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公元二OO九年。

雪一直下,在這座南方城市中造成的直接效果是街上冷清得像大年夜,空蕩蕩看不到人,連擺攤的小販和乞丐都找地方取暖去了。

手被凍得拿不住鼠标,文諾放棄了打游戲的念頭,開始仰臉望着對面樓頂上的大幅廣告牌發呆。

“死小子你在這兒幹什麽?”

忽然伸到後領子裏的手雖然不是很冰,還是讓文諾整個縮了起來:“沒沒沒什麽,放手啦危哥!”

游危的手在他肩胛骨下方掐了一下,才離開來到他下颌上:“為什麽不進去?呆這兒是想冷死自己嗎?”

“我工作牌弄丢了。”

囧孩子悶悶的回答過後一秒鐘,游危放肆的大笑聲把一旁的門衛吓了一跳。一邊笑着,游大人一邊拽着小孩的手往門裏拉:“你敢再笨點不你?沒工作牌就呆這兒凍着,你那麽高智商是拿來澆花用的嗎?”遭遇的掙紮讓游大人有些意外,“怎麽,不想進去?”

那雙深黑色眼睛裏看不出什麽情緒:“鳴哥呢?”

游危愣了一下,随即“切”了一聲:“小屁孩,原來你是別扭這個!你鳴哥忙着回答記者提問,沒空來管你,行了吧?”

“我沒別扭------”

那回答的聲音太低,以至于游危根本沒聽清,只顧忙着與門衛交涉拿眼神殺人。

其實在這場首映式開始前,就已經有什麽東西不對了。交流的時間慢慢在減少,兩人在一起時男人一而再的走神,隐藏在溫柔外表下的漠然,已經明顯到了無法假裝不知道的程度。

是什麽占據了你的心,讓我再也觸摸不到它?

會場裏暖氣開得很足,有幾個上蹿下跳的記者穿得太多,弄到滿頭大汗。

兩人進去的時候,正趕上有個記者在向吳鳴提問,關于前段時間那個緋聞。

吳鳴還是一以貫之的未語先笑:“呵呵,這個問題,你該去問那個報道的記者,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啥時候就談上戀愛了,人家比我清楚哈!怎麽說呢,我這樣的,應該算是被戀愛吧?”

大胡子在旁邊一陣狂笑:“小吳,咱還是被獲獎比較好,這個被戀愛沒啥好處,扔了它!”

滿場歡笑。顯然人們都很欣賞小吳的綿裏藏針與大胡子的直言不諱。

唯獨文諾面無表情,只靜靜地盯着臺上的人看,目光渙散沒有确定目标。

大胡子,你外甥倒是想做強力膠黏牢人家,可那對象要是不粘鍋怎麽辦?

手機響了好一陣子,反應遲鈍的小孩才慢吞吞将它從口袋裏掏出來:“喂?”

“你還好嗎?”

大腦中一片空白。這個人,怎麽會好像能元神出竅,遠遠地就看到了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文諾的沉默似乎讓對方非常着急:“喂你沒事吧?還在首映式現場嗎?太悶了就出來,不過要小心,別凍着了--------”

“你真啰嗦。”

恢複正常的毒舌倒是讓那個人松了口氣:“我就是想确定一下你好不好,不知為什麽有點心神不寧--------”

“你不是傷了肋骨嗎?別說那麽多話了,我很好,不用你操心。”會場裏又是一陣哄堂大笑,不知是誰又成功地抖了個包袱。文諾咬了咬下唇,呼出一口氣,“算了你好好休息吧,謝謝你的關心。”

收起電話,突然搭到肩上的胳膊吓了文諾一大跳。回轉頭,正對上游危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小屁孩,誰打來的電話?”

