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也不知過了多久,荊淼才從寒風中回過神來,他坐在後山崖邊,伸手摸了摸鎮闕。

鎮闕微微震動了一二,它終究是凡鐵,并非劍靈神物,半分也不曉得荊淼心中在想什麽,只随靈力而動。

荊淼又坐了一會兒,耳旁仿佛又回響起神玖稚嫩的童音:“以前也都好好的,怎麽偏偏跟他有關系就會出事……”他其實心中也明白,介懷無忌童言實在是一件十分無趣的事,無論是秦樓月之死也好,亦或是段春浮被趕出師門也罷,皆與他毫無一絲瓜葛。

他只是……不開心。

這後山清寒,荊淼坐了又坐,突然覺得無甚滋味,并不是十分想回峰去,只想一個人孤零零的呆着,便是十分自在了。但荊淼也明白,他若是一夜不歸,說不得謝道又要多心,虞思萌也說不準會要胡思亂想許多事情的。

人生于世,方方面面卻總要為他人考慮,有時荊淼想來,也不知是什麽心情。

待日落西山,荊淼便不情不願的禦了劍回返紫雲峰,他禦行得不快不慢,只見着神玖自路上下來,被一個天仙般的女子牽着手,滿面的不情不願。他思量了一會兒,覺着總該下去道個別,便一揮袖剛要落下,卻見神玖拽住那女子衣袖說道:“師姐,我覺得……荊淼師兄沒有說的那麽壞,他還讓傻萌分蜜餞給我。”神玖道。

“我瞧你這小白眼狼,吃人家兩嘴就軟了?萌萌于情于理護着她師兄,關你什麽事,他待你很好嗎?再說了,就算他人是不壞,但命這般不好,你也別多貼近,總之你以後少來紫雲峰,若想跟萌萌玩,跟師姐說,咱們來接她就是了。”

女子冷哼一聲,但見神玖有些悶悶不樂,便又蹲下身去哄他:“不說這些掃興的事兒了,小九兒,師姐過兩天要下山,給你帶好玩的,好不好?”

神玖便聽得喜笑顏開,将荊淼一事盡數抛在了腦後。

荊淼默默聽了,便輕身一縱,隐沒于高松青翠之中,只當自己誰也沒有驚動,誰也不曾注意到他。

他修為不高,女子早就發現了,不過女子未曾見過荊淼的面容,只當是夜巡的弟子,并不在意,便攜着神玖往百花峰去了。

待神玖師姐弟倆走了,荊淼才慢慢落了下來,他嘴唇微微動了一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這原本也沒有什麽好講的,本來也都是些不該在意的事。

最終荊淼只是看着日頭落下去,見着流水青山,雲煙渺渺,一派人間仙境最終落入黑夜的模樣。

他剛要起身回峰,忽聽見一個陌生無比的稚嫩聲音打背後傳來:“這位同門,你是要往紫雲峰上去嗎?”

荊淼便轉過頭去,見是個十來歲的少年郎,正氣喘籲籲的跑來,還有點嬰兒肥,瞧着模樣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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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師叔!”哪知那少年郎見了荊淼正面,竟大喜過望,聲音都擡了個八調,似是察覺自己失禮,他小臉一紅,咳嗽兩聲故作平常道,“荊師叔,我家師尊有請。”

荊淼還未想起來,只疑惑道:“你師尊?”

少年郎見荊淼一臉冷淡,急得臉都紅了:“師叔,我是扶瑞呀,你不記得我了嗎?就是……就是段師叔喊我叫狐蕊的扶瑞。”最後這話繞口的很,小弟子差點咬到舌頭,一臉沮喪的垂下頭去。

這才叫荊淼想了起來,是風靜聆的徒弟,他平日裏與風靜聆雖有往來,但絕是及不上秦樓月與段春浮親密的,加上心情不好,神情不由有些疏遠客氣,問道:“我想起來了,風師兄有什麽事嗎?”

也不知是天色暗了,還是扶瑞的确是個傻白甜,半分也瞧不出荊淼的臉色不佳來,見荊淼想起來了,當即松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呢,師尊只說想跟師叔敘敘舊。”

“那便前面帶路吧。”荊淼聽了,也只略微點了點頭。

風靜聆是蘇卿的首徒,頗得蘇卿寵愛,居于翠羽峰下的一處小峰——喚作孤煙峰。他修得是無情道,性子向來不愛吵鬧,幾個徒弟也養得不是少言寡語,便是沉默腼腆,但卻都是一等一的純正良善。

荊淼禦劍到了孤煙峰,便見着兩只孔雀正繞着峰巒飛,一黑一白,尾羽流光溢彩,在暗夜中微微發亮,皆是公的。白色那只年幼些,還飛不太穩,時常被黑孔雀拱托着,似是被驚吓着了,不時叫上兩聲,并不悅耳。

