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那晚離開延和居時,葉佳妤将用絲巾包裹着的玉镯碎片小心遞給沈硯行,又從他手上接過了沒來得及吃的蛋糕。

然後有些期待又有些擔憂的走了,沈硯行并沒有跟她保證一定修複如初,畢竟他連玉镯的損壞程度都還沒鑒定過。

第二日的陽光很好,春節越來越近,也不過還有将将不到半月的功夫了。

沈硯行拿了幾張舊報紙,慢條斯理的在條案上鋪好,又把裝了工作的小木箱放在上邊打開。

面前是葉佳妤那碎成了三截的玉镯,沈硯行仔細端詳過,斷面很完整,屬于易于修補的範疇,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他拿起一截殘片對準了從旁邊窗棂漏進來的日光,在日光裏質地細膩的翡翠純淨無瑕,顏色是紫色和綠色共存,是難得一見的春帶彩,在光的照射下殘片呈半透明至透明狀,已是翡翠中的極品。

沈硯行內心既咋舌又可惜,他早知葉佳妤這支手镯的珍貴之處,否則也不會她一日沒帶就被他察覺,但如今原本完美無瑕的玉镯變成這樣,內心的遺憾多少都是有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有些感慨,這樣一支堪稱極品的老坑玻璃種春帶彩,但凡略識貨的都能領會到它的價值,可見葉家将葉佳妤看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呼了口氣,開始專心致志的修補這支有了殘缺的極品。

大漆調好,小心的塗在兩截斷面之間,斷口接好之後,沈硯行将镯子小心翼翼的放進陰幹箱,又在旁邊放上濕毛巾保持濕度,等待大漆将幹未幹的時機到來。

大漆幹燥的特性俗稱陰幹,需要空間裏有足夠的濕氣,溫度越高,越是吹風,則幹得越慢,因此梅雨季才是沈硯行工作速度加倍推進的時候。

可惜此時已是冬季,天幹物燥,空氣寒冷,他只能使出等字訣。

完成這個步驟,已經是下午三四點,葉佳妤拍攝任務繁重,料想今日不會出現了,他便拍了張照片發給她。

隔了一個小時之久,她才姍姍來遲的回複了個哭臉,“都醜成這樣了,它還能搶救得回來麽?”

沈硯行失笑,認真的回複她,“這才是第一步,等修複全部完成,或許會好看些。”

在有些漫長的一周多時間過去之後,沈硯行在周末這天邀了葉佳妤到延和居,他要給這支玉镯進行貼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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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镯子已經完全斷裂成了三半,如果按照金繕修複的基本做法,只要用大漆黏合兩個斷面再加以描金或貼金就夠了,但是考慮到它的牢固度,沈硯行選擇用桑蠶絲在斷裂處進行了纏繞,如此一來,貼金的面積就此原有的一條小縫隙寬了些許。

但他征求過葉佳妤的意見,得知她日後還是會常佩戴,為了不再造成不必要的損壞,也只能這樣修補。

葉佳妤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莫桦給她沖泡好的花茶,茉莉龍珠的香氣氤氲在空氣分子裏,她的目光一動不動的停留在不遠處的男人身上。

周遭的一切他恍若未聞,外間有人走過傳來的說話聲,旺財着急無聊偶爾發出的嗚嗚聲,她和莫桦時不時的對話,全都無法讓他分心。

他一手鑷子一手玉镯,小心的貼金描金,通透的春帶彩在他指尖漸漸多了金色的光影在流動。

葉佳妤有那麽瞬間看得癡了,她知他生的極英俊,此時垂着眼睛,平日裏偶爾稍顯銳利的眼神被長而密的睫毛掩藏住,恍惚間,竟有一絲溫柔的味道。

莫桦沒有再來打擾她,此時的延和居裏一片寧靜,葉佳妤垂眼呷了口茶,忽然生出些隐居鬧市的錯覺來。

她想到有做房地産的舊時同學曾經在班群裏讨論,說現下安靜之處的房子貴,鬧中取靜的房子更貴。

那時她不解,而今想來,不過是人們既要方便,又要安靜罷了,總想兩全其美,那必要付出許多,金錢或者其他。

在春節之前,葉佳妤終于取回了金繕好了的手镯,沈硯行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興高采烈的将镯子重新套回腕上,“怎麽樣,補得還合心意罷?”

