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猜謎

船走了大半路程,因河上的大船多了兩艘,河道都開始變得窄小,荊淼等了許久,見沒什麽進展,就讓老船夫開船到邊上,尋個空處下了地。

謝道拎着甘梧,不知道跟它鬧了什麽脾氣,一人一猴正打鬧着。荊淼對他們倆微微笑了笑,又擡頭去看在河邊放燈的人,人來人往,他雖然誰也不認識,但瞧着人們臉上歡喜不過的笑容,也不免心生暖意。

河對岸有幾個少年跑來跑去,荊淼瞧着好奇,就拂過楊柳,站在岸邊看他們玩鬧,他眼神清明的很,便看見其中一個藍衣少年高高的舉着紙,應當是在猜燈謎,幾個孩子圍着他,好似在玩鬧。

荊淼如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倒沒有這麽玩樂過,不過這藍衣少年笑起來的樣子有幾分像段春浮,也不知道小輕浮呆在望川界怎麽樣了,他想起老友來,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怎麽了?”謝道總算與甘梧達成了和平協議,他不走到荊淼身旁,只是從柳枝下伸出手,牽住了荊淼藏在袖中的右手。

“沒什麽。”荊淼搖了搖頭,轉過頭來看了看謝道,用另一只手拂去柳枝,柔聲道,“你還有什麽想玩的嗎?不然,我們一道去猜猜燈謎?”他這是臨時起意,突然想到剛剛那少年手中的紙。

謝道點了點頭道:“好啊。”

燈謎攤子不少,有一塊連成一片,只看着滿天各不相同的燈籠,每個燈籠旁系着一張白紙,紙上就是謎。

好多人在燈下冥思苦想,閨秀小姐或是夫人們站在一旁,羅扇半掩悄容,竊竊私語,低聲嬌笑。

荊淼四下打了個轉,猜什麽的都有,還有猜人物的,他對這個世界的歷史典故不大熟悉,凡人裏的大人物更是全然不知,自然不會自不量力,連連找了好幾個花燈,不是謎題偏難,就是猜人物的,他又走了兩步,才發現謝道已經不見了。

兩人呆在一塊從未分開過,荊淼乍一發現謝道離開了,便連燈籠也丢下不管了,只在人群裏到處尋覓。

“阿道!”

自荊淼平生以來,從未如此刻這般慌亂無措過,他穿過人群,連自己是個修士都忘了,将人群拂了開來,只聽得一片怒斥混着嬌聲軟語的哎喲,荊淼也不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人,只是覺得人越來越多,他在這人群之中,卻怎麽也找尋不到謝道。

荊淼跌跌撞撞的被擠出人群,四下尋覓着,滿面焦急幾乎遮掩不住,卻冷不防從人群之中有人伸出手來,将他重新拽入了這片熱鬧之中。

“你瞧,喜不喜歡?”

荊淼猛然轉過頭來,只看見謝道帶了一個怪誕的猴子面具,提了個金魚燈籠,掌心裏捧着幾個俊俏好看的動物饅頭,有兔子、刺猬、老虎、小豬總共四個,被油紙包着,個頭都不小,掐了豆粉上色,雖不是栩栩如生,卻也可愛無比。

“你……”荊淼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說,只是看了又看謝道,突然撲上去抱住了眼前這個人,挨在他肩頭閉上了眼睛,“你跑哪裏去了!真是吓死我了!”

謝道雖想抱他,但一手舉着饅頭,一手提着燈籠,不由有些發愁。

然而兩人這般親密,他自然是很享受的。

人來人往,雖有人投來或是鄙夷或是好奇的目光,但多數人行走匆匆,與他們二人全無任何幹系。

兩人抱了一會兒,還是甘梧不甘寂寞把荊淼鬧清醒過來的,青年接過饅頭,與提了金魚燈籠的謝道一塊走出人群,大街上到處都是人,他們倆就走過拱橋,到橋下頭放花燈的地方找了個清淨地方坐。

放花燈的地方原是人最多的,但這會兒大多也都将燈放好了,只有幾個孩童離了大人偷偷跑來抓河燈玩。

他們倆并肩坐在一塊大石上,河邊最是不缺這樣的石頭了,正好有顆倒垂的楊柳,荊淼就将那金魚燈籠放在了樹枝上,夜風一吹,那魚好似在空中遨游一般,飄飄蕩蕩的,體內的燭光也晃晃悠悠。

甘梧把猴子面具搶走了,拿着兩根小細繩別在腦門上,又搶了一個小豬饅頭去跟那些孩子們一塊玩了。

荊淼取了一個刺猬放在掌心裏,湊到鼻下輕輕一嗅,似有甜味,微微笑道:“這饅頭生得倒是可愛。”他看了又看,忽然舍不得撕開,就拿着輕輕咬了一口,裏頭卻是個豆沙包,還熱氣騰騰的,有點燙嘴。

原來不是饅頭。

謝道去吃那個土黃色的小老虎,他比荊淼随意的多,一口下去,便半個身體沒了,露出裏面滿滿的肉來,熱氣化作肉眼可見的白霧,很快就被風吹散了。他鼓着臉嚼了嚼,忽然看着水中的月亮,低聲道:“阿淼,你剛剛找不見我,是不是心裏很急?”

