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責任
鄉下房子采光不行,小小的一扇窗子還裝了磨砂玻璃,黃昏那點熹微光芒透過窗,只餘一點淺淺的餘韻。
趙單識站在門背後,整個人隐入黑暗中,黎憑只聞其聲,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
黎憑皺起眉,“單識,別開玩笑。”
盡管那天喝醉了,黎憑還是很确定,趙單識身體構造純男性,并非雙性人或其他。
趙單識在黑暗中嘆了口氣,直把這口酸澀的嘆息嘆入黎憑心底。他也不多說,往前走兩步,站到黎憑身前,伸手去抓黎憑的右手。
他手清瘦,手指比絕大部分人細長,抓上來帶着人體熨帖的熱度,将黎憑手腕整個抓在掌心裏。
黎憑下意識掙了掙,卻被趙單識更用力地抓住,直到黎憑的手碰到了他的肚皮。
黎憑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手指底下的肚皮柔軟灼熱,還帶着驚人的彈性,并不像一般的脂肪那樣綿軟。
黎憑将手翻了個面,掌心貼在趙單識的肚皮上。
趙單識單手撩着衣服,輕輕說了一句,“兜兜,動一動。”
黎憑:“什麽?”
他話音未落,趙單識肚皮下有什麽東西忽然動起來,調皮地撞在他掌心裏。
黎憑:!!!
他一下往後退了兩步,反應過來又一步跨回來,扶着趙單識的肩,伸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趙單識的肚皮,眼裏滿載着凝重。
趙單識把衣服放下,有些疲憊地拂開他的手,往前兩步坐在床沿上,“其實我剛開始不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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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趙單識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臉上無聲地笑了一下很快又縮回來,聲音恢複平穩,“我沒想到你會過來,事情瞞不住了。”
黎憑走過來,坐在他身邊。
趙單識繼續低低說道:“原本是我想岔了,你作為孩子的另一個父親,理應知道他的存在。”
黎憑轉過臉,在黑暗中盯着他的輪廓,低聲道:“我很慶幸我現在就知道了。孩子怎麽來的?能告訴我嗎?”
“我是純男性,身上被放置了一枚孕囊,又不巧在那時和你發生了關系,就懷了。”
“什麽?”黎憑沒有聽清楚中間兩個字,“放置了什麽?”
“孕——囊,懷孕的孕,囊袋的囊,一種高科技産品,用于男性伴侶之間孕育的醫療材料。”趙單識道,“很抱歉,終歸是我的錯。”
趙單識不想多說孩子的來歷,黎憑便沒多問,他蹲在趙單識身前,道:“這是我們兩個的問題,你別一個人攬在身上。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我有個發小在W城當醫生,我先待在這裏,等孩子足月了,我去W城請發小幫忙,到時候再把孩子拿出來就行。”
“拿出孩子,你要面臨的風險有多大?”
趙單識:“據評估,在百分之五以內。”
黎憑深吸一口氣,“抱歉,單識,我需要好好想想。”
“師兄。”趙單識看着他認真說道:“雖然你是孩子的另一個父親,但這個孩子是個意外。我作為純男性,你當時和我發生關系時并沒有往懷孕方面懷疑的必要,沒有采取措施也怪不到你。我作為懷孕者,在發現懷孕的第一時間選擇将孩子生下來而不是弄掉他,在懷孕的過程中我一個人承受着,未來我還會把他拿出來并且撫養長大。”
“總而言之,這個孩子将由我一人負責,你并不需要為此感到壓力。”
黎憑剛從孩子的幼兒園開始想到小升初的事情,聞言啞然。
趙單識道:“師兄,我想一個人養這個孩子。”
黎憑問:“你一個人要怎麽養?”
“單身爸爸或單身媽媽多得是,他們要怎麽養我就怎麽養。”趙單識道,“現在孩子上戶口比以前容易,等孩子出生後,我去開個親子鑒定證明,把孩子落戶到我名下,等他夠年齡了,我再帶他去X城那邊上學。”
黎憑皺着眉沒說話。
兩人在黑暗中沉默,趙單識率先道歉:“師兄,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黎憑搖頭,“別說這話。”
趙單識站起來往外走,打算留出時間和空間讓黎憑一人思考。
趙單識走出去後,老爺子正在做晚飯。趙單識走過去幫他燒火,順便烤火。
老爺子問:“你們吵架了?”
“怎麽可能?”趙單識搖頭,“您看我是跟人吵得起來的人麽?”
“那你朋友一人留在房間裏幹什麽?”
趙單識若無其事,“我們合作了一個項目,他真思考項目問題。對了,爺爺,家裏還有幹淨的棉被被單嗎?”