“嗨嗨嗨住手啊---------”

原來某個小屁孩很敏感,身子扭股糖一般在座位上歪來斜去。

游危笑嘻嘻地繼續拿手指在他頸根腋窩肋下戳來戳去,哪肯住手。

全場突然暗了下來。電影要開映了。

游大人終于松開了手,小孩一時還是剎不住車,兀自靠在椅背上咕咕笑着。

旁邊安全門的指示燈光正好照在那颀長的脖頸上,淺金色的汗毛根根分明,喉結上下滾動着,惹得人食欲大增。

血在剎那間全都湧了上來,游危吸血鬼般舔了舔幹渴的嘴唇,慢慢俯下頭,吻向某個完全無知無覺的人頸根。

一片漆黑。

游危擡頭,看見一個修長的人影站在跟前。黑暗中看不清那人表情,只聽見他溫和的聲音在問:“不好意思,請問還有我的位置嗎?”

“見鬼!吳鳴你丫是裝了雷達還是怎麽地?”

直到罵罵咧咧的希大人起身離開到另一頭去坐了,吳鳴才微微一笑,在文諾身邊坐下。

也許是因為有記者在場,從頭至尾吳鳴正襟危坐着,連頭都沒朝文諾這邊轉過一下,完全就像兩人只是碰巧坐在了一起而已。

所幸片子很好看,情節緊湊足以吸引文諾全部注意力。一衆演員演繹得也很到位,吳鳴扮演的警長尤其出彩,他将角色的自私懦弱優柔多情诠釋得極其逼真,令觀衆完全忘了演員的存在,以至最後的反轉效果好得驚人,全場整齊的倒吸涼氣聲聽得人汗毛直豎。

劇終時,響起了由衷的熱烈掌聲。大胡子樂得合不攏嘴,連總是愁眉不展的梅瘦子和永遠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的趙制片都露出了笑意。

吳鳴正不動聲色地跟着大家鼓掌,忽然感覺大腿內側一陣麻癢,不由皺起了眉頭,擡腳不輕不重地踩了旁邊文諾的腳背一下。

這小子,又在調皮了。

小孩還在蠢蠢欲動,吳鳴保持微笑口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安靜點,回去跟你算賬。”

文諾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拿手擋住臉。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在假寐,只有近旁的人才能看到那對深黑色的眼珠在骨碌碌亂轉,不知在想些什麽。

“唰”,窗簾被拉開,刺目的日光照到床上,某個頭發蓬亂的腦袋更深地縮進了被窩。

整個房間充滿男人□□的味道,混雜着腰果和沐浴露的香味,在長時間不通風形成的奧熱中,熏得人腦仁兒疼。

吳鳴站在窗前,一邊将晨衣的腰帶系緊,一邊催促着某人:“快點穿衣服啊,你舅舅不知道為啥事找你,打好幾個電話了都。”

某人COS沒睡醒的豬哼哼了兩聲,根本沒有起床的跡象。

吳鳴搖着頭,正要上去掀被子,房門上傳來“咚咚”巨響,活像有大象入侵。

“誰啊?”

不知外面的人聽沒聽見吳鳴的問話,兇猛的砸門聲中那人又開始大吼大叫:“快開門,不然我可起腳踹了!”

“舅舅?”長長的睫毛撩開,小屁孩眼睛瞪得溜圓,“他怎麽來了?”

吳鳴打開門之前,文諾慌慌張張套上了T恤和睡褲,裏面是否真空已經顧不上了。

殺氣騰騰的錢大胡子出現在門口,二話不說大步走到坐在床沿上的外甥跟前,“啪”就是一個大耳刮子扇了過去!

他氣咻咻地還想再扇第二下,被眼疾手快的吳鳴攥住了手腕子:“錢叔您別這樣!發生什麽事了?”

皙白的臉頰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五根手指的形狀,紅得不正常。那對黑漆漆的眼珠定定地沒有神采,似乎它們的主人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你問他自己!”大胡子氣得青筋直冒,滿腔忿恨地一甩手,“平時不是24小時趴網上的嗎?這會兒跟我裝糊塗!”

