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公元二O一O年。
隔着病房的窗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
室內溫暖如春,坐在床邊白色椅子上的少年安靜如雕像。
曾經狂亂地将這個瘦削而堅硬的軀體摟在懷中幾乎揉碎,記憶裏每一寸肌膚的觸感與每一個明亮的笑容仍然歷歷在目,卻為什麽,如今只能看着他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成深終于幹咳一聲:“小諾,子皓和東俊他們,沒為難你吧?”
你還真是了解你那倆暴躁兄弟。文諾擡眼看看病床上那個被白色包裹着的身影:“沒有,他們沒為難我。”
這倒也不是謊話。子皓和東俊确實沒為難文諾,兩人只是直接動手打了他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視的關系,文諾看人的眼神總是深邃得令人誤會,莫名其妙地有含情脈脈的感覺。
自己都沒意識到,成深胳膊就已經伸了過去。
“喂你幹嘛!”文諾猛地跳起來,按住被繃帶包成木乃伊還不老實的靳大明星,“傷口會裂的!”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有人在大吼:“文諾你給老子住手!剛才沒打痛你是不是!”
那人從後面揪着文諾衣領,只用膝頭一頂,就逼得他跪倒在地上。
“子皓!”
一開始子皓沒聽出來那是誰的聲音,因為從未聽過成深用這種語氣說話。
“放開他!”成深已經不顧自己的傷勢坐起身來,眼睛裏噴火,“你都對他做了什麽?”
旁邊李東俊收回了幾乎要踢到文諾身上的腳,讷讷地為子皓辯解:“甘總-------是為你好。”
成深苦笑一聲:“你們這樣對他,我怎麽好得起來?枉我拿你們當兄弟,你們怎麽就一點都理解不了我的想法?”
文諾手撐着地面,試了兩次,才慢慢站起身來。這才發覺,方才摔倒的那一下和李東俊踢的那幾腳,給他身上造成的淤腫,正在隐隐作痛,連手腳都沒平常便利了。
他沒有去注意病房裏其他三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只是低頭專心地觀察着手掌上裹着的紗布,好像正往外滲血。
突然,胸口處傳來一股巨大力量,将他推得接連後退了幾步,撞在牆上。他本能地擡手擋住臉,卻并沒有後續的襲擊。
“子皓!”
成深的聲音裏混雜着氣憤、吃驚和擔憂,卻并沒有喚回那個怒沖沖奔出病房的身影。
李東俊撮了撮腮幫子,斜眼看着文諾:“這下你滿意啦?他們倆兄弟從小到大可從來沒吵過架,你的本事不小哇!”
“夠了!”成深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有工夫說怪話還不快追去,別讓他一個人開車!”
經紀人再次斜了文諾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重新沉寂下來的病房內一片靜默。
“對不起,子皓就是脾氣不好,他沒有惡意的。”
“啊?”正在發呆的文諾聽到男人突然開口說話,有些吃驚地擡起頭,将手掌藏在背後:“我沒事。”
小孩的行為看在男人眼裏,簡直是欲蓋彌彰。成深搖了搖頭,這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小烏龜,什麽時候才能學會保護自己啊?一邊想着一邊伸出手:“給我看看。”
“看什麽?”
男人抿了抿嘴角,腮旁酒窩若隐若現:“你的手。”
“哦。”文諾這才老老實實地攤開手,遞過去。
果然是在滲血。大概是方才被子皓碰到的。
“好像已經停止滲血了,那就不要重新包紮吧。打開再包上又是一場痛。”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厚實可靠,文諾心底莫名地一動,旋即搖了搖頭,試圖擺脫掉異想天開的想法。
“為什麽搖頭?”成深有些納悶。
“啊?”
這小孩犯呆的樣子真是招人咬。那兩瓣豐潤的嘴唇近在咫尺,靳某的聖人情結終于被原始本能打敗,完全罔顧身體的不适,扳過小孩的臉來,結結實實地吻住了那張半開半閉的嘴。
文諾沒有像上一次那樣咬人反抗,但也沒有什麽反應,這一點令靳大明星很是懊惱,感覺自己就像一臺徒勞無功的水泥攪拌機,就算是小孩的舌頭再柔軟口腔再灼熱,沒反應就是沒反應。
兩人唇瓣分開後,面對男人深情而無奈的目光,小孩竟然很平靜:“這樣不好玩。”
成深不由苦笑:“你覺得我在玩?”
