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箭風
辛弈被薄唇游走的心潮難耐,轉個身順勢窩進柏九懷裏,發濕臉燙。柏九指尖撥滑在他鬓角,笑道:“怎麽不講話。”
“吉白樾來京都了。”辛弈思忖着,“恐怕是離津不穩。”
“那是他的問題。”柏九撩着他一縷發,在指間把玩,“離津擁兵七萬餘人,上津也不過八萬,且他在離津還有辛靖舊部,按道理,上下兩津是比不過他的。可他不但讓上津登頭上臉,更讓自己退後求全。縱然有人背後弄鬼,也有他的罪責。”
“我久不知三津之事,許多人也記不清了。”辛弈微皺眉,“但是上津确實不好相與。”
“那就不與他相。”柏九聲音潺緩,“若你尚在北陽,離津在握,又想怎麽對付上津?”
“步步經營,收回分散兵權。”辛弈想了想,“間離上津仇氏,以化下津野心。”
“小孩子。”柏九唇角一延,垂頭在他鬓角獎勵似的覆點了點,道:“若是這個問題在于我手中,我卻不會這般做。北陽分成三津,是為了廣闊境土便于管制,而非封王侯爵一般規劃的封地。三津說到底也不過是隸屬于燕王府下的地方府州,做的久了,忘了本分的,就該換個人來敲聲警鐘。燕王府從未有沒過之說,就算燕王壯烈,三位公子皆辭人世,也有正正當當的世子在世。”柏九手指擡起辛弈的臉,近在咫尺的狹眸中漆深廣袤,深不可測,他道:“你是燕王世子,不論何時何境,你都是燕王世子,只要你還在一日,燕王就是活着,北陽就得聽命。你不需要步步經營,北陽的決策生殺大權只有你說的算。燕王府從未愧對三津,但如果他們先兩面三刀。”
氣氛一凝,柏九眉間危險肆生。
“就手起刀落,以絕後患。”
辛弈眸微張大。
柏九的吻已經落在他唇角,男人狹眸半斂,濃麗的令人指尖顫栗。他将辛弈猛然翻壓在下,撐在上方笑出聲,“害怕了嗎。”
辛弈忽然擡拳掩在鼻尖,臉紅欲滴。不、不敢直視這樣的大人。柏九俯首吻在他拳的另一邊,和他隔拳對視。他方才飛快的搖頭,以證自己絕不害怕。
“那便是了。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柏九漸漸吻到他鼻尖,揉了揉他微濕的發,低喃道:“如今有人給你撐腰。”
辛弈鼻尖一酸,伸手環住柏九脖頸,柏九如願以償的覆在了他唇上。
當年龍駒鳳雛的名頭華滿大岚,北陽鳳雛辛敬,南睢龍駒白玹,實為白石老人門下雙席。只是這龍駒白玹與辛敬十分不同,雖然名冠南北,卻幾乎無人有緣相見。只有辛敬常年在南睢山上學習,與這個師兄情誼匪淺。只可惜辛敬死後,白玹也草草辭世,白石老人因此重創在榻,自後再無弟子。
吉白樾對這位龍駒曾經也分外尊敬,此人雖未踏足過南睢山下,卻知曉詳事,常常有驚人之語。跟在辛靖身邊時吉白樾就試想過,若是能與白玹公子品茗一杯,也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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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總将仰慕之事想的太過美好,譬如現在,吉白樾只覺得手中茶有千斤重。
“不算好茶。”柏九雲紋寬衫,水般的衣色也沒能抵消他狹眸中的冷。偏唇延笑,溫溫和和的沏着茶,道:“委屈副将了。”
吉白樾背挺的削直,道:“不敢。”
“副将緊張什麽。”柏九笑了笑,眸掃向亭外,曲老立刻招人送上了軟靠給吉白樾。吉白樾起身端端正正的道謝,才再次坐下。
“我請副将來此不過喝喝茶。”柏九指尖輕彈杯上,“副将盡興就是了。”
“平定王的茶自然是好茶。”吉白樾端茶道:“只是卑職久在北陽,已經喝慣了酒,怕是品不了什麽高見。”
“大公子之後有你駐守離津,副将勞苦功高。”柏九笑,“忠心不二,聞者皆贊。”
“豈敢當。”吉白樾頓了頓,“世子今日……”
“世子如今在鴻胪寺當職,正逢外使團求親,忙。”柏九抿了茶,有些遺憾道:“今早都未與我一同用膳便出府了。”
“那世子昨日……”
“副将。”柏九擱了茶,悠悠道:“我聽聞副将對斷袖之癖頗有見地,今日要與我說教一番嗎?”
