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公元二OO九年。說好要來的雪失約了,這座城市在經歷了一場降溫後又恢複了它半冷不冷的狀态。
聖誕節臨近,湊熱鬧的商家紛紛在門口擺放上塑料假松樹,點綴得赤橙黃綠青藍紫看得人眼花。用吳鳴的話來說:滿大街都是土人,過啥洋節,簡直地,磕碜到姥姥家了都。
外表溫文的吳帥哥那東北腔一冒出來,又成功地把囧孩子逗得笑個半死。
笑完了,文諾照例蹲在片場角落打他的游戲,耳朵裏塞着耳機,還剩一格電的手機打開來擱在手邊,以防萬一有機器需要修理。
他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态度很明智,因為BH的制片人又跟錢梅二導嗆上了。
錢大胡子解釋了幾句,發現根本就插不進趙制片密不透風的話裏去,于是很郁悶地閉了嘴,由棉花套子梅副導去跟那機關槍較量。
聽了半天,吳鳴只隐約聽出事關預算超标。他對這種經濟上的事務是一向不感興趣兼不明就裏,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上去勸阻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想想自己笨嘴拙舌根本不是那趙大小姐的對手,更何況上回為那娛樂小報的事已經惹得她生過了一場氣,就低了頭,假裝專心研究劇本。
瞄準了敵人的要害正要扣動扳機,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心頭鹿撞的同時,文諾感覺到眼皮上一片溫熱:是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連耳機都被碰掉了。他想都沒想一巴掌朝後拍過去:“搞什麽,想吓死我啊?”
眼前恢複光明,是李東行這不知死活的家夥,笑嘻嘻地眼睛賊亮:“我有好消息,你猜是什麽?”
哼,這無根浮萍似的的野小子能有什麽好消息?文諾繼續敲擊鍵盤:“愛說不說,我才懶得猜。”
東行倒也不惱,拿掌心在小孩毛茸茸的後脖頸上摩挲:“我跟人約好了後天去錄音室,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錄音室?”文諾高擡貴眼看看興高采烈的李主唱,“你們樂隊寫的那些玩意兒終于有人要了?”
“嗯!”東行使勁點頭,手掌一路向下,且摸且掐,直到覆上某個關鍵部位,被文諾一巴掌拍掉。
“那恭喜你們咯。”文諾不堪其擾地将游戲暫停,“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哪,你看這個!”東行變魔術般不知打哪兒掏出一張樂譜。
深黑色的眼睛裏帶着猶疑,文諾到底還是接過了那張紙,低頭看去。
是一首慢搖風格的譜子。簡潔而優美的旋律,溫柔得令人心醉,并且極易上口,看着看着文諾就不知不覺哼了起來。
東行看着那個投入到音樂世界裏物我兩忘的小孩,笑意揮之不去,等他哼完一段,才開口問:“怎麽樣?不錯吧?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文諾把樂譜還給他:“很适合你唱。”
東行推他回去,十指交纏間藝術家居然有些臉紅:“別啊!說了是為你定做的!我這音質不夠厚實,唱不了!”
文諾把電腦收起來,靠在身後一只道具箱上,黑色外套與灰色毛衫襯得肌膚近乎透明,眼珠越發黑得無法捉摸:“誰叫你來的?”
“你什麽意思啊?”東行色厲內荏地兇他,“合着我這好心你是當成驢肝肺啦?”
文諾執拗地重複問:“誰叫你來的?”
四目相對,兩雙同樣晶澈透亮的黑眼睛對峙着。最終,還是東行敗下陣來:“OKOK,就告訴你又怎樣?是你那天在520工廠的演唱會上被人相中了!人上趕着要給你出唱片,哥們兒跟着沾你點光都不成嗎?”
空調開得太大,車廂裏悶得透不過氣來。子皓按下電鈕,降下車窗玻璃,掏出雪茄煙盒。
前排的成深咳嗽一聲:“喂!”
子皓裝作沒聽到,點着了煙盒裏附的木片,一股香柏木的香氣在車廂裏開始蔓延。
成深嘆口氣:“我知道,你對我的決定很不滿。可是你也聽過了,他的聲音難道不值得投資?”
娃娃臉經理嘟着嘴生了幾秒鐘悶氣,才開口回答:“值不值得是一回事,你這樣做無用功是另一回事。”
“什麽叫無用功?我說過了,只要小諾高興,我做什麽都可以。”
子皓已經點着了雪茄,不疾不徐地吸一口:“你還真當自己情聖了!”
成深已經發動了車,向片場開去:“你想太多了,這不是一千年前,我不是梁王,他也不是什麽文将軍了。”
“哈!”子皓向後座椅上一靠,發出一聲怪笑,“你敢說你現在這樣做不是為了補償他?”