“不然是怎樣?”文諾退後一步,掙脫成深的懷抱,抱住自己胳膊,“你是大明星,家世顯赫,這樣對我,無非是貪圖一時新鮮。可是我,不值得你這樣。真的。”
那個溫和而低沉的聲音已經完全具備成年男子的磁性,卻還未脫少年的甜美,聽得成深心旌搖動,一時竟沒注意他說話的內容。及至反應過來,連忙一把抓住小孩胳膊:“那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是真心的?說出來,只要我能做到,一定證明給你看。”
文諾嘆氣:“比我好的人多的是,你這又是何必?”猶豫了一下,他放低聲音,“你明明知道,我愛的是吳鳴。”
五雷轟頂。原來在這一世,我才是那個遲到的第三者,怎麽竟然忘記了這一點?成深低垂着頭:“是這樣--------我只是不甘心-------”
有那麽一瞬,文諾很想沖上去将那個悵然若失的男人摟住好好安慰,但不知為什麽,一想到與他如此親密,脊背上就冒冷汗,總覺得這男人彬彬有禮的外表之下,潛藏着一只不知名的猛獸。
獸爪下曾經遍體鱗傷血肉模糊的那個人,怎麽可能再度靠近這只獸?
深深一躬,文諾盡力平靜着語氣:“謝謝你幫我擋了那一刀,希望以後有機會報答你。”
報答?我要的不是報答,是你的愛!!
小孩聽不見成深內心的吶喊,顧自漫步走出了病房。留下垂頭喪氣的男人倒在枕頭堆裏,将臉埋在羽絨中摩來摩去,恨不能悶死自己拉倒。
順着走廊邊走了幾步,靜悄悄的毫無聲息。文諾停下來,拿出手機看了又看,眼睛都花了那顯示屏上還是一片空白,既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新收信息。
揉了揉眼皮,他擡頭看着外面昏黃的路燈光。
雖然對着靳成深,他理直氣壯地宣布了自己的愛人是吳鳴,但在心底裏,他卻無法确定吳鳴是否也一樣當他是唯一。
我是你的文諾,你卻不是我的吳鳴。
可是似乎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那男人的溫柔,習慣了對男人撒嬌耍賴暴露自己最惡劣的一面,也習慣了男人不容分說對自己從頭管到腳。
還有那些已經變成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溫存。文諾實在無法想象換一個人對自己做那些事是如何一個場景,即使帥氣優秀如靳大明星。
囧孩子放空的樣子憂郁中透着呆氣,像迷路了卻又并不急于回家。
看了很久,旁觀的某人終于清清喉嚨:“小諾。”
“嗯?”
仍然是那令人誤會的深邃眼神,眼波流轉處,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好在東行是天才藝術家,那份心跳口幹全被他自我催眠為幻覺,總算把持住了沒有當場狼變。
“那個,我------”說話太急,藝術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一陣劇咳。
“是感冒嗎?”
感覺到被一雙手輕輕推到背風的地方,藝術家感動了,眼淚汪汪:“有一點。”
囧人用力點頭:“那得趕緊去看醫生,別是甲流,傳染給別人就不好了。”
聽了這話東行現出原形,翻過手來牢牢把住文諾兩只胳膊使勁掐:“我就是要傳染給你怎麽地!敢嫌棄我,我掐死你!”
文諾笑笑,默不作聲地推開東行的手,退到角落裏:“你到底有什麽事?”
東行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大吼一聲:“糟了!超過時間了!都怪你,跟靳大帥哥一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說着将手中兩只摩托頭盔遞一只給文諾,“快點,袁老師在工作室等着呢!”
“上次錄音的那個袁老師?”
東行已經急驚風般往外跑,嘴裏咋咋呼呼嚷着:“不是他是誰啊?人家晚上11點的飛機去洛城,專為了等你才特意回來的!”
到了摩托車跟前,東行剛掏出車鑰匙,就被某人劈頭搶去了:“你感冒了,還是我來開。”
東行咽了口唾沫,瞪着某人無知無覺的後腦勺:“什麽呀你個自以為是的家夥!我開不了我剛才怎麽過來的?”
文諾好像根本沒聽見,顧自戴上頭盔,長腿一跨上了車。
身着黑色風衣的背影在夜色裏看上去很酷。這家夥雖然瘦,肩倒是平平正正頗有男子氣。東行雙手順勢向下,卡在某人腰上:就是這腰忒細了點,嘿嘿,個子這麽高,越發顯得——
摩托車“嗖”地一聲劃破夜風蹿了出去,把個胡思亂想的藝術家吓得三魂出竅。
“喂你慢點開,老子還沒活夠呢!”
也不知道東行的抗議文諾聽見沒有,就見他一路猛擰車把加速再加速,直到最後兩人耳朵裏都灌滿了風。
得,啥也別說,閉嘴吧。東行暗暗在心裏發誓以後打死也不能讓這小子再碰自己的寶貝車,丫大概以為自己是在游戲的模拟賽道上飙車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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