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下)
龍雲沁的微博,李玙以往從沒仔細去看過,因為在他看來:無趣。古代工藝品,古傳統織物,這些東西,在李玙眼中歸于“傳統”這個大醬缸。這樣的微博,就跟微博上那些野史大V,風水大師,收藏大家的異曲同工。附庸風雅,受衆極多。這類博主,很多是營銷賬號,由此騙子比例不低。
倒不至于覺得龍雲沁是騙子之流,他只是品味不高而已。
刷開這個遺棄兩個多月的微博,浏覽博主發的最後一條信息,那是一把團扇。手工制作,扇面用的是老繡片——博文上有說明。這條博文,除去衆多制作過程的照片外,還有個出售鏈接。
點開鏈接,已是過期鏈接。
圖片中,龍雲沁的手指修長靈活,很秀美的一雙手。仔細翻看這一張張制作流程圖,工藝巧妙,他輕易般完成。說解詳細,竟是在傳授如何制作。
他倒是有不少粉絲,兩百多條評論,裏邊有百餘條都在詢問博主去哪了。
微博停止更新的日期,正是秦啓明被逮捕那天。
龍雲沁對這些網絡上的粉絲,沒有一句辭別的話,在現實生活中,對身邊相熟之人,他也是如此。龍雲沁搬離頤園時,沒有告知李玙,搬離後,才讓物業打電話給李玙。仿佛他已是無話可說那般。
這一度讓李玙很惱怒。
翻過兩頁微博,李玙知道了龍雲沁曾有家網店,他在網絡上賣些自制的小玩意,折扇袋,團扇之類。而至今日,這家網店已是荒廢,再無任何一樣商品。
他很用心,抹掉自己的痕跡。
空號的手機,難以抵達的偏僻之地。
他躲起來,也許是有意為之,也許是特意為之。
袁晉的工作室,那日路過,似乎生意還不錯。那日在龍雲沁家中,見到縫紉到一半的旗袍,只怕也是這工作室接的一單生意吧。
龍雲沁有多想開家工作室,李玙很清楚,龍雲沁不止一次說過這是他的夢想,甚至也直白的說過,他和袁晉資金不足。
李玙很有錢,他繼承的財富,常人無法想象。但是他對龍雲沁幾乎沒有過任何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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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冷漠,使得龍雲沁最初進出頤園,都被門衛攔阻,因為他穿着低廉。高檔小區的門衛擅長從人群中區分貧賤,他們眼神如此犀利,仿佛個個福爾摩斯。
微博翻到第三頁,一則博文裏,龍雲沁絮絮叨叨說着:“同學會,今天回學校。突然想起,我其實沒有離開它多久。畢業後,有段時間很窮,常常走半個多鐘去食堂吃晚飯,再走半個多鐘回家,一頓飯能省幾塊錢,而且管飽[笑臉]。"
李玙目光在這條博文上停駐了很久,他和龍雲沁相識時,龍雲沁畢業沒多久。
他記得不只一次,龍雲沁說:“我在學校門口等你。”
李玙開的是名車,李玙認為這是種學生仔熟練的炫耀手法。李玙挺厭煩的,所以他只去學校門口載過龍雲沁一次。
也許龍雲沁微博上的話,只是博同情,并非實情,也許他那時候真得曾窮困至此。
那時,李玙時常接走龍雲沁到頤園相會,卻是不曾想過這之前,約他吃頓飯。
因為沒放在心上,也因為本來便帶着輕慢不屑的态度。
李玙接觸過不少身世悲哀之人,如果那時候他知道龍雲沁貧困的情況,大概,恐怕必然也是漠然。他不是救濟者,他知道這個世界窮人的悲哀,而窮途潦倒的人,數量何等龐大。街上随便問個流浪漢,哪個不凄苦?那些隐匿在夜色中招攬的女人,真有哪個家世富裕的,早成為一則新聞。
這不是他見過最慘,也不是他見過最值得憐憫。
這卻是曾與他有體膚之親的人,他們甚至還同居生活過。
車再次路過袁晉工作室,已開走,卻又拐回。李玙下車,走進這間在他看來裝潢怪異的店面。未入門,女助手熱情洋溢迎來,李玙沒理會她,徑直往裏頭走,他已看到站在大屏風隔開的內廳中的袁晉。袁晉在招待一位徐娘半老的顧客,見到李玙,他顯得很茫然,畢竟平日不曾往來的人,且是個極難招待的。袁晉臉上堆笑,将李玙請至茶桌旁落座。
“袁先生,知道雲沁的去處嗎?”
袁晉聽得一愣一愣,而後搖着頭說:
“聽說小龍回家了,手機號碼更換,我也沒聯系上他。”
李玙看着袁晉開封一罐山泉水,悠然接水,準備泡茶,那套茶具,相當精致。他還記得袁晉當初和龍雲沁在旗族工作室都是端茶倒水的學徒。
“這工作室開業沒多久吧。”
“一個多月了。”
“我記得,雲沁曾跟我說過,他想和你開間工作室。”
袁晉拿茶巾擦拭水漬的動作停滞,擡頭看着李玙,顯得很吃驚。他隐約有些知道龍雲沁和李玙的關系,但是不知道小龍原來也曾和李玙提過。和李玙提這種事,簡直是自取其辱般,李玙完全看不起他們這個行業。
“有這回事,也不怕笑話,當時我和小龍實在連租個店面的錢都拿不出來,便也作罷。”
端端正正給李玙遞過杯茶,袁晉知道李玙不喝外面的茶——以往在旗族工作室便招待過他。
“後來,我找到了投資人,可惜小龍卻說他不合夥了。”
袁晉擡手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的動作細微,李玙捕抓入眼,那是一枚碩大的鑽戒。
“什麽時候的事?”
“在那場國畫展前,挺久了。後來嘛,你也知道。”
袁晉的性子直率,他聽聞那場國畫展的事情,并且對龍雲沁抱着十成的同情。
李玙确實知道,後來龍雲沁深居簡出,再後來便離開了S市。
“不知道小龍去了哪裏,他那性子,沉默寡言,什麽事都藏心裏。我倒是問過秦啓明,上次他去畫廊交畫,正好被我遇到,他說小龍回家了。我那時匆忙也沒多問。要不,你去問問秦啓明?我覺得他肯定是知道,小龍和他最知交。”
辭別袁晉,驅車上路,李玙想着袁晉那些話。袁晉很可能說的是實話。其實根本無需跟袁晉對話,作了件毫無意義的多餘事。卻就在開車離去,又折回那刻,李玙也不知道自己內心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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