街燈的光芒投映在靳大明星那雙著名的俊目裏,流光璀璨,卻帶着說不出的寂寥:“補償?那樣深的傷害,無論做什麽,又如何能補償?”唇角牽動,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子皓,你知道嗎,直到現在,我還會夢見那日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時間過去得越久,影像反而越清晰。”
後座上靜默無聲,仿佛方才還在出言譏諷的人已經憑空蒸發。
再拐過一個彎,片場就到了。成深心事重重,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點住剎車,一任車身高速傾側,駛向目的地。
那輛自行車的出現毫無征兆。成深只來得及看見它自黑暗中突然浮現,形同鬼魅。
扶在方向盤上的手本能地轉動,刺耳的剎車聲響了起來。
可惜,已經晚了。
一剎那,曾經聽過的那句話又在耳邊響了起來:“那小子,會害死所有愛他的人。”
從交警隊出來,一行人都默默無語,SUV裏靜得人昏昏欲睡。
趙晚亭口袋裏傳出的午夜兇鈴把衆人都吓了一跳。她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幾秒才掏出手機:“喂?是我。”電話那端的人急急忙忙說着什麽,她卻始終毫無表情,最後恹恹地答一句,“知道了。”就合上了手機蓋子。
梅瘦子小心翼翼地問:“誰啊?”
趙暴君也許是累了,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溫和:“金總打來的。他說手術已經結束,12小時內如果不出問題,基本就沒生命危險了。不過,可能臉上會留疤。”
“這樣啊。”瘦子摳着下巴上的一顆痘痘,“那他以後還能演戲嗎?”
錢大胡子重重一拳砸在椅背上,把開車的吳鳴吓了一跳:“這臭小子!他到底是搞什麽鬼會橫到人家道上去?害得人靳成深為了不撞到他只好去撞樹!”
瘦子和暴君都沒出聲,倒是吳鳴接了一句:“好像騎自行車那個不是小諾吧,他只是坐在後座上。”
做舅舅的開始蠻不講理了:“反正都是他的錯!不好好擱片場呆着,就想着跑出去玩兒!”
這顆豆腐心的刀子嘴又來了。吳鳴搖頭笑笑,沒再說什麽。
走廊裏很安靜。白慘慘的燈光照在綠色的等候椅上,讓人總有種幽靈即将浮現的錯覺。
看到那個背着黑色背包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有那麽一秒鐘,子皓還真以為自己看見的是鬼。
然而不是。隔着略帶涼意的棉質布料,子皓能感覺到那溫熱的肌體,幽深的黑眸裏雖然沒有熱度,卻很明顯是有血有肉的人的眼神。
看起來是扶着文諾的手實際上緊緊摳進了肩頭的肉裏,那小子卻像完全沒有痛神經似的平靜地問:“他怎麽樣了?”
“手術很成功。醫生說會沒事的。”子皓仔細端詳着眼前這張臉,也說不上是有多傾國傾城啊,為什麽偏能教那麽些優質男人一個個飛蛾撲火般被吸進他的光焰裏去?
顧自想着心事的甘總沒有控制手底的力度,文諾鎖骨幾乎要被他卡碎,忍不住向後靠去,卻被椅背擋住了,于是擡手想要撥開那只有力的手,卻被對方順勢攥住了手腕。
子皓将文諾雙手都收入掌握之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若有所思:“那麽,是因為你這死犟到底的性格吧?可是這又有什麽吸引的?沒嘴葫蘆一個,悶都悶死了。”
“你發什麽瘋?”文諾終于顧不上得罪大客戶,起腳去踢那沒完沒了自言自語的家夥胫骨,“放開我!”
子皓逼上一步,膝蓋卡在文諾兩只膝蓋中間,強迫他停止動作,并且俯身将他雙腕壓在椅背兩側。兩人姿勢一時間看上去暧昧至極。
“告訴你,靳成深,他就是那個幕後操作想要給你出唱片的人。怎麽,覺得意外?而你的回報呢,就是害得他出車禍!你就是個天生的害人精!”娃娃臉嘴唇幾乎貼在了文諾耳朵上,厲聲的訓斥震得他腦中嗡嗡直響,“離他遠點!離吳鳴也遠點!你要真喜歡他們的話,就不要再害他們了!”
這小孩的性格确實特別。被一番語言轟炸後,并沒有試圖反駁或辯白,只是靜靜地看着子皓,直到後者松開手站起來,洩氣地聳聳肩:“好吧,那是你的生活,你自己考慮,好自為之。”
說過之後,子皓就轉身朝觀察室走去,也懶得去管身後那人反應了。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和亂糟糟人聲傳來,瞬間被空曠的走廊放大了數倍。是劇組的人到了。
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仍然是吳鳴。那雙熟悉的眼中目光依然柔和,就算有什麽疑惑,也已經被深深隐藏。
“臭小子,等會兒再找你算賬!”錢導目不斜視,準确地一掐,在外甥耳朵上留下一道紅印,匆匆随着人群走進了觀察室。
吳鳴落在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滿臉委屈揉着自己耳朵的小孩,擡起右手食指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也跟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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