“好看,我很喜歡!”葉佳妤擡起手腕沖他晃了晃,歪着頭道,“你替我補好了手镯,我要怎麽謝你才好?”

若是換了旁人,大約就是将修繕的費用給他,畢竟上面用的金粉金箔都是真金,且這個過程要花的心力巨大。

可是葉佳妤不是旁人,沈硯行笑笑,目光有些閃爍,“或許……我可以請你陪我去買些年貨?”

葉佳妤愣了愣,沒來得及問就聽見他繼續道:“我家幾位長輩老的老忙的忙,我大哥也忙得很,只有我游手好閑,可說實話,我實在不是行家。”

“好啊,那我就給你當參謀,我家的年貨可都是我備的呢。”葉佳妤笑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來。

沈硯行笑着點頭同她約時間,說話時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她的手腕。

春帶彩裏的春來源于紫羅蘭色,總是帶着一絲妩媚與神秘,配着通透的綠,更加顯得柔情似水,他以描金沿着裂縫繪了蘭草紋,又在這份婉約裏增添了三分的雍容華貴。

那抹迎着光線閃爍着暖光的金色,扣在她的手腕上,愈發顯得她膚白如玉,瑩瑩生輝。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這種名貴之物,它們的光芒無法蓋過她本身的風采,只是一個恰到好處的配角,将她的驕傲襯托得淋漓盡致。

沈硯行不由自主的露出抹笑來,莫桦遠遠看着他,心裏忽的一動,像是意識到什麽,卻偏又沒有抓住。

等她眨了眨眼睛再看過去,沈硯行又恢複了一貫的平淡清冷,眉宇間依舊波瀾不興,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麽可讓他激動的。

轉天是周日,葉佳妤和沈硯行定好了去年貨市場買東西。

置辦年貨這件事,在大多數家庭都被自動劃歸主婦名下,葉家是沒有主母的,周蕙在早在兩個星期之前就回了娘家,葉佳妤自然也不可能求助于母親。

因此她早早就将這件事拿了起來,歷年來葉家過年要用的海産幹貨、瓜果紅封和酒水飲料都是她一手準備的,通過網絡和市場,全方位的撒網搜羅。

對比之下沈家要簡單得多,穆教授倒是主婦,但她忙得很,常常是去了市場随意備些待客用的東西以及走親戚的禮品就作罷,按她的話說,反正到了大年初七初八市場和商場就營業了,要什麽都有。

近兩三年她逐漸将這種事交給兩個兒子,沈硯書倒還能躲一些懶,到了年底,他大半時間都在同要參加春節晚會演出的學生和同行在一起。

唯有沈硯行這個在父母眼裏閑得什麽都不多就時間多的沒法躲,穆教授一個電話打來就說一句去買年貨,他連一句話都沒說那頭就挂斷了。

“這邊是菜市場,來訂雞鴨魚,回去了你放在冰櫃裏凍上。”葉佳妤一面說一面領着他往裏走。

說實話沈硯行是沒怎麽來過菜市場的,上一次來都不知道是幾時了,他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努力的忍耐着菜市場特有的腥臭,還要避開擁擠的人群。

他擡眼看去,走在前面的葉佳妤卻仿佛安步當車,慢悠悠的,一家接一家檔口看過去,顯見是常來。

“阿姨,你這兒廿九的時候還開不開門,我讓人來取。”人多嘈雜,葉佳妤說話都要提高音量。

得到檔主的肯定答複,葉佳妤拉了拉旁邊的沈硯行,讓他将聯系人和電話告訴店裏的老板娘,然後付了定金離開。

離開菜市場,葉佳妤指揮着他去另一條街,“現在我們去買海産幹貨,還有瓜果幹果,酒水這些我就不幫你了,你懂得應該比我多的。”

“要準備這麽多東西啊?”沈硯行走了一趟菜市場,覺得自己實在長見識,又覺得有點害怕。

葉佳妤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的道:“肯定的呀,雖然春節就休市一周,可總要吃飯的,而且家裏會來客人罷,不好不準備的,難道你家不是麽?”

