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進村第一天
旁邊沒第二個女生,顯然是叫她的。
程迎夏合上剛打完哈欠的嘴巴,低頭見是一個小女孩,應該是方才她見到的那道人影。
女孩看起來十分瘦弱,皮膚黑黑的,臉小小一個,藏在剛長到下巴的頭發裏,寬大的t恤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半長的短褲也空蕩蕩的。
身上的t恤原先應該是白色的,大概是洗過太多次,隐約泛着黃,看起來倒是幹淨整潔,沒有程迎夏想象中髒兮兮到令人直皺眉頭的地步。
程迎夏目測了一下,小姑娘堪堪長到她下巴,按照她一六八的身高,應該只有一米四幾,體重定然也不容樂觀,典型營養不良的表現。
“你是誰?”程迎夏挑挑眉問。
女孩攥着衣角,對于眼前的境況有幾分局促不安。
面前的這個姐姐面色瑩潤,皮膚透亮,身上漾着好聞的香氣,衣着雖奇怪了點但看起來用料很好,定然價格不菲,還有那雙細嫩的雙手,顯然也未操持過重物。
蘇小花一眼便知道她跟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程迎夏打量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她将手背到身後捏緊,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當程迎夏問話時才腼腆回了聲:“我是蘇小花...”
“哦。”程迎夏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她知道是誰了。
交換家庭的那個孩子,蘇小花,節目組之前有告知過,她無意中聽了下來。
接下來一段時間是要跟她相處?看起來挺乖,應該不至于讓她的日子過得過于慘淡吧。
程迎夏這才想起來問她:“你怎麽來了?”
蘇小花乖乖答道:“他們說你要過來,我來接你。”
接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她剛才應該是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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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迎夏又問:“走了多遠?”
蘇小花再次乖巧作答:“四裏地。”
程迎夏這下徹底驚到了,四裏地,她那麽小一只,路又難走,步行過來至少得花一個多小時。
不累嗎。
視線下移放到她筷子般細弱的雙腿,繼而到同樣洗到褪色的帆布鞋,上面沾滿新鮮的泥土,新舊堆疊,程迎夏突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讓人小妹妹走幾萬多步來接她,丢人!
這份小小的內疚讓程迎夏接下來的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她便體貼地沉默不言,讓小妹妹原地休息會兒,自己撇着嘴漫無目的地掃視周圍。
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程迎夏擡手看了眼手表,一時有點兒犯難。
再不出發太陽就要落山,天黑路更難走,難道要和妹妹走回去?等順風車的話或許更行不通,這得運氣好才能在半道上碰見,太過冒險。
節目組總不至于真的跟她耗着吧?她能耗,但妹妹特地來接她,總不能讓人陪她繼續耗着。
程迎夏轉身問導演車胎修好沒,導演說沒有。
程迎夏問能不能載她們倆一程,導演說不能。
程迎夏心中不滿已經堆積到一個臨界點,冷着臉用力拂了一把還在盡職跟拍着的鏡頭。
攝影師顯然沒料到她會有此動作,沒太抓穩,攝影機重重掉到地上咕咚咕咚滾動兩下,發出清脆的摩擦聲,人也跟着臉色突變,眼疾手快跟上去拾起來細心檢查着。
一派混亂的樣子讓本就是故意作亂的人生出一絲反擊的快感。
程迎夏嘴角挂着不屑,腦袋已近于爆炸,她只是想讓人小姑娘坐車回去而已,怎的傻逼節目組這麽不通人情。
傻逼傻逼傻逼。
沒多作考慮,程迎夏抓起小姑娘過細的手腕,義無反顧朝前走,完全不在意身後衆人的手忙腳亂,反正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兒呆着和他們呼吸同一片空氣。
她怕自己忍不住想動手打人。
程迎夏的步子邁的大,蘇小花要快步才能跟上,被捉着的一只手腕皮膚滾燙,那熱度讓她身體有些僵硬,她從不習慣這樣親密的接觸。
後來程迎夏放開手,蘇小花便偷偷松了口氣,隔了點距離跟在旁邊,兩人沒有說話,只聽得見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轱辘轱辘滾動的聲音。
程迎夏在努力平複心情,她還要呆十天,她不能跟自己過不去。
過了半晌,沉浸于做自我思想建設的程迎夏冷不丁聽見旁邊弱弱地問:“姐姐,你叫什麽?”
“我叫程迎夏。”她回答。
蘇小花哦一聲沒再說話。
過一會兒她才說:“姐姐我來幫你拿箱子吧。”
程迎夏避開她伸過來的手,将行李箱拖到右手邊:“不用。”
她怎麽好意思讓小姑娘幫自己拿行李。
蘇小花尴尬收回手,一時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只能緊緊攥着衣角,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兩人之間重又恢複沉默。
程迎夏像是又突然想起什麽,問:“你家還有別人嗎?”
