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進村第一天

小花還站在門檻邊上等着跟她跟上去。

程迎夏伫立門前跟自己進行了一番長久的自我鬥争,腳步欲邁不邁,一想到自己已經無處可去,便還是擡起腳上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有間屋子總比睡在荒郊野外的要好吧。

小花微微欠身讓她進去,她跨過門檻,也順帶勉強跨過心裏的那道坎。

木板門在程迎夏的推動中發出咯吱的聲音,待進門窺鏡屋內全景,她覺得腦殼有點疼。

明明是白天,怎麽屋裏黑漆漆的,幾束光線透過頭頂的木間縫隙照進來,平白增添一種陰森的感覺,像是她曾玩過的鬼屋。

就連不怕鬼的人都要忌憚幾分。

程迎夏素來膽大,這點忌憚約等于無,大步走了進去。

屋子看起來有點年頭了,木頭搭建起的牆壁好像已經近乎腐爛,散發出一股陳年的味道,還夾着泥土的潮濕氣息,程迎夏感受到腳底坑坑窪窪,低下頭才發現竟然也是泥地。

不知道今天多少次的嘆氣,她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古樸”的房子,今日一見,果然——要命。

不得不說小花還是挺勤快切且愛幹淨的,“髒亂差”這三個字,這裏也只占了個“差”,程迎夏稍稍覺得也還能夠接受。

屋子不算太小,由于東西不多,收拾的井井有條,還有一種空蕩蕩的寬敞,但總令人感覺無處落腳。

看起來确實沒什麽人氣,家裏如小花所說,沒有大人,據程迎夏所知更年輕的妹妹應該是去到了她的家裏,留下來和她一起生活十天的,只有小花一個人。

也好,環境已經這麽糟心,她更不想跟代溝千層,根本無法溝通的大人交流,省得煩人。

小花緊張地領着程迎夏參觀了一路,像是在接受領導檢閱。

程迎夏也像對下屬工作不甚滿意的老板,銳利眼神四處掃過,始終沉着一張臉,一言不發,總讓人以為開口的第一句便是開始挑剔、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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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的擔憂沒有成為現實,程迎夏除了問幾句基本情況,也沒有在話語裏展露抱怨,即使她心裏已經把節目組和遠在千裏之外的老父親罵了千百遍。

最終兩人來到房間裏的時候,程迎夏才發現,竟然只有一間能住人的房間,放着一張簡陋的木板床,鋪着醜陋的大花被。

程迎夏抽了抽眼睛,感覺審美有被冒犯到。

床是雙人床,比一般的雙人床要小一點,勉強能容納兩人,她親自上手感受了一下,這木板也太硬了。

突然想念家裏的小破床和她媽硬要給她換的粉紅床單。

硬不硬倒是其次,可一張床要怎麽睡?和小妹妹睡在一起嗎?救命,她從三歲開始就已經不和別人一起住了,突然來個人和她擠,她也太不習慣了。

這要怎麽睡得着?

程迎夏不信邪地問:“只有一張床嗎?”

小花弱弱點點頭:“嗯嗯。”

家裏就她和妹妹兩個人,平時是睡一起的。

程迎夏再問:“我和你一起睡?”

小花再次點點頭。

程迎夏的表情不悅,語氣嫌棄,令她一瞬間有一點點難堪,那難堪藏在低垂的睫裏,藏在無人問津心裏。

她這樣的人,的确是不容易被人接受的吧。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遭受明晃晃的嫌惡,她也覺得程迎夏并非出自惡意,可對方是城裏來的漂亮姐姐,她将要相處一段時間的人,她想同她打好關系。

在這短暫的十天裏,她想要盡力地讨好對方,她不希望對方讨厭她,她可以再乖一點的。

程迎夏無暇再顧及她人是什麽反應,在語落宣判的那一刻她便已經心死,放棄提問。

可以拒絕嗎?不可以,拒絕等于睡地上,還是泥地,她不行。

做人好難啊。

把行李歸置到一邊,程迎夏走出這間讓人心情壓抑的屋子,透透氣,最後在門檻上坐下來,開始思考人生。

本就已經黃昏,夜幕很快便降臨,眼前的世界同心裏的世界一起黑了。

這是程迎夏進大樹村“改造”的第一夜。

她哪裏都不喜歡,哪裏都不滿意。

先說這個狗屁節目組,腦子進水,一輛黑車把她拉到山溝溝裏,還過分地讓她一個平時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步行這麽多裏路。

手機不在兜裏,不然現在打開微信運動估計能看到自己拿走路冠軍。

再有她十七年的人生裏,從未體驗過這樣艱苦卓絕的環境,跟以往的生活天差地別。

程迎夏沒有照鏡子,但她覺得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狽。

小花不敢去打擾她,默默去邊角的廚房做了晚飯,端到程迎夏跟前,程迎夏沒有接,她便放在一旁,默默走開。

一切都在以程迎夏的心情為前提。

程迎夏根本沒有心情吃晚飯,看到沒看一眼碗裏有什麽,總之後來小花收拾完廚房出來的時候,程迎夏已經不見了,而門邊的碗筷一動未動,端過去的時候是什麽模樣,再見到還是什麽模樣。