“昨日言辭不當,卑職慚愧。”吉白樾拜身,“許久不見世子,失了禮數。還望平定王責罰。”
柏九笑着擡眸,“副将又非我管制,我責罰什麽。”
“卑職不忘。”吉白樾擡首,懇切道:“若非白——”柏九目光泠泠,吉白樾倏地止住,“平王一事承蒙平定王相助,此大恩,不敢忘也。”
柏九未說話,他也起不來。
吉白樾脊骨挺直,正聲道:“只是平定王何不向世子說明真相,平定王如今既心悅世子,又何苦不言不語此前的——”
“吉白樾。”
吉白樾登時靜聲。
柏九狹眸已然生冷覆寒,他道:“辛振宵雖然死了,可還有人活着。我如今不想說,那就不會說,也容不得別人多舌。你的舌頭若是管不住,就別要了。”
吉白樾啞然。
“我救你不過是為忠心二字,倘若你對他忠不了這個心,那便連心也別要了。世子方歸,北陽諸多事宜生疏于前,你既在離津,就該做好本分,太子的手再長也遮不了北陽的天。”柏九鋒芒一轉,“況且北陽的天,沒有辛弈,也撐不了多久。”
吉白樾垂頭不語,半響才緩緩道。
“卑職明白了。”
“這大苑是鐵了心的要娶公主啊。”蕭禁叼着燒餅,含糊不清道:“往年怎麽沒見他們這麽積極。”
辛弈也捧着燒餅啃,他今早又起晚了,出來的時候連飯也沒及吃,只能和蕭禁趁這會守在外邊吃燒餅。
今兒是帶外使團在秦王的馬場邊上狩獵。這命還是秦王自己請的,皇帝一聽便松了口風,面壁的人自然就不必再面壁了。
“就等着今年呢。”辛弈快速吃淨一個餅,道:“這幾年易馬之策多有疏漏,大苑是越養越肥,如今得了公主,對周境旁國也是震懾。”
“如果打起來公主怎麽辦?”蕭禁伸手一摸,立刻叫起來,“你這什麽食量!我買了十個餅這麽快就消失了?”
“下回去笑笑樓買吧。”辛弈從馬車裏拖了個食籠出來,打開盡是笑笑樓的良心份量。“聯姻本就圖個平定,你怎麽老想打起來的事。”
蕭禁飛快的挑了幾個喜歡的,才道:“別說你沒想,我才不信。我姐和謝淨生都說過了,大苑老實不了多久。”
“你明白也沒用啊。”辛弈笑起來,“這得聖上也明白。”
“不知道聖上怎麽想的。”蕭禁撇嘴,“他到現在都不開口提你回北陽這事,和當年絕口不提我爹爵位一個樣子。你說這陛下,大方吧,他還惦記着封位。可你說他小氣吧,北陽和山陰的藩地他也沒收回來。”蕭禁搖搖頭,“我是搞不懂他。”
“這不簡單的很嗎。”辛弈又飛快的吃掉了一個豆沙包,道:“京衛司的兵力歸你管嗎?”