吳鳴看看那小呆子,再看看冒煙的大胡子,不好明說過去的12小時裏囧娃由于某種原因無法開機,只能囫囵着勸:“算了錢叔,昨兒首映式不是贏了個滿堂彩嗎?就沖這其他小事咱就別放心上了-------”

大胡子一點就着:“這是小事嗎?啊?我還指着那些記者回頭報道的時候多說兩句好話哪,小混蛋這麽一搞,注意力全到他身上了!吳鳴,不是我說你,這事也得怪你,就你平常把他給寵的!”見外甥打開了筆記本,一個栗鑿敲過去,被文諾縮了縮脖子,躲開了,“現在的記者百分百是網蟲,這可怎麽收場,咹?”

網頁一個個被打開,頭版幾乎全都是那個令大胡子氣急敗壞的消息。标題大同小異,主題內容是賀歲片《傾城》主演吳鳴斷背疑雲。最要命的是各大網站互相轉載的一幅圖片,雖然模糊,還是可以看到上面并肩坐着的兩個青年男子,其中一個的左手正擱在另一個的右大腿內側,幾乎就要挨上要害位置。

吳鳴的臉色沉靜似水,文諾看着卻是心驚肉跳:“不關我事啊--------”

大胡子一把揪住他耳朵下死力扭,疼得小孩哇哇亂叫:“不關你事?你還說不關你事?你舅舅和你鳴哥要給你害死了你還說不關你事?”

鬧哄哄氣氛中,吳帥哥很冷靜地問了一句:“怎麽這麽巧會被人拍到?”

錢貞治汗毛一凜:“是啊,怎麽會這麽巧?難道是《世說新語》那幫家夥在搞我們?可這也未免太巧了-------”

不知是疼的還是吓的,文諾滿頭是汗:“我真的不知道。”

“沒事。”吳鳴輕聲笑笑,拿起鼠标,低頭在屏幕上搜尋着,“我就是随便問問。”

文諾擡頭看着那個優美的側影。就在數小時前,最隐秘的地方還被他進入過,肌膚上還留着他給的印跡,這一刻,心底卻說不出的冷。

一陣輕柔的鋼琴聲響起。

大胡子踢了外甥一腳:“你傻了?接電話呀!”

“你還好吧?”

“怎麽又是你?”文諾一咬牙,滿臉兇狠,“你丫是存心來看笑話的吧?”

“什麽笑話?”對方顯然被他說得一頭霧水,“發生什麽事了?”

文諾這才想起那家夥四仰八叉躺在醫院床上一動不能動連電視都看不成,應該是什麽都還不知道:“不關你事。你就好好躺着吧。”咔噠一下挂掉電話。

“誰打來的?”

對上那雙溫柔得能将人溺死的眼睛,文諾莫名其妙有些發慌:“沒什麽,一個普通朋友。”話一出口他恨不能把自己舌頭給咬了,這不是掩耳盜鈴欲蓋彌彰嗎?

果然,吳鳴聽了之後,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嗎,普通朋友?我認識嗎?”問完了就轉身到衣櫃邊收理準備外出穿用的衣物,似乎根本沒有要了解的意願。

大胡子也看出不對,卻無從辯護,只能在外甥腿上再踢上一腳:“小混蛋,給老子安分點!”

“你又不是我老子,你只是我舅舅而已。”

冷冰冰的一句話沖上來,大胡子正要發作,卻看見了那個熟悉眼神,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眼神。多年以前,失去雙親的小小諾剛被送到舅舅家時,就是這樣的眼神,令人聯想起被囚于籠中的小動物,戒備冷漠下隐藏着對被愛的渴望。

滿腔怒火化作了一聲長嘆,大胡子的豆腐心又開始顯露功能:“算了,這幾天你好好呆着別到處亂跑,我們會想辦法平息的。”左看看一只悶葫蘆右望望一只葫蘆悶,大胡子也很郁悶,“你們兩個好好談談吧,別什麽都悶在心裏,早晚弄出毛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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