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山漫

這宅子雖然大,但主卧卻僅有一個。晚上辛弈看着那拔步床犯難,對柏九困惑道:“只有這一間屋子有床?”

“其他還未來得及翻新,睡不了。”柏九正脫着外衫,準備去這屋子側開的內裏沐浴。擡眼一看辛弈已經犯難到快咬上指尖了,笑了笑,道:“我雖貌美,還請世子爺晚上留情。”

辛弈臉一紅,道:“正經人不亂來。”

“那倒也是。”柏九抽了腰帶,人已經到內裏的屏風邊,不忘對辛弈吩咐道:“擦了發再上鋪。”

辛弈應了,将發擦得差不多了,便倒進被褥中先滾了一圈。這拔步床就是一個大字,外圍屏擋,放了簾子就是屋內屋式的封閉空間。褥上兩個枕頭并排放,辛弈看了看,将其中一個抱進懷裏。一想到柏九就要睡在其中之一上,臉就發燙。

柏九出來時聽不見簾子裏的動靜,還以為人已經睡着了,待掀了簾進去,正見辛弈抱着枕滾來滾去。心裏頭已經記上,回去叫人把府裏的床也換成拔步床,任由他滾。想着手已經在辛弈頭發上摸了摸,辛弈沖他露了酒窩,道:“早擦幹了。”

柏九俯首在他額間啄了一下,“賞。”

辛弈臉紅,将枕頭放好,給柏九讓出位置。柏九吹了床首的燈,入了被。察覺到辛弈靠在裏邊規規矩矩的不敢動,翻身對他道:“這來。”

辛弈胸口撲通的緩不下來,在黑暗中眨了好幾下眼,才移過去。柏九摸到他的手,是細微的汗,不禁低笑出聲。辛弈被握了手,聽見柏九笑聲,耳尖隐約滾燙,他說:“……頭一次和外人睡,難、難免出些汗。”

兩個人靠得近,柏九能感覺到辛弈的身體像個小火爐,捏了捏他指尖,低聲溫和道:“先前和兄弟們睡過一鋪?”

辛弈輕嗯,覺得柏九一壓低聲音,兩人像躲在被窩裏講悄悄話一樣,便也低聲回他,“頭幾年都是和哥哥們睡。”完了還心有餘悸道:“三哥最愛踹人。”

柏九道:“真好。”

“嗯?”

“我不踹人。”

“嗯……”辛弈黑暗中尋到他模糊的輪廓,悄悄湊近了些臉,想再靠近些,小聲道:“真好。”

柏九怎會不知道,索性将他抱進懷,頓時覺得自己後背似乎都燙出了汗。而辛弈只覺得這內襯和內襯都薄的不像話,兩人這麽一貼,再讓汗一浸,就沒剩什麽隔的了。這麽一想,臉就不可控制的通紅,他結結巴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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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

“那是你氣血方剛。”柏九笑,“我年紀大,受不得冷。”

他話還沒完,辛弈已經伸手抱了他的腰,在他胸口悶聲道:“我熱……你抱着就不冷了。”

柏九已經出了汗,将他抱緊了,“承蒙關照,就熱你一晚上。”又笑,“也許。”

“也許?”

“一晚太短了,下次還冷。”

辛弈聽懂了意思,倏地的就埋了臉。柏九揉了揉他的發,只道:“睡吧。”

辛弈的緊張和羞澀在柏九有節奏的輕拍後背中漸漸消散,轉為心安和困乏,就這麽被輕拍哄睡着了。他睡得快,柏九卻要難得多。兩個人貼得緊,就是不再氣血方剛也會有所意動。

一直到後半夜人還是清醒的,心情卻好的很。

次日辛弈醒來的時候渾身都像被水泡過的一樣,柏九的手就沒松開過他,他惺忪的嘆口氣,沙啞着聲音道:“……都是汗。”

柏九笑了聲:“去沐浴吧。”