她是有點兒不知道怎麽和陌生的長輩相處,蘇小花家裏的具體情況她也不甚了解,現在問出來是想提前知道,好做個心理準備。
可蘇小花一反常态,半天沒有作答。
程迎夏好奇地轉頭問她:“怎麽不說話了?”
蘇小花只笑笑:“沒有別的家人了。”
這句話所傳達的信息并不如她笑起來那樣簡單又平淡。
踩着不平路面的雙腳一步、兩步,漸慢下來,最後程迎夏頓住,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倏然收緊,那些短暫的不愉快已漸漸下沉,一種新的情緒悄然冒出頭來。
她立在原地,表情一變再變,欲言又止,最後只咬咬牙說了聲抱歉。
她實在不怎麽會安慰人,她自小家庭就是幸福美滿的,她的朋友也對她百般呵護,向來是有求必應,只有別人寵着她的份。
若放在平時她想說什麽便說了,從不會在意別人是什麽樣的想法,可是眼前這個人,不一樣。
與以往那些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狐朋狗友”不一樣。
對于蘇小花的遭遇程迎夏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至少天性裏的善良讓她覺得有些于心不忍,讓她不自覺想要關照更弱勢一點的群體。
比如眼前的這個女孩。
蘇小花起初只是驚異于程迎夏怎麽突然停下來,氣氛剎那間也變得安靜,直到那句道歉的言語出來,她才知道對面的漂亮姐姐好像在向自己傳達善意。
她仍是在笑着:“沒什麽好抱歉的呀姐姐。”
與妹妹相依為命的這幾年,蘇小花見過太多憐憫的目光,許是程迎夏的目光相比較那些成熟的大人,更加赤城坦蕩,以至于她一時沒有分辨出來那竟然是對她的一種憐憫。
這種憐憫與別人不一樣。
蘇小花莫名覺得在程迎夏的眼裏,她不是每個人眼裏、嘴裏、心裏的那只可憐蟲,而是與對方平等地位上的人,連同情都帶着商量的色彩,不似別人那般高高在上。
她忍不住為這種認知而內心充盈,只因為她作為一個擁有情緒的獨立個體,被人肯定。
蘇小花的語氣誠懇、平常,輕飄飄地落下,就像那些不算美好的經歷全是程迎夏在腦中憑空捏造出來的。
見她确實沒有很難過的樣子,程迎夏便噤了聲,害怕自己再度失言。
沒有急着再往前走,兩人原地休息了一會兒,更希冀于能有輛過路的車載她們一程。
很幸運的,沒過多久,遠遠聽見了馬達的轟鳴聲,伴随着機油燃燒的氣味,一輛紅色的拖拉機出現在了視野。
程迎夏看清之後,悻悻收回剛舉起來的手,不打算蹭這輛極其拉風的車。
呵,拖拉機,她G城小霸王怎麽能坐拖拉機。
沒曾想那位開拖拉機的老伯眼神好,看到她方才的舉手,竟在她眼前停了下來。
老伯操着濃重的本地口音,叽裏呱啦說了一頓,大多是讓人聽不懂的話,程迎夏分辨好半晌,才知道大概,意思應該就是問她們要不要搭車。
一旁小花在流利地在和老伯交談,程迎夏索性把溝通的任務全權轉交給她,不再聽,背過身去,任由兩個本地人寒暄。
後來兩人談完,小花自後拍拍她的肩膀問:“姐姐,我們坐車回去?劉伯伯說可以載我們一程。”
程迎夏轉回身來,不耐煩想搖頭,頭搖一半,又将其擺回來,不情不願往下點了點。
眼見夕陽快要落山,下一次機會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她可沒資格再挑挑揀揀。
要進入這個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就已經足夠讓她崩潰,再拖着滿箱行李步行進山,癡人說夢。
最重要的是,她也并非一個人上路,讓人小妹妹遷就她的小脾氣,她老臉往哪擱。
不就是拖拉機嗎,好歹是燃油車,還是敞篷的 ,坐一下又能怎樣。
老伯熱情地招呼她們上車,程迎夏便嘆口氣,說句謝謝,擡起行李箱一點不客氣地扔進車廂,撐着車廂的邊沿,縱身一躍跳了進去。
蘇小花也跟着上來,但或許是身高不夠,略有點吃力,程迎夏轉身見狀,朝她伸出了手:“我拉你上來。”
聲音落到頭頂,在下面的小花略擡頭,便見到細嫩的掌心,紋路分明,再仰頭見到了程迎夏的那張臉,上面沒什麽特殊的表情,甚至還隐約透露出一絲不愉快。
可她背着太陽,在落日的餘晖下像度了一層流轉的微光,溶于光輝,與日光交彙。
蘇小花的手很髒,很髒,來的時候匆匆忙忙,剛從地裏出來,甚至都沒來得及洗手,上面滿是泥土污垢。
她很怕給那柔淨的光染上灰塵。
“發什麽呆,快上車。”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不及解釋了,快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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