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進村第十天

這是程迎夏來到大樹村的第十天。

小花說今天不去學校，請假在家裏陪她，程迎夏只體貼地擺擺手：“沒事兒，你去上課吧，不要耽誤學習了。”

小花欲言又止，只餘最後一天的相處機會，她是想留下來陪程迎夏的，但是程迎夏回絕得很幹脆，她不知作何反應了。

程迎夏的改變讓小花感覺到恐慌，她以為近十天的相處，自己對程迎夏還算了解，以程迎夏的任性程度，絕大可能會“命令”她把時間花在自己身上。

可現在程迎夏毫不猶豫讓她走，或許是不再需要她了。

也是，她所擁有的那麽多，怎麽會需要自己呢。

那天在學校發生了那樣的事，程迎夏這麽維護自己，也許只是因為她善良，她對誰都好，而在這段時間裏自己恰好充當了她妹妹的角色，将她納入保護圈內。

往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自懂事以來小花很少會哭，那天對着醫務室裏程迎夏吃痛的臉，她的眼淚沒有預兆地流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臉頰早已經濕透，冰冰涼涼，眼睫毛沾着水，擡起的時候有些沉重，眼前程迎夏的影子也模糊。

人在哭泣的時候最怕有人關心，那只會無限放大一個人的委屈，程迎夏在她耳邊讓她不要哭，幫她擦眼淚的動作也不算溫柔，看似兇狠實則關切，她索性放任自己将委屈都流幹了。

對着程迎夏她可以這樣的。

再往後程迎夏沒問小花為什麽要哭，小花便也沒再提，一切都恢複了原樣，就像此事從未發生過。

可現在小花從程迎夏的話裏感覺到她還是變了。

“那...姐姐我去上課了。”她只能機械般回答，她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程迎夏點頭：“嗯嗯，去吧去吧，好好上課。”

小花只得背起書包辭別，身後程迎夏在高興地朝她揮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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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的課程，小花都心不在焉的，想着遠處的家裏，程迎夏在做什麽？已經是最後一天，程迎夏明天就要離開，或許兩人就此分道揚镳。

是一件令人不開心卻沒有辦法的事。

而程迎夏一個人待在家裏，心裏也并不好受。

小花的猜測是對的，如果按程迎夏往常的習慣，一定是撒潑打滾加威逼利誘讓人留下來陪着她，但想了想想小花的前程，小花的未來，程迎夏連她一秒的時間都不想耽誤，恐這一秒就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今天已經沒有別的什麽事情了，程迎夏在家躺到腰酸背痛後，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手揣在兜裏，跟巡邏似的把村裏左右都逛了一遍。

有去過的地方，也有沒去過的地方，都逛了一遍後她才知道，原來大樹村這麽大，以至于她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夠把整個都看完。

這個村裏還是有一些熟面孔的，程迎夏在瞎逛的過程中碰到了第一天好心用拖拉機帶她們進村的那位老伯伯，還有哪天村口遇到的殺馬特小哥，和給小花家送過幾回菜的李婆婆。

停下來跟她們唠了兩句，說的都是些家長裏短，且津津有味，程迎夏感覺自己已經完美融合進鄉村生活中，絲毫沒有違和感，仿佛就是土生土長的大樹村人。

她不禁為自己的想法打了個寒顫，習慣這個東西太可怕了，跟病毒一樣會傳染，短短時間就能改變一個人的習性，甚至氣質。

這該死的土一般的氣質。

程迎夏被自己的設想吓到了，匆匆忙忙逃了過去，坐在家門口無聊數起了地上的石頭。

她陷入了一種想回去又不想回去的情緒中。

回去就沒有這麽乖的妹妹了，不回去的話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兒吧？做一個合格的村裏人？

不舍歸不舍，真讓她繼續在這待下去，她不知道還得崩潰多少次。

這一天絕對是程迎夏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天。

她每隔幾分鐘就要擡起手表看看時間，幾乎形成了一種肌肉記憶，時間過得好慢好慢，白晝無限被延長，也讓她産生了一種天不會黑的錯覺。

這段時間裏，程迎夏就在家裏巴巴地望着，化身望妹石，眼巴巴等着小花放學回家，一整天都蔫蔫的，沒精打采，直到小花下午回來，她才開心了那麽一點點。

從學校到家的路程，平時要走一個小時，可今天小花歸心似箭，所以走得很快很快，極大縮短了路程時間。

從很遠的地方她就看到了坐在門口的程迎夏。

程迎夏看到她之後神色由怏怏不樂轉為燦爛，激動地站了起來，遠遠朝她揮手，跟她出門時如出一轍。

坐不住的程迎夏咧着嘴朝這邊飛奔過來，取走她肩上的背包。

小花這次沒有拒絕，任由她将自己的小書包拿走背在身上，其實就幾步的路程完全沒必要，她就是想做點什麽。

邊走着程迎夏邊問：“晚上你做飯還是我做飯？”

小花：“我做。”