辛弈就摸着床迷糊的去了。一大早這裏邊熱水已經備上了,應該是柏九吩咐的,辛弈進水的時候還有些燙。沐完浴,人已經清醒了,換了衣出來早膳也上桌了。他看柏九也是才洗完的樣子,應是在別屋裏洗的。

雖說到山上來了,但政務還是得看。還沒起身時就送到了宅子裏,柏九也得不了清閑。辛弈要是困了就在他邊上的榻上睡會兒,要是不困就帶着赤赤滿山溜達,總是要比在京都裏放松。

他這溜達時又遇見了蹲樹上的蕭禁。赤赤聞着生味,繞着他那棵樹吠不停,蕭禁竟怕狗,在樹上就不下來,沖辛弈苦笑說。

“您就将這家夥拎遠點成嗎?我這一三品京衛使總挂樹上也不好看啊世子爺。”

辛弈微微笑,任由赤赤仰頭沖他興奮的小聲哼汪。

“不是。”蕭禁擡手無辜道:“我蹲這就是想見見你,見了人我年末遇着了三姐也好交代。看在咱們世交的份上您叫它讓讓?”說完又一拍腦袋,才想起來似的,“說句話呗世子爺,我知道你能說話。”

“知道的不少。”辛弈笑,叫了赤赤回來,問他:“現在見着了,還有什麽事?”沒事會守這等着嗎?

蕭禁猴一般的就從樹上滑下來,跳到地上還踉跄了一下,趕緊擡手道:“無礙!我功夫好着呢,這就是蹲久了有點麻。”

晖陽侯要是知道他唯一的小兒子是這個性子會不會從土裏跳出來?辛弈只管笑,又道:“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見他轉身要走,蕭禁趕忙喊道:“三姐說讓我看着你,休叫人給欺負了,尤其、尤其是平定王。”

“嫣姐?”辛弈停了步,對他道:“那你給她捎個話,我挺好的,平定王也挺好的。”

“這你可說得不算。”蕭禁緩了麻勁,在他身邊轉悠,想靠近又怕一直搖尾巴的赤赤,跳來跳去的樣子傻的冒泡。

辛弈覺得不但晖陽侯要爬起來,只怕一城京衛也得爬起來。你看這新上任的指揮使怎麽一臉傻樣?不開口還有幾分世家矜貴,一開口就是初入京都的小傻子。辛弈忍不住問他:“我說得不算誰說得算?”

“我啊。”蕭禁順理成章的接了話,想起了什麽,面色變了又變,話咽了又咽,吞吞吐吐的湊近些,小聲道:“平定王是不是逼迫你了?”

“還真沒有。”辛弈忍笑。

蕭禁一急,道:“你說實話啊,我雖然才到京都,可一路上聽了的都是柏九的閻王名聲,昨日一看你們……他要是逼迫你,你得和我說。”

“和你說能如何?”辛弈奇怪的問。

“我替你揍他。”蕭禁比劃了下自己的拳頭,“我就功夫好。”

“……告辭。”

辛弈擡步就走,蕭禁诶了一聲立刻跟上,喋喋不休道:“你們到底怎麽回事啊?他真敢強迫你?!你跟我這千萬別客氣,雖然咱們到底沒做成親家,但情理也就那麽回事。你看我三姐到現在還沒嫁人呢,诶,也不是,她現在還是說自己嫁給了你三哥辛笠,是你們辛家的兒媳婦。那咱倆可不得是兄弟了?”

“你們家老夫人同意了?”辛弈猛一聽蕭嫣這樣有些難受,停了步問他:“你們也不給嫣姐挑着些?”