小花回到房間裏,果然程迎夏已經躺下了。

晚上近十點鐘,村裏沒什麽娛樂活動,基本是快睡覺的點。

程迎夏飯也不吃,澡也懶得洗,換掉髒兮兮攢了一天灰塵的衣服,便躺下了。

孤零零躺在床上,她自嘲地想,沒想到這趟變形之旅,首先治好的竟然是她的潔癖。

小花什麽也沒說,悄悄拿衣服洗了澡,回來便關掉了燈,摸着黑窸窸窣窣躺到了床的一邊,手放腰際僵着身體,呼吸清淺。

夏末時分,蚊蟲還很猖獗,不僅屋內嗡嗡叫着惹人心煩,屋外還有不明物種在争相奏鳴。

小花感受到床一直在響動,晃蕩。

程迎夏一刻也沒有安分,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怎麽也靜不下來。

這不是她睡覺的點,她在家的時候,此時應該還在和朋友喝酒,要不就是在網吧打游戲,經常玩到淩晨才能回家。

今天剛好是國慶節,小長假的第一天,她的朋友此刻應該玩的挺嗨吧,不知道少了一個人她們會不會玩的開心呢。

還有成凝姐,會不會有點想她呢。

太諷刺了,別人國慶她變形。

臭爹,成心不想讓她好過,是親生的嗎?不會真是充話費送的吧?

難受。

程迎夏想念一起花天酒地的朋友們了,想酒吧新來的調酒師小帥哥了,想念她媽做的糖醋魚了,想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什麽有什麽的日子了。

然後小花聽見她哭了。

她哭的好小聲,只有在抽鼻子的那一瞬間産生不自然的聲音,小花才捕捉到情緒,猜測她可能是在偷偷掉眼淚。

“姐姐?”小花小心翼翼地試探。

程迎夏又吸了口氣:“幹嘛。”

她的哭腔太過明顯,小花已能确定她确實情緒極度不佳,甚至已經崩潰。

“對不起。”小花睜着雙眼對着頭頂漆黑的一團空氣,突然說。

程迎夏倒是淚水止在眼眶裏,愣住了:“對不起什麽?”

“要不是我你也不會來這裏受苦了。”小花語氣有些低落。

要不是她貪心想要村長承諾的一點援助金,也不會有人來這裏跟着她一起受苦了。

那天傍晚,村長突然來她們家,說電視臺要在村裏挑一戶人家拍電視節目,會給一大筆錢,念在她家裏困難,便挑中了她們家,如果願意的話替她報名。

她不知道具體都要做些什麽,便問了。

村長只說到時城裏會來一個人,在她們家裏住上十天,她們姐妹兩個去一個到對方家裏住十天,之後便會給拿到不菲的“酬勞”。

蘇小花沒有辦法拒絕,她急需要這筆錢,作為她和妹妹的學費,以及維持基本生計,在她還沒有賺錢能力的時候。

只是會有一個陌生人來她的家裏住上十天而已,能換來後續更好的生活,很值得,蘇小花沒有多做考慮便答應了。

今天早上的時候,她同妹妹叮囑一番,把她送上了離開村子的車。

妹妹能走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她是開心的,可現在程迎夏來到她的家裏,百般不适,她開始有些後悔了。

如果是以對方的不快樂的方式來換取她的快樂,算是非常自私的一種行為,她內心不安。

程迎夏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也注意不到她有點脆弱的心态,傻裏傻氣的問:“跟你有什麽關系。”

明明就是她爸腦子進水。

盡管明确知道是因為自己的關系才把人拉到身邊,可太過詳細的動機小花說不出口,有些事情擺到明面上來的話會讓她更加的難堪。

她只能無力地解釋:“你是因為我才來到這裏。”

“不是你的錯,你別瞎道歉。”程迎夏黑暗裏擡手抹掉眼淚,覺得在小妹妹面前偷哭還被她發現,非常丢人。

“我沒事。”她接着說,“我只是剛來還有點不習慣。”

就是有事她也不能說啊,多丢人…

“你別管我,我過兩天就好了。”雖然程迎夏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過兩天真就能“好”了,但她還是放擲豪言壯語,肯定的語氣好像此事已成既定的事實。

小花嘴裏應了聲好,心裏卻在想之後要讓程迎夏盡量過的開心一點,盡管只有十天的光景,她也不想對方在走的時候還帶着滿腔怨氣和不愉快。

那将會成為她耿耿于懷的一件事情。

想明白之後,她偏過頭看着程迎夏黑暗中隐約的輪廓,輕聲說:“你別哭了好不好?”

程迎夏嘴硬十分:“鬼才哭了呢,我沒有哭。”

蘇小花不禁微勾起唇角,笑道:“是我聽錯了。”

她轉回頭,閉上了眼睛,長舒一口氣,帶着安慰性質說:

“睡覺吧,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提示:這本會很慢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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