“沒……沒有啊。”荊淼捧着那個豆沙包,只覺得手心裏燙的厲害,又吃了兩口,把半張臉藏在刺猬後頭,“你怎麽這麽想。”

謝道的聲音很是平穩,不緩不急道:“這樣啊。”他三口做兩口将那老虎包子吃掉了,轉過頭來認真看着荊淼,淡淡笑道,“因為你剛剛眼睛都紅了,我就想着,你看我不見了,急得都要哭了。我便想,我也是這樣的,若你不見了,我一定慌得六神無主,非要找到你不可。”

荊淼聽得有些害臊,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拿起那個兔子塞到了謝道嘴巴裏,淡淡道:“吃你的包子。”

可是嘴裏被塞了只包子的謝道低頭去瞧,卻分明見着荊淼低頭吃包子的模樣是微微笑着的,笑得又甜又軟,倒像是蜜糖一般。

許多時間,倒不是說荊淼一直不大快活,而是謝道總覺得荊淼是不太愛笑的,他性情這麽的溫和正直,笑靥也并不少,但憂心忡忡與嚴肅冷靜的模樣要更多一些,甚至有時候謝道總覺得,他笑中好似也是帶着苦澀的。

然後荊淼漫不經心的,甚至有點兒像是無比随意的把頭靠在了謝道的肩膀上。

謝道略有些受寵若驚,他輕輕矮了矮肩膀,好叫荊淼躺的更舒服些,低聲道:“阿淼,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的性子究竟是過分大膽還是過度小心。你好像什麽都在意,又什麽都不在意。”

“這樣不好嗎?”荊淼低聲問道。

“很好啊。”謝道輕輕說道,“要是你往後能每天都像是今天這個樣子,那就更好了。可惜你看不到我看見的,不然你就知道你笑起來的模樣有多少種,也能知道你笑起來有好看了。”

兩人好似陷入了突兀的沉默,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荊淼把頭靠在謝道肩上,沉默了許久,他什麽也不想說,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只是呆呆的望着水中月,看着它被花燈沖得支離破碎,又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岸邊還有幾個孩子在打鬧。

荊淼就輕輕的笑出聲,然後跟他說道:“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小孩子,但我以前卻總想着我以後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姑娘結婚,有一個怎樣的孩子。思萌來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你了,總也想着,你待她真好。後來你走了,我與思萌生活,就愈發覺得孩子的可憐可愛起來。”

謝道聽他這麽說,忽然道:“你要是想,我們到處找找,撿一個來就是了。”

“你當孩子是什麽,花花草草,是這麽容易撿的嗎?”荊淼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難嗎?”謝道不以為然道。

荊淼搖搖頭,他慢慢坐直了,然後站了起來,伸出手把謝道拉了起來,在晚風裏,在月色下,在這搖搖擺擺的楊柳枝懸挂着的金魚燈籠旁,滿面溫柔的對謝道說:“咱們走吧。”

謝道握着他的手,只覺得入手的柔膩與溫暖。

他們将那金魚燈籠摘了下來,先前還沒注意,這會兒才發現金魚燈籠已經被擠扁了少許,謝道想把它弄好些,結果沒控制好力道,把燈籠給弄破了,好在破口不大,不至于叫整個燈籠滅掉。

荊淼好笑的去喚甘梧,小猴子跑的飛快,一下子就蹿上了荊淼的手臂,親昵的蹭了蹭他的臉,手上還捧着一些東西,荊淼沒看清,但料想大概是玩樂的孩子送給甘梧的禮物。

“你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荊淼問他,低聲道,“出了雪陽城,便直接去天玄宮了,你若還沒有玩夠,現在時辰還早,可以多玩一會兒,不礙事的。”

“不了。”謝道搖了搖頭道,“他們瞧咱們的眼神,都讨人厭的很,我不喜歡,既然你也沒有興致了,那我們就回去吧。”

這便說定了要回去,可他們雖然沒了游玩的興致,但人們卻沒有,兩人便沿着較為空曠的河岸邊行走,偶爾還能見着賣花燈的小攤子,若是風大了,還會吹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謝道順着風看字,滿面不屑的說出謎底來。

荊淼看着那紙飄到河中,又看看謝道滿面驕傲的樣子,就忍不住笑,甘梧直接捧腹打滾,差點從荊淼頭上滾下來。

這條路走了很久很久,長的好像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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