一次合作時，竟然莫名地興奮，仿佛合作的不是兩位星星，而是我跟我喜歡的人……

尚哲的廚藝很好，那天他做了好幾個菜。他說小時候他母親身體不好，他經常下廚。

吃着他做的菜，聽着他講小時候的事情，我錯覺得以為，我們在戀愛，但也只是錯覺。

離開時他囑咐，“你這幾天洗臉注意一下，別碰到水，或者就不要洗臉了，反正也不用見人。”

“才見了你，不是人嗎？”我好笑道。

“我又不是外人，怕什麽。”他說完轉身下樓，留下我立在原地發呆，“不是……外人……”

之後尚哲每天都會過來陪我吃飯，大都是高蛋白的菜色。不擱蔥花，不擱辣椒，說不利于傷口愈合。每隔兩天他會帶我去醫院換藥。于是，我開始越來越頻繁地錯覺我們的關系。

閑着無事，我網購了一本lost horizon，我想知道那本讓清晨魂牽夢萦頂禮膜拜的神物究竟講了些什麽。清晨在身邊的時候，我一直惦記着哪天借來看看，總覺得日子還長，有的是機會，于是惦記了幾年也沒付諸于行動。如今她走了，反倒愈加放不下，一定要找來拜讀一番。

拆開包裹，賣家倒是很用心，用報紙包了好幾層，我的目光停留在頭版那張插圖上。一個衣衫破舊頭發淩亂的小女孩，面前捧着一張硬紙板，上面歪歪扭扭寫着幾個大字，“老師，再見！”後面還畫了一個線條褶皺的心形。惹人注目的，是她那雙半含着淚的大眼睛，表情說不清的難過，有委屈，有不舍，有渴望。明明那麽小的年紀，卻已懂得了悲傷，讓人忍不住想要去保護。

她身後跟着一群小朋友，遠鏡頭處理過，不甚清晰，只依稀感覺他們看着同一個方向，同一種渴望和不舍的眼神。

文章标題，“最美鄉村支教老師”。我将那張報紙折疊整齊夾進了書頁。打開書翻了兩頁，卻沒有心情細讀，便姑且擱置一旁，“改天再讀吧，反正它會一直在”，我對自己說。

最後一次從醫院處置室出來，尚哲突然停下說手機落裏面了。

他飛快地跑回去，我忍不住跟在了他後面。

我立在門邊，聽見他跟護士說話。

“會留疤嗎？”

“疤是肯定會留的，但深淺取決于之後的恢複情況，也有患者恢複得好傷疤很淺，幾乎看不出來。”

“那要注意哪些呢？”

“就像之前說的，飲食上……”

我走出醫院，外面的陽光很刺眼。我朝着太陽的方向伸出手臂，張開手掌，讓陽光從指縫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