最後一頓踐行的宴席她想要自己來完成。

“好啊。”程迎夏應着。

小花去做飯的時候，程迎夏就把她的書包放到了房間的椅子上，放完之後覺得不妥帖，又拉開拉鏈打開它，将裏面厚厚的一沓書和文具擺到了桌面上，整整齊齊的，看着就令人舒心。

一套幸運流水的動作完成之後，程迎夏又鑽進了廚房。

今天天氣又轉熱了，沒有前幾天的晚間涼快，再加上廚房生了火，氣溫非常之高，狹小的空間如蒸籠般将她們放在裏面焖煮，滾滾熱氣撲打在身上，小花額頭上沁出了汗水，鬓邊頭發都已經濕透。

時刻關注着她的程迎夏沒作多想便跑出去拿了毛巾，再弄了點兒涼水打濕之後，跑回來給小花擦汗，可謂是體貼周到之極。

這又是人生第一次的體驗，從前都是小花萬事随着她的，她還是第一次這麽細心地照顧別人。

廚房裏确實挺熱的，不僅小花出汗，程迎夏一直呆在裏面陪着也是出汗的。

小花不太願意讓她陪自己一起受這個罪，于是招呼她出去：“姐姐你去外面等着吧，裏面太熱了。”

“沒關系，我沒事兒。”程迎夏說着也擡手給自己擦了一下汗水。

小花眼裏帶了點懇求：“出去吧姐姐。”

程迎夏對着她的眼神一時有些語塞，頓了幾秒之後才說：“好吧。”

還是沒辦法做到拒絕那樣一雙眼睛啊。

被趕出廚房之後的程迎夏依然閑不下來，左右瞅着家裏還有什麽事情沒幹，便想起了雞還沒喂。

舀了一瓢糙米，程迎夏學着小花平時的流程去雞窩裏喂雞。

這些該死的令人讨厭的雞，因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此刻都變得有些可愛起來。

程迎夏低頭瞧着，同它們聊起了天：“雖然你們很讨厭，但是你看我也沒有把你們炖了是不是？還好吃好喝把你們供着，等我走了，你們可得想我啊。”

說到這兒她停止了碎碎念，自言自語了一句：“還有妹妹，也得想我呀……”

“不然我多難過啊。”

一瓢米喂完之後，程迎夏拿着瓢回去，正趕上飯做完了。

等坐到桌前看到碗裏的雞腿和桌上一盆香噴噴的雞塊，程迎夏訝異了：“這是什麽？”

小花答：“雞肉呀。”

廢話我當然知道是雞肉。

程迎夏：“你把雞給殺了一只呀？”

小花嗯了一聲表示确實如她所說。

程迎夏開始忏悔起來：“罪過罪過，才說完不炖你們，妹妹就把你帶上了桌，對不起，我的錯，是我沒有看好妹妹……”

小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程迎夏瞬間破功，也跟着笑了起來。

收起玩笑的心思，她拿起碗裏的一只雞腿，放到了小花的碗裏：“你也吃呀，別全給我。”

雞的兩只肥碩大腿全躺在她的碗裏了，小花乖的有些讨打。

小花張張嘴想要說話，程迎夏搶在她前面開口：“閉嘴，讓你吃就吃，哪那麽多廢話！”

小花默默地吞下到嘴邊那些話，安安靜靜在程迎夏的盯梢下乖乖把雞腿吃完了，包括程迎夏挑挑揀揀放在她碗裏的雞塊。

程迎夏對此相當之滿意。

最後一個夜晚了，氣氛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兩人還是該吃吃，該洗洗，該睡睡。

等燈都熄了，程迎夏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睡不着，才發現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有辦。

她想了半天終于想起，又翻身起來，扶着床沿找到開關，把燈摁亮了，才從自己包裏掏出樣東西，回到床邊坐下。

小花一直睜着眼睛看她在房間裏四處走動，不知道她要做什麽，直到程迎夏把手中的東西遞到自己面前。

程迎夏：“我的手機給你，記得要給我打電話或者發短信。”

感覺話說的太圓潤了程迎夏給她下了死命令：“不，是每天都要給我打電話，話費我會定時充的，一定要記得給我打電話！”

程迎夏重複了多次，要打電話，就怕小花不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

手機是程迎夏白天找節目組要的，反正已經是最後一天，節目組就沒怎麽難為她，直接還給了她。

小花蹭着枕巾搖搖頭：“我不能要。”

“給你就收着，”程迎夏瞪她一眼，“我就是想你陪我聊天，怎麽？不樂意嗎？”

這孩子就是太見外了，還得硬塞着給她。

被程迎夏的眼神逼視着，且程迎夏舉着手機在自己跟前半天半天沒有下一步動作，就等着自己去接，小花內心天人交戰，最終說服自己伸手接過了手機，緊緊拽在手裏，仿佛握住了唯一還能與程迎夏繼續聯系的希望。

這個機會她不能錯過。

“這樣才乖。”程迎夏撐着床沿，拂開她粘在臉頰上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烏溜溜的眼睛，言語裏帶了哄騙的性質，“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要記得想我。”

程迎夏也不是一個習慣道別的人，對她來說，以後多的是機會能見到小花，短暫的別離并不能代表什麽，想見的話她随時可以回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在小花的意識裏，離別并不可怕，與程迎夏的離別卻是她不能夠做到笑着接受的。

而這些她不能說，不能外露，沒有資格提出任何要求。

別離的氣氛并沒有在兩人之間鋪散開來，在這樣一個再普通尋常不過的夜晚，程迎夏對她說：“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那麽她便可以等，多久都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诶？我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