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劫
修士的閉關少則一年半載,多則數十年,也是常有的事。
謝道閉關的第五年,虞思萌剛剛度過了她的第五個生日,蘇卿與風靜聆還是年年都來,張陽羽的生日禮物也變着花樣的送。五年來荊淼的修為倒沒有什麽精進,反而是虞思萌在十一歲時突破了融合期,抵達心動初期,一舉震驚了天鑒宗上下。
而荊淼與虞思萌也因此第一次見到那幾位傳說中的“老不死”長老,一位叫做松武真人,性情嚴苛,樣貌冷峻,模樣有些吓人;另一位則喚作徐華子,白白胖胖,和藹可親,說是道家人物,卻更像個彌勒佛。
松武真人說話毫不留情,直來直往的很,清楚明白的要荊淼別帶壞了虞思萌,若是謝道不出關,最好是将虞思萌轉由其他師叔伯代為管教;徐華子就客氣些,噓寒問暖了一陣,對虞思萌很是喜愛,但話裏話外卻也很有點兒暗示荊淼的意思。
這會兒剛開春,虞思萌正滿十歲,雖還是個小姑娘,可身材漸高起來,也要開始懂得男女有別了,卻偏生還是喜歡往荊淼身後鑽,摟着荊淼的腰,從他臂下探出頭來看人,活像只冒失的兔子。
荊淼教訓過她好幾次,她才改正過來,可一慌了神,就又故态複萌。
其實剛鑽過去虞思萌就想起來了,沒誠想這次師兄倒沒訓她,就又安下心來。荊淼心裏自然也是有些來氣的,他修為資質雖然不行,但到底已是心動後期了,對道法還算有些研究,即便教不了虞思萌,謝道也快要出關了,難不成謝道還沒有資格吧。
他這人瞧着清清冷冷,沉默寡言的,說起話來卻很有幾分刻薄尖銳,只道:“多謝兩位真人關心,只是家師不日便要出關,這些話不妨留着與家師說個分明。”
徐華子的笑意就僵在了臉上,倒是松武依舊是一張棺材臉,冷冷淡淡的,沒有什麽變化,回道:“可以随師修行,那自然最好。”言下之意就是看不上荊淼這個大師兄,荊淼自知不才,也不由苦笑一下。
虞思萌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松武,又看了看徐華子,忽然出聲道:“你們真讨人厭!”她一撤身,把臉埋在荊淼袍子裏,悶悶不樂道,“師兄,咱們回去等師尊吧。”
荊淼便代她道了歉,和和氣氣的告退,心道這兩位長老能耐不見多大,管事兒的範圍倒是不小。
按照君無咎的占蔔,謝道出關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正是暮春時分,枝頭發出新芽,一片綠意蔥茏,荊淼每日都要領着虞思萌去謝道的閉關之所外頭瞧一眼,看看謝道有沒有出關的痕跡。
之後荊淼雖又刻了許多木雕送給虞思萌,他五年練就的手藝,已經漸漸能将雕像刻出人的幾分神韻來了,然而虞思萌最愛的卻還是那三只兔子,出門練劍總要帶着,微有的那些菱角似乎都被她日日摩挲的光滑平整了起來。
這一日雖剛受過了那兩位長老的氣,但與往日也沒有什麽不同的,荊淼牽着抓着兔子蹦蹦跳跳的虞思萌禦劍到“冷月窟”外,卻見掌門與幾位峰主都已經到了,天空陰雲籌聚,隐隐有青色雷霆在雲層之中若隐若現,結界順應冷月窟下的禁制而起,一層層的籠罩着,形成一個半透明的半圓光照。
渡劫!
荊淼的臉白了兩分,他們來錯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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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峰主正嚴陣以待,蘇卿恰好轉過頭來,見他們二人在此,厲聲喝道:“不是叫你們別來了!”
他也并不遲疑,振袖一蕩,一把赤色飛劍破出。荊淼知他修為不及蘇卿,便棄了鎮闕換劍,蘇卿的劍氣霸道,與其說是荊淼禦劍,不如說是劍載着二人,不過片刻轉瞬,兩人已回到了紫雲峰,那飛劍破開霄漢,自己回蘇卿那處去了。
虞思萌不明所以,只迷迷糊糊的仰頭看着荊淼,問道:“師兄,師尊今天還是沒有出來嗎?”
