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之初
畢業時的同學大都年輕氣盛,或出去闖蕩一番事業,或背井離鄉。孤身在外困境重重,荷包空了,在單位被小人害了,有苦自知,但父母無一例外的關懷總能讓人有安全感。
柯涵沒有那樣的家庭,他從小到大就明白一個道理: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而這句話在他二十五歲那年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跟嚴揚是系裏數一數二的才子系草,嚴揚是高冷學霸,無論男女從來不茍言笑,而他就是照着冰山的太陽——只有他才知道冰山裏藏的是岩漿,而冰山的熱情,也是只給他一人看的秘密。
他總會納悶地問嚴揚:“你人前人後差距怎麽這麽大?對人家冷冰冰的,只有我才知道你其實是個逗比。”
嚴揚只是揉他頭發一把,問他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柯涵卻不知道,在宿舍的無數個夜裏,睡在自己對面的好友心中百轉千回,無數次輕吻他的臉。
等到他總算有所察覺時,已經快要畢業了,他不願意兩人如此要好的關系,被自己不确定的猜測拆開,對待嚴揚一如既往。
柯涵跟家裏要了最後一筆錢,用那筆家裏虧欠他的錢,跟嚴揚合開了一家公司,兩個人揣着不同的心思你讓我、我讓你,最後還是柯涵做了大老板。
開始的兩年公司風生水起,接近年末時,國外來了一個鏡頭經銷商界大佬想要跟他們合作,由于預算上的失誤,公司一下背了四百多萬的債。
這下真是連自己都靠不住了。
柯涵是公司主要負責人,所以背了大鍋,他想像以往無數次遇到麻煩一樣,自己咬牙挺過去,他決不能讓家裏知道這件事,絕不能接受那個男人刻薄犀利的諷刺。
而嚴揚幫了他、也是幫了公司一個大忙,他找人為公司做了擔保,借了500萬的高利貸,可解燃眉之急。
拆東補西,燃眉之急确實解了,後續問題又來了。因為前期資金推遲到位,後期周轉的資金滞後,追債的人三番五次找上門未果,終于被激怒了。
柯涵無數次回想起來,都覺得那是自己最狼狽的一天,嚴揚去跟外方交涉錢款問題,不知什麽時候能回複,對方抓了一名公司員工,他被人打得站不住坐倒在草坪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甚至在心裏默默祈禱,如果有個人來救了他,他願意以身相許,雖然身體差點被打殘……
“今天你選吧,手?腳?還是我們輪了她。”
柯涵年輕氣盛,完全不拿威脅當回事:“跟她有什麽關系,來啊,手還是腳?随便打呗,反正打到我沒有勞動能力,更還不上錢。”
“少廢話!”
那個小姑娘是財務部的,怎麽也想不到會攤上這種倒黴事,看着自己老板被打得全身是血,她想攔又不敢,吓得尖叫起來。
柯涵感覺自己應該是內髒哪裏出血了,胃部痛得死去活來,被他們用木棒打到了頭,暈得不行,幸而小員工不再哭唧唧,還知道喊一聲。
他聞到了燒烤的煙味,猜想這應該是學校或者商圈附近,應該有不少人能聽得見,就看運氣好不好,有沒有人管這檔閑事。很幸運,過一會有個人就走過來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陳梓霖。
柯涵視力很好,加上兩年多當HR的鍛煉,幾秒就把人掃了一遍。他還帶着那種學生特有的青澀,鼻梁高挺,嘴唇抿出一道好看的線條,單眼皮,可以想象笑的時候能彎出個勾人的弧度。烏黑的眼睛看過來,帶着一股震懾之力。
柯涵看到他避開鋒芒,只是看着這邊。不動,也不說話,給人一種奇異的壓力。
他在心裏暗道聰明。如果那人貿然問“你們在做什麽”,或是“住手”之類的話,那他必然也要被牽連進來,相反他什麽話也不說,對方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果然,讨債的見有人來了,顯然也估計到周圍人不少,低聲放下狠話就走了。公司的小姑娘也慌裏慌張地跑開,只剩下陳梓霖還站在那。
柯涵心裏松口氣,全身的疼一股一股泛上來,顧不上看身後是什麽植物,往上一靠緩解體內的疼痛。他看到那邊的人也明顯松了口氣,以為他不會再管自己,卻看到對方往這邊走過來,蹲在他面前。
“你怎麽樣?”
盡管柯涵快疼得暈過去了,也只是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多管。炎熱的夏夜裏,那人聲音涼涼的,有些緊張過後的沙啞,帶着一點鼻音,撒在他心上,讓傷口的灼痛也稍稍平複。
這時高高的灌木叢那邊傳來一聲呼喚,那人轉過頭大聲應了一句:“這呢……來了!”
這一聲也給他提了個神,柯涵稍微精神了一些,擡頭看到那人站起來掏着褲兜。過一會把幾張紙幣和一包紙巾塞到他手裏,低聲關切道:“我走了,小心點。”
路燈給他照出一層好看的光暈,那一刻柯涵有點迷糊地想:就算公司最好的燈光打到他身上,肯定都沒有現在好看。
那人早恢複了淡定,懶懶地揣着兜走遠。柯涵坐在那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才站起來,低頭看看手上的東西——四百二十五塊錢,一包心相印紙巾,還有……一張圖書館卡?
柯涵第一反應是擡頭看看他有沒有回來找,最後發現人都沒影了,才低下頭,接着路燈看那張卡上的內容。
M大圖書館借書卡,陳梓霖,2009級廣播電視新聞學(1)班。
柯涵盯着那個名字半天,牢牢記住他的臉,把那張圖書館卡放在衣服內兜,打開紙巾擦了擦臉上的血污,攥着四百塊錢,一瘸一拐地往最近的醫院走——他被讨債者追得太急,從家裏出來什麽都沒帶。
陳梓霖真的像幸運之神,那天遇見他後,柯涵這邊就接二連三地傳來好消息。嚴揚不知用了什麽辦法,交涉很成功,兩天後資金就到賬了。從那以後直到現在,公司還都順風順水。
那一面,陳梓霖從始至終只說了三句話,一句撫人,一句醒人,一句柔和地按在他心上。這三句話,讓柯涵記了他三年。
M大很好找,陳梓霖更加好找。柯涵很多次想當面跟他道謝,只是不知為何,看到那人抱着籃球與自己擦肩而過時,他嘴裏的話說不出來,兜裏的圖書卡也掏不出來。
他開始頻繁地去M大,遠遠地看着陳梓霖,并不打擾他的生活。看他拎着攝像機在校園裏拍攝,看他急匆匆沖進教室,看他拿着一摞論文資料進出複印社,看他笑着把單車騎得風一樣快。
過了沒多久,陳梓霖畢業了。柯涵去M大找他的工作信息時,才發現自己這幾個月做了多麽奇怪的事情:看着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生活的點點滴滴,甚至已經不滿足于這樣的注視,他想要陳梓霖進自己的公司,想要跟他有交集。他這才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柯涵沒想到那晚竟然“一語成谶”,在陳梓霖救了自己後,他不僅要以身相許,連心都賠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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