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心思

自那一夜之後,兩人之間便好似倏然冷淡了下來。

雖說謝道平日裏頭天不怕地不怕,但感情這種事,一旦生出了,便絕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他再怎麽獨斷專行,不畏任何人,荊淼不願理他就是不願理他,縱然他多麽無人能敵,也是無計可施。

其實荊淼哪裏是不願意理他,而是心裏不是滋味,只想着若是謝道還記得往昔一切,就絕不會這麽說了。但如今的謝道畢竟是望川界出身的謝道,而不是那個撫養他長大的謝道,正因為他心裏頭明白,什麽也勉強不得,更覺難受。

荊淼心裏頭難受了,自然再顧及不上謝道,縱然謝道在身側輾轉,也只是偶爾微微一笑,然而他真心高興與敷衍以待,謝道怎麽會不知道呢。

自從入了魔之後,謝道便縱情暢快了許多,荊淼往昔裏認識的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師尊,之後尋到了謝道,大喜之下,相處之中縱然行為想法有所差異,也盡數都當做望川界這借口敷衍過去。

然而自打回了天鑒宗,荊淼便愈來愈不能欺騙自己。

是不是在望川界,謝道才最快活?

荊淼以手臂作枕,心中微微有一些發酸,過往幾日歷歷在目:謝道對甘梧也好、對思萌也罷,全無半分善意;但最重要的是,在他心裏,連一點兒想認識天鑒宗的心情也沒有,他已經盡數全忘記了,連半分想起來的可能都沒有了。

他連掌門師伯尚且不認得,只是和顏悅色些,卻也沒有一點想留在天鑒宗的念頭。

又思及謝道想要出門雲游,荊淼神色不由更是黯淡,他與謝道不同,是個極為戀家的人,對他而言,外出其實就好似長久些的旅行罷了,終究是要回來的,回來之後,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就絕不再出去了。

可謝道不是,他是想着出去了,再也就不回來了,若是喜歡,偶爾折返回來住一住,當個落腳處。

若知是這個模樣,還不如當初留他在望川界,一個人痛痛快快的,不必被自己約束着。

荊淼這一番心思,雖是事事都為謝道考慮,卻全然将自己忘了個一幹二淨,想來兩個人彼此相愛,自然天底下最快活最開心的地方就是對方身邊,縱然有些別的信念,也只是盼着他高興喜歡,那有本末倒置的道理。

不過他生性如此,因而總是忘己。

謝道自然是不知道他這番心思的,只是覺得荊淼這幾日總也悶悶不樂,雖并未對自己視若無睹,卻也好不到哪裏去。荊淼心裏不痛快,謝道自己也很是不開懷,思來想去,也只有那一日的事了。

雖知曉自己是哪一句惹得荊淼不痛快了,但那日晚上本已道過歉,再多說顯然是無用的,兩人便就這麽過了幾日,直至荊淼要去收拾一二,準備明日出門的這一天。

“小猴子,你說怎麽哄他才好?”謝道撩了撩甘梧的鼻子,若有所思道,“你跟了他這麽久,知道他喜歡什麽嗎?”

甘梧“吱吱”叫了幾聲,它本就是謝道的靈寵,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謝道又搔了搔它的下巴,淡淡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再空泛不過的了,一個人若是什麽都喜歡,怎樣都高興,那他就是什麽都不喜歡,什麽都不覺得高興,只不過是禮儀所至,客氣客氣罷了。”

“好吧,你總也将能給的招都說了,連你與他生活這麽許久都尚摸不透他的喜好心思,我倒也不寄望于此了。”謝道若有所思道,“那我便做自己想做的好了。”

主人自從失蹤了一段時間後,性子就變得愈發琢磨不透,甘梧撓了撓腦子,吱吱叫了幾聲,雖是好奇,卻也不想幹預進去,免得被殃及無辜。

反正對上荊淼,謝道貫來是束手就擒的。

其實本來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荊淼将那封信從懷中拿出,确保毫無異常之後便放了回去,今日他雖沒有什麽睡意,但總得為明日的路程打足精神,便将外袍脫下挂在衣架上,躺倒在了床榻上。

他的屋子如他的人一般索然無味,這許多年來幾乎也沒有什麽改變。

荊淼微微一側頭,便看到挂在牆壁上的白玉拂塵,床貼着的牆壁處挂了幾個勾子,本是拿來偶爾放一放衣裳的,但這會兒被他擱了那拂塵在上頭。

那許多柔絲垂落下來,荊淼凝眸看着這一縷縷的白絲,好似又看見了當初的謝道,不動聲色的溫柔。

他手指微微糾纏着那些柔韌的長絲,忽然散去了靈力,任由一頭如瀑的銀絲垂落,慢慢坐起身來,一手撐着身體,低聲道:“師尊,你當年若是知道我是妖,定然也毫不在意對不對?我心裏明白,你永永遠遠,都對我那麽好。可你又為什麽,偏生對我這麽好。”