沈硯行苦笑,“我家都是便飯,便飯。”

會來沈家拜訪的親朋都習慣了穆教授的簡單,反正平日裏大魚大肉吃多了,來拜年也不是為了口吃的,大不了就下館子去嘛。

若是來的是學生,就更好辦了,好些學生會帶着食材來,連館子都不用下了。

葉佳妤驚奇的看着沈硯行,仿佛他在開玩笑,沈硯行見狀無奈極了,“實在忙,而且外間人這麽多,你看剛才在市場,我都要走不動了。”

葉佳妤搖搖頭噗嗤笑了聲,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沈硯行露出這種無可奈何的苦惱表情。

到了海産批發市場,這裏同樣蜂擁着許多采購年貨的市民,葉佳妤這次再沒有一家家看過去,直接将沈硯行帶到了常來往的店家那裏。

“陳姐,帶了個朋友,你給拿些幹貨,照着我的分量減一些就是了。”她笑着開門見山說明來意。

老板娘是個四十多歲的圓臉中年婦女,臉上挂着笑,看起來十分和善,一面拿東西一面問道:“小葉,這是你男朋友哇?”

“……陳姐別瞎猜,我要是有這麽個男朋友,我爺爺要高興瘋喽。”葉佳妤先是一愣,下意識看了眼沈硯行,随即忙開口打哈哈。

沈硯行只是笑着,并不言語,這一刻他仿佛只是葉佳妤的跟班,跟着老大出門,指哪兒去哪兒。

到底也是累世書香,過得再如何簡單也還是追求品質的,沈硯行自然見過大把好貨,也一眼就看出葉佳妤帶他來的這家店很有些真材實料。

除了幹貝這些海産,還有菌菇幹貨,沒過多久倆人就拎着三大盒的東西轉戰了。

接下來葉佳妤還帶着沈硯行買了些幹果和水果,另外瓜子糖果餅幹巧克力這些都要備好,因她問明白了過年期間的确有小孩子會造訪沈家。

“啊對了,你家春聯要買麽?”葉佳妤将東西全都放進後車廂,忽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一樣東西。

沈硯行忙擺擺手,“這些都是自家寫的。”

“也是,我差點忘了你家長輩都是飽學之士。”葉佳妤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沈硯行失笑,“要不然我給你家送一套?我家老爺子閑着也是閑着。”

葉佳妤一愣,随即眼睛都亮了起來,“真、真的麽,會不會太麻煩了?”

沈老爺子的書法作品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千金難求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得到他親手寫的春聯。

沈硯行見她如此,忍不住笑出聲來,“怎麽會,寫幾個字罷了。”

葉佳妤連忙謝了又謝,嘆道:“回頭我爺爺肯定特別高興。”

頓了頓,她又囑咐道:“廿九那天你記得去市場取肉,還有青菜也一并買好了,要是三十再買青菜,就得早早去。”

沈硯行道好,手裏方向盤一打,離開了人擠人的采購市場,轉往葉家方向去了。

等到晚上穆教授看着小兒子辦回來的年貨,一樣樣都是齊全的,還有他說的廿九才去取的鮮魚鮮肉,不由得咋舌,“我自己都沒辦這麽齊全過,阿行,不是你一個人辦的罷,莫桦幫你的?你別總使喚人家小姑娘。”

沈硯行聳聳肩就要反駁,沈硯書卻搶先了道:“媽,不是莫桦,應該是佳妤給他幫的忙。”

想到自己換下來的尚有菜市場那股腥臭味的的衣服,沈硯行有些嫌棄的點點頭。

穆教授愣了愣,“佳妤?是誰?女的?阿行你有女朋友了?”

她接連的問句讓沈硯行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葉家的女孩子,前幾天替她修了個手镯,我就請她幫個忙,大哥和老辜他們也認得她的。”

沈硯書點點頭,表示他說的是真的,穆教授啧了聲,“我就說嘛,怎麽可能阿行一個人能考慮這麽多,呵,我當初就該生個女兒,怎麽就倒大黴養了你們這麽兩個兒子,一點都不貼心。”

這也能挨頓擠兌,沈硯行兄弟倆對視了一眼,目光一觸即分,各自看向了別的地方,面色淡定得可以。

“要好好謝謝人家,知道麽?”穆教授回頭交代了一句。

沈硯行嘴唇勾了起來,“知道了。”

穆教授見他神情輕松,仿佛還有幾分愉悅,有些話想問,又怕時機未到,糾結了片刻,終究是暫時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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