“棉被還有,被單沒了。以前買的那些經不住放,都已經黴爛了。我一人在家,也沒怎麽買過被單,你那床還是我特意趕集買回來的。你朋友跟你睡行不?”
趙單識朝他搖頭,“我喜歡男人,要是擱一張床,我怕他不自在。”
“要麽我去勺子家借一床?”
“算了。”趙單識長呼一口氣,“等會讓他去鎮上投宿吧,反正他開了車來,十分鐘就到鎮上了。”
老爺子想想也是,“那等會問問他。”
黎憑整理心情整理得挺快,趙單識将菜端去客廳時,他已經從房間裏出來。
看到趙單識一人端兩盤菜,他走上前來把菜接過去,低聲道:“你去歇着。”
趙單識也不跟他搶,伸手錘了錘後腰,搬張椅子坐在桌子旁邊等飯吃。
黎憑看他托着腮坐在燈下,眼下的青黑在白皙皮膚上越發明顯,唇色更是淺淡得幾乎發白,心裏不由有些擔心,湊過來低低問:“累着了。”
趙單識:“有點。等我吃完飯我早點睡一覺就沒事了。”
黎憑看着他恹恹的神情,還想開口,老爺子端着最後一盤菜進來了。
黎憑看了一眼,去櫃子裏拿碗筷,學着老爺子中午的模樣,拿開水燙了一遍。
老爺子走過來,“我來我來,你是客人,怎麽好讓你動手。”
黎憑閃身避了一下,将碗筷放到桌上,趙單識站起來拿碗盛飯。
接過趙單識手中的飯,老爺子突然想起來,轉向黎憑問道:“對了,家裏沒有多餘的被子,等會你是去小鎮上投宿還是跟蘊蘊湊合一晚?”
黎憑望了房間的方向一眼,問趙單識:“跟你湊合一晚行嗎?”
趙單識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水早已經燒好了,趙單識吃完飯去洗澡,黎憑忙幫他提水。
老爺子在後面笑呵呵地看着他,眉眼舒展。
趙單識和黎憑躺在被窩裏時九點鐘還沒到,兩人習慣了城市生活,現在還太早,兩人不大睡得着。
黎憑經過幾個小時的思考,坐起來看着躺在旁邊的趙單識,沉聲道:“單識,鄉下不方便,你還是跟我回X市養胎吧。”
趙單識睡意已經上來了,聽到這話他驀然清醒,雙手拉着被子拉到脖子上,他看向黎憑,“師兄,我和孩子真不是你的責任,你……你也不用把我們攬在自己身上。”
興許是晚上,又在被窩裏,兩人都卸下防備。
黎憑溫和地看着他,聲音磁性,“我知道,但我還是想給你和孩子提供更好一些的條件。抛開孩子不說,我們之間也比一般朋友親密,你在這裏過得太辛苦,城市的生活條件好一些。”
趙單識突然挺惆悵,他長長的睫毛半斂着,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光。他道:“我們比一般朋友親密,卻也不是戀人,怎麽能跟你生活。算了吧。”
黎憑沉默。
趙單識等一會兒,輕輕道:“師兄,關一下燈。”
黎憑伸出修長的手臂,摸到牆上的開關,啪一下把燈給關了。
趙單識的呼吸在黑暗中慢慢變得平穩悠長,黎憑卻不大睡得着。他在黑暗中躺了很久,睡熟的趙單識翻了個身,清瘦溫暖的身子貼近黎憑,肚子更是挨在他身上。
黎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趙單識的肚子。
接着黎憑的手被趙單識的肚子頂了一下,裏面的孩子沒消停,連連踹了黎憑的手幾腳。
趙單識不舒服,在睡夢中輕輕“啊”了一聲。黎憑忙把手收回來,不再跟孩子互動,人卻沒挪動,還是貼着趙單識躺着。
黎憑睡得晚,第二天醒來時床上就他一人,摸摸隔壁的被窩,被窩已經不剩什麽溫度,顯然趙單識已經起了挺久。
黎憑躺在被窩裏,鼻端依稀還能聞到趙單識的味道,仿佛他還躺在旁邊安睡。
過了挺久,黎憑掀開被子穿好衣服走出去,老爺子已經在廚房裏燒着開水正準備做早飯。
炊煙袅袅,屋後的山上有鳥兒輕啼,清冽的空氣将黎憑的睡意一掃而空。
黎憑活動了一下,走進廚房幫忙,“爺爺,單識呢?”
“去地裏澆菜去了。”老爺子拿着一個菜籃擇青菜,“估計過一會就能回來。”
黎憑心底一緊,聲音不由提高了幾分,“他現在還去挑水澆菜?”
老爺子狐疑地看過來,“啊?”
“他在哪裏澆菜?”
“就在西邊的山腳下。”
黎憑顧不上什麽,衣角翻飛地往外走,“爺爺,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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