“當然啊。”蕭禁咬了口糕點糖心,“自然是我說的算。”
“不對。”辛弈酒窩微露,“你只能管,卻不能用。京衛司的調兵令絕不會在你這裏,并且京衛年前補充後的人馬已經擴充到了五萬人,你在京都裏實實在在的用起來的,其實只有五千人。剩下的四萬五千人你連面都沒見過,即便是你職位所管轄,卻是由陛下一個人說的算。”
“別提這糟心事。”蕭禁蹲着移了移,委屈道:“我原本以為來京都是真給我五萬人呢,來了才知道,這位置就是一京都閑事專管使。”
辛弈本想再說些什麽,又忽地咽下去,只咬包子不說話。
“诶,這京都淨是些——嘶!”蕭禁停口嘶了聲,不懂這人為何要踩自己,待別頭一看,秦王不知何時慢了馬正跑來。
“殿下怎麽不獵了啊?”蕭禁拍淨手上的屑,“或者有何吩咐?”
秦王勒馬在不遠處,目光沉沉的壓在辛弈身上,對蕭禁也是皮笑肉不笑,“四王子興致高,蕭大人和奕世子也一并來吧。”
兩人只得上馬跟着去。到了跟前,見察合臺的樣子已經熱過一圈了。阿爾斯楞不見蹤影,應該是自成一隊去玩了。秦王指了指馬場最盡頭的靶子,道:“這邊上都是養起來的獵物,沒什麽趣味。不如玩這個。在場子裏放只羊,四王子挑幾個人來比試一番騎術叼搶。既得了羊又中了靶的,算個彩頭賞一賞如何?”
“好。”察合臺應聲,目光一轉,就落在了辛弈身上,“世子是燕王之子,想必騎射精通,我便選世子吧。”
秦王道:“既然如此,本王便挑個侍衛吧。”他回身随意的點了一個,“中靶有賞。”
蕭禁在馬上躍躍欲試,“加個我呗,反正是讨彩頭,也容下官得個賞?”
察合臺笑道:“蕭大人有職在身,傷着該如何是好。”
蕭禁立刻道:“世子乃皇家貴胄尚且可以,下官算什麽。”說着他拍拍自己肩頭,“況且下官皮糙肉厚,傷不了。”
胡庸也挑了個人,總共湊齊了十三四個人上場。辛弈坐下這匹馬是柏九府裏的,所以倒不太可能有什麽問題,不過他也不信秦王就真的是無趣到要玩個游戲。這游戲他認真不得,卻也不能太不認真。
羊一松繩,就有人驅馬圍追。辛弈策了馬,只跟在其中,與後邊人保持一截距離,但也沒有超過前邊的。蕭禁策了馬就和瘋子似得,跑過他身邊還帶了一卷風過去,風風火火的就執弓追羊而去。
羊受驚慌不擇路,被阻了前途只得回頭就跑。辛弈後邊的馬蹄聲一急,便緊追上來。前邊的人撤籠頭轉回,辛弈驅馬出了夾擊,馬奔策過羊直沖的位置,彎身抄起羊就飛奔起來。後邊人一路追趕,有人已經架弓欲射靶。蕭禁猛然策出,橫擋在辛弈身後,緊咬着不放。
辛弈明白他的意思,臂下一松,羊像是不甚滑下馬背,重新亂跑起來。蕭禁一個勒馬揚蹄,衆人已經随着羊跑去。他低聲道:“果然有問題。”
辛弈沒做聲,重新策馬追上去。
這次是秦王的侍衛抄起了羊,聰明的選擇了繞圈奔近靶子。一衆人随之架弓,想憑搶先靶心來阻攔一二。辛弈只在靠後的位置,見為首的侍衛已經拉起了弓,羊又落地逃走。中間有人陡然回身,搭起的箭頭直對辛弈。
箭離弦直沖門面,距離短速度快!
辛弈坐下的馬突然嘶鳴一聲,高高躍起前蹄。他人身順勢滾翻下馬,那一箭擦着手臂掠過。
蕭禁的弓箭也倏地離指,将射箭之人箭釘肩頭,大喝道:“拿下此人!”
辛弈翻馬無礙,但是手臂那一下委實驚險。他驟然回頭,盯在了秦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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