身旁的扶瑞似是已經見慣了,只微微嘆了口氣道:“師祖又來了。”

荊淼心中有些好奇,卻并不詢問,只見風靜聆提着一盞燈籠,擡頭望着那對黑白孔雀,待荊淼踏上了孤煙峰,才微微側過頭來,極冷淡的說道:“你來了。”扶瑞趕忙上前去,風靜聆便将手中的燈籠給了他。

“我來了。”荊淼道,風靜聆便對他招了招手,待荊淼走近了,才攜着他往前走去。

風靜聆的居所不像紫雲峰那般荒僻,但卻也未曾華美到哪裏去,像個尋常富貴人的住處,只是修得極大。兩人穿過拱門,漫步過小石碎路,荊淼瞧得裏外兩邊都是房間,只剩下中間庭院,或有橋與小池,或是空蕩一片,整座居所只是寬大壯闊,很有些返璞歸真的意味。

不過地方雖大,但荊淼一路行來,每處地方都點着燈燭,有些是在走道的木欄上,有些是挂在上頭的燈籠,照得整個地方如同白晝。

桌上放着不曾合上的書,滿是筆跡;地上與兩旁稀少的景木上也留有火燒水澆雷劈與劍的痕跡;還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東西,理得也算整齊幹淨,處處透着生活的氣息。

“師兄這兒好生熱鬧啊。”荊淼心中十分豔羨,不由出聲道,本來寂靜無比的庭院裏突然一排整齊的開窗聲,探出十數個青澀的面孔來,好奇的打量着荊淼,倒把荊淼吓了一跳。

見着風靜聆也在,那十餘個孩子又整齊無比的道了聲:“師尊,師叔夜安。”便将窗門再度關上了。

“有時也麻煩的很。”風靜聆這才開口,神色淡淡的,似是渾然不在說自己的事情一般。

荊淼便有些尴尬的接不上話了,他與風靜聆本也不是十分親密的。

正走着,風靜聆忽然又道:“同門弟子亂講話的事是常有的事。”

荊淼停下了步子,低聲道。

“是嗎?”

“凡心妄念,七情作祟,驚懼、嫉妒、憤懑因而謠言,你不必在意。”

風靜聆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見荊淼不肯走,也不阻攔,只是淡淡道:“命數倫理,早有天定,豈是一人能改的。你既不是大奸大惡,也非鬼神之體,天煞孤星一說,實屬謬論。”

“風師兄怎麽……同我說這些呢。”

荊淼聽了,知風靜聆這番話自然是勸慰自己放寬心懷的,不由十分酸澀與感動湧上心頭,顫聲道。

“想說便說了。”

風靜聆聲音清冷無比,荊淼雖有感動,卻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只覺風靜聆與當年相較,似是大有不同了。

待兩人進了書房,風靜聆便從累滿了書物的桌子上摸索了一陣,也不知打哪兒抽出兩張燙金的請帖來。那請帖也是有意思,帖面青山高聳,雲霧缭繞,金紋似水紋,繞山流動,竟像是活得實景一般。

“這是?”

“這是青山君的帖子。”風靜聆淡淡道,“十年花間宴,百年秀水席。掌門不接這些帖子,白師叔與青山君有些糾葛,百花峰也是不去的。這些年來,常是我們三峰弟子輪流,但謝師伯既收下了你,便合該是四峰了,上次是驚雷峰與潇湘峰,今年便輪到咱們兩峰。”

荊淼便點了點頭道:“不知花間宴要做些什麽?”

風靜聆細細想了想,略有些遲疑道:“倒也不必做什麽,不過是個結交的所在,只是一些大能也會赴宴。年輕晚輩們有時棋逢敵手,遇上切磋比試,若能得青眼指點一二,便是受用無窮了。有些大能瞧得眼緣,還會贈予寶物。”

“怎麽還要切磋比試?”荊淼低聲問道。

“也不強制。”風靜聆應了一聲,見荊淼竟是完全不知,便與他解釋起來。

花間宴由秀水君與青山君創辦,他們夫妻二人是個喜愛結交玩樂的性子,修為雖不高深,人緣卻頗好,酷愛栽花種木,竟培植出不少天材地寶來。他們二人也不藏私,九輪花間宴為結交各大門派,一輪秀水席為散修而放,但凡宴中出現的各色奇珍,能者得之。

而每樣奇珍,也各由一位大能看守,人若想取,需得完成大能所提出的要求。

但若對此一切毫無興趣,也不願參戰的,吃吃喝喝,結交些許友人賞花觀戰,也是輕松自在。

荊淼聽風靜聆說了一通,方才明了。

“這倒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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