荊淼摸了摸她的頭,卻無心回答。
冷月窟是閉關修行之所,平日裏除了他們師兄妹二人不會有其他人去,既然蘇卿說叫他們別去,想來派人來過了;那麽兩位長老恰好選在今日尋他們二人談話,将時間錯開,是否只是巧合。
他本不該這麽陰謀論,可自從見到那濃雲之中的雷霆之後,荊淼只覺得心驚肉跳,怎麽也靜不下心來。
虞思萌倒是好哄,說兩句倒也敷衍過去了。
荊淼心神大亂,只坐在紫雲峰的巨石之上,見滿天烏雲,雷霆大作,如龍吟鳳嘯般的罡風呼呼作響,縱然相隔數百裏依舊清晰可聞。冷月窟離天鑒宗很是有段距離,可整個天鑒宗卻依舊開啓了護山大陣,照得黑暗如白晝。
天雷惶惶,荊淼不敢目視,只能聽着開山裂石的巨響一一數着,足足數了七七四十九聲響動,他恍然不覺,一夜已經過去了。
虞思萌睡的不大好,第二日天一亮就來找荊淼,見他臉色枯槁,唇皮幹燥,竟吓哭了出來。荊淼這才回過神來,飲了潭水,細細理了理面貌,總算精神了些,去給虞思萌做早飯。
用過早飯後的虞思萌似乎也瞧出今日荊淼很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很是有些不敢說話,喝完了粥,才怯生生的拽着荊淼的袖子小聲道:“師兄,思萌的兔兔不見了。”
荊淼渾然不覺的出着神,心思早飄到了冷月窟那兒去。
虞思萌便又拽了拽,帶了點哭腔道:“師兄,萌萌的師兄兔兔不見了。”
她拽得這下有些重,荊淼一下子失了重心,這才反應過來,渾渾噩噩的看着虞思萌,輕輕的應了一聲:“啊——哦,不見了嗎?”他似乎還沒有太回過神來,半晌才道,“是哪只呢?”
“是師兄兔兔。”虞思萌抽泣了兩聲,抓着荊淼的袖子道,“萌萌昨天想帶去給師尊作伴的,可是萌萌兔兔還在,師兄兔兔不見了。”
荊淼便道:“那大概是落在冷月窟了。”他細細想了想,忽然想起鎮闕也遺落在那兒,便道,“等雷停了,師兄就帶你回去找好嗎?”
虞思萌這才乖乖應了,小聲道:“那萌萌去練劍。”
“去吧。”荊淼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荊淼心中的不安愈發濃重起來,甘梧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背着手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看始終未曾散去的雷雲。等到掌門的鶴信傳來,荊淼心中的這股不安濃郁的幾乎化散不開了。
他要甘梧照看好虞思萌後,便立刻趕往了冷月窟。
雖沒有經歷過昨夜,然而荊淼抵達冷月窟時,看着殘垣斷壁與狼狽不堪的幾位峰主,又再想起昨夜那般的山搖地動,天地色變,足見昨夜的情況定然輕松悠閑不到哪兒去。
這會兒雷劫已經消散了,冷月窟卻也被劈開了,四周都遭了波及,幾乎全被夷為平地,若是當中有人在,一眼便能瞧見的。
荊淼站在地上,烏雲已經散去了,陽光自雲後現身,可他的心卻一點一點兒的冷了下去。
這幾年來蘇卿與荊淼關系不差,其實謝道這個情況他們師兄弟幾人已是早有預料,仍是不免悲痛,更別提一無所知的荊淼了;見他現在這個失魂落魄的模樣,也很是有些不忍,就來勸慰。
其實荊淼心中已經明白了,卻仍是留存着一絲希望,便下意識抓緊了蘇卿的袖子,滿面期盼的看着蘇卿問道:“師叔,師尊是否……是否是回去休息了?”
蘇卿便看着他,不說一句話,荊淼的眼神也由期盼慢慢變得蕭索了起來,他的手輕輕的松了一些,又松了些,直至完全墜了下去。
而蘇卿向來是很不會說話的,但是他安慰起人的模樣,卻是格外的不會說話,蒼烏就是前車之鑒。
“你不要難過了,他縱然不在了,總也比入魔了好。”蘇卿本意其實并非如此,心裏自然也是很難過這件事的,可是說出口的話,卻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這樣,“我們在這兒守了一夜,師兄他如果不是雷劫入了魔,那就是扛不住天雷……”
“其實屍解總好過入魔……”蘇卿還在說着,卻忽然叫荊淼截斷了。
他問道:“入魔?”
荊淼的眼睛裏有一種令人不忍的期望與掙紮,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雖然有些殘忍,蘇卿卻還是忍不住打擊他道:“入了魔,便前塵盡忘了,有些人入魔倒是記得仇家,但也很少。性子也會有翻天覆地的轉變,我們修士是寧願死也不肯入魔的,師兄他心高氣傲,我想也不大可能……”
“可是他很可能還活着。”
蘇卿近乎奇異的看着這個滿面倔強的青年人,他言語狠烈的執拗,倒不像是說服蘇卿,而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
這種執拗并不吓人,反而有些可憐。
蘇卿便不說話了,他實在是很可憐這個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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