“同意啊。”蕭禁一臉應該,認真道:“三姐和辛笠是真指過婚的。”

“我知道,那也沒拜堂,不用……不必為我三哥守寡。”這句話說得有些難,辛弈捏了捏自己指尖,竟有些想柏九。

“拜過啊。”蕭禁一臉你竟然不知道的模樣,“辛笠送回來第二個月三姐就和他牌位拜了。一開始老夫人是死活不同意,可是三姐就鐵了心要跟你三哥,說是這樣拜了堂過了門怎麽說都是半個夫妻,你三哥不敢不在下邊等她。”

辛弈怔在原地,心裏五味參雜。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蕭禁抓抓發,“你在平王手底下收着,我們也在京都壓着,大家都不容易。如今三姐總算在青平熬出頭了,你又從平王那邊回來了,自然要給你撐撐腰,省的這京都裏邊的人不知好歹的欺負你。”說着他哎呀一聲又繞回到柏九那裏,問辛弈:“我其他都不怕,我只問你,平定王是不是拿這宅子的事逼你幹什麽?”

“宅子的事?”辛弈問他,“宅子什麽事?”

“我們離京的時候沒盤纏。”這句話蕭禁說得很坦然,“平定王收了這宅子,讓我們一家暢通到青平。”

辛弈胸口一窒,昨天在曲老那裏聽到的話又翻上心頭。他問道:“大人和蕭家是故人?”

“當然不是。”蕭禁折了楓枝拿在手上把玩,神色收出了幾分端正,道:“我還想問你家是不是和平定王有故交。若是有,那便說得通,若是沒有。”他頓了頓,擡頭對辛弈道:“到底有沒有?”

沒……有吧。

依照柏九的性子絕不會多管閑事,但不論是助蕭家還是帶他回京,都不像是臨時起意。可他思來想去,也不記得從前在家聽過柏九這個人。

“若是沒有。”蕭禁又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發,“若是沒有那到底是為何呢?原本我左右想不通,昨日一見你們那般親密,好像明白些緣由,但又對不上時候。柏九是五十一年入京的,那會你才多大,他總不能喪心病狂……”

“五十一年?”辛弈心口快速跳起來,他隐約皺起眉。不對,大人昨日明明說得是四十七年……怎麽變成了五十一年?

“五十一年山陰貪響大案就是他翻出來的,那會京都還沒人知道這個名字,都說是聖上親信的錦衣衛。這案子讓平王吃了個啞巴虧,折了一員帳中大将。他自此才在朝中露臉。”蕭禁見他神色不對,不禁問道:“會不會是你兄長的故人?”

辛弈未回答。

蕭禁說:“你還沒說他到底逼沒逼你呢!”

“沒有,從來沒有。”

“那你和他——”

“好上了。”辛弈用了昨日才學會的詞,對着蕭禁字正腔圓的念了遍,“我們好上了。”

蕭禁震驚加欽佩的神情傻的勝過了赤赤,他一瞬間連赤赤都忘了,幾乎是跳了一下,大聲道:“祖宗!”

吓了辛弈一跳。

“你真是祖宗!你、你這,你這和誰好不成啊?”說完抱頭轉圈,碎碎念:“完了完了完了,三姐來了得先剝了我的皮。我怎麽不早點來呢?怎麽不呢!哎呦我的天,這我怎麽交代,你和、你、你和它好我都沒這麽愁啊!”蕭禁跺腳指着赤赤,“你看這不好嗎?長得多心疼!”

辛弈是真的想給他一拳,怕給完這孩子還傻着轉圈呢。

“心疼,你盡管拿去。”

“世子爺,你說這怎麽就不是強迫的呢!”

辛弈嘆氣,“我強迫他的成嗎?”

“我說正經的,他哪好啊?”蕭禁悔不當初似的拍腿,“這事不好解,聖上還盯着你呢,你這就和他好了。他可是聖上的臣子,要是京都像、像當年那樣,這該怎麽辦?”

“寬心。”辛弈酒窩旋了旋,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你對嫣姐坦白說罷,若實在不成,我和嫣姐說。”

蕭禁還沒來得及接話,那邊袍角一撫,紅葉中露出個挺拔的身形來。柏九将枝葉拂了,濃麗的眉眼和紅楓相映涼寂,卻溫聲道。

“蕭大人,巧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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