“我真怕,怕我待你有一絲一毫的不好。”

謝道站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從來也不在意過去的記憶,可他心裏明白,荊淼始終是在意的,只不過不說而已。然而不說卻又不代表不是,不存在……恰恰好相反的是,他不說,只不過是不想說,不肯說,不願意說。

過了許久,屋內沒有響動了,謝道料想荊淼大概睡下了,便将門輕輕推開,果真見着荊淼背對着自己,不由得心裏一甜。

其實山河萬裏,大千世界,要是沒有了荊淼,縱然山再青,水再明,對他而言也都索然無味。

只有這個男人,叫他日日夜夜都瞧着,也不嫌厭,不嫌煩,不嫌累。

謝道慢慢走過去,也順着床榻的邊緣躺了下來,他幫着荊淼撩了撩那一頭極長的銀絲,小心注意着不要壓着了,方放下心來,将手摟過對方的腰肢,慢慢抱在懷裏。

荊淼雖并未做聲,可謝道一摟他就知道他還未睡,心中一動,便湊到他耳旁悄語道:“阿淼,若是我一生一世也想不起來當年那些事情了,你心裏是不是會很難過。”

見着荊淼不答,謝道又慢慢的躺了回去,他懷中摟着荊淼,卻什麽男歡女愛的事情也想不起來,滿心的柔情,有些想親親他,卻又想着他如今生氣,自己若強行要與他親熱,他雖不會拒絕,但心裏一定難過,便微微一嘆。

“你嘆什麽氣。”荊淼聽着嘆氣聲,才轉過身來看他,一雙再清澈不過的眸子在月光下凝視着謝道的臉,淡淡道,“你心裏很不快活嗎?”

“是啊。”謝道感到荊淼身體一僵,卻也不等他說話,只道,“我只要想着我若什麽一生一世都想不起來,你日日夜夜都要難過,滿心都只有過去的我,那豈不是很不開心。”

荊淼的聲音有些奇怪,似是壓低了又似是隐忍着什麽:“你以為,我心裏只記得你沒失憶的時候?”

“……”

謝道沒有說話。

“你不記得了又有什麽關系,我……罷了。”荊淼低低的說道,“我問你,你是不是不大喜歡天鑒宗?”

“這兒有什麽好的。”謝道淡淡道,“你在這兒又不快活,在望川界,咱們哪裏都可以去,沒有這麽多規矩。你全心全意只有我,我也全心全意只有你,難道不好嗎?”

荊淼不由得微微笑了一笑,柔聲道:“那自然是很好的,可那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麽呢?”謝道問道。

“我……”

我只想呆在天鑒宗上,迎回師妹後,開開心心的看她快樂長大,看她找到喜歡的人出嫁;與甘梧日日玩鬧,就這麽靜靜在天鑒宗上,同你一塊兒到老到死。

修仙修仙,縱然有多漫長的壽命,盡頭終究是跨不過生死的。

荊淼微微垂頭,埋在謝道懷裏,低語道:“我真想跟你在一起,永永遠遠的。”

“我們現在不就在一起嗎?誰也分不開。”謝道當是什麽,聽着不由得一笑,他将荊淼抱緊了,愛憐的撫了撫長發,柔腸百轉道,“除非是你不喜歡我了,否則誰也別想說什麽。”

荊淼點了點頭,他心中的心思,謝道自然是無法得知的,只當是此一番的置氣揭過了,不由将他摟抱的更緊了一些,生怕就有人從自己懷中将人搶走。

掌門師伯總說,無論做什麽事情,好也罷,壞也罷,自己不要後悔就是了。

荊淼總想着,自己是期盼謝道開開心心的過活,如今為了一己私欲,叫他置身險地,說不準還要牽連師門,又真的是為他好嗎?他畢竟是入了魔,再也回歸不來正道了,加上與徒弟相戀,縱然自己無所謂,世人也總會妄加诽謗……

謝道已然酣睡了,他在荊淼身旁,總是無比安心的,荊淼看着他恬靜好似稚童般的面孔,心裏頭一軟,只盼得此時此刻,再不要天亮。

只不過荊淼心思深,意志也堅定的很,他雖不是什麽曠世奇才,卻是個心志堅毅之人,既然心中斷定了主意,絕沒有再改的可能。因此便只是看了又看謝道,湊上去輕輕吻了吻他的唇,心中便已是十分滿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文裏不好講所以還是解釋一下。

荊淼他擡頭看拂塵說師尊并不是懷念過往的師尊,因為謝道已經在了。

其實他是在找一個可以寄托依賴的形象說自己的心事,唯一的人也只有師尊了。

謝道同時是荊淼的師尊跟情人,但是失憶前的他是荊淼最信任依賴的人,失憶之後,荊淼對他就是照顧關切多于依賴信任。

所以并不是荊淼把失憶前後分成兩個人,而是類似于無人可以傾訴,尋找虛影=L=說的荊淼好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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