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驚疑
賀安常歸坐時還帶着冷氣,章太炎老眼銳利,一眼就看到他唇上不對。太子回頭,目光在他唇上一溜,笑道:“不料如許也是風流客。”
賀安常微颔首,矜持道:“到底還是把持些好,叫太子見笑了。”
這年會上歌妓也是有的,被哪個心思籌謀的盯上了也算得一樁風流事。只這賀安常從來沒聽過什麽桃色邊聞,今這模樣着實讓人意外,不怪總有人扒着看。唯獨柏九,将謝淨生的位置掃了一眼,果見那貨竟和唐王說笑,驚的唐王連菜也不敢吃了。
年會笙歌盡奢靡,推杯換盞,人情往來。辛弈瞧見秦王一直坐在一處,動也不動,連眼也不擡,像只已死的枯雕。外使團來時他還不至于這個模樣,到底發生了何事,能讓人比老來送子更加頹敗?
席間過半,太子率衆臣再次敬酒皇帝。他左右并立秦、唐王,柏九與章太炎稍次。衆臣舉盞,齊聲言萬歲。皇帝面上愉悅,竟擡盞到了太子面前,欣慰道:“太子甚孝。”
太子忙道不敢,皇帝又轉一側的秦王,道:“你也好。”說罷伸手撫其肩,不料秦王竟搖晃一下,撲倒向皇帝,皇帝一扶,還沒來得及出口喚人,就聽刺啦一聲,什麽東西竄點燃了起來。皇帝大驚,竟下意識一把推開秦王,火線溜進地毯,猛地竄到柱邊四下,火藥味直沖鼻腔。
不知誰先喊了聲護駕,火藥聲陡然炸響,靠柱的席案被掀沖飛亂!
辛弈被人狠狠一拽,滾向另側。柏九護着他在胸口下,沉聲喝道:“扶開秦王!”
砰聲震的人耳鳴,慌亂中誰也沒動身,唯獨蕭禁掠滾出去,扯住秦王後領,拼命拽出食盤碎案的範圍。可是秦王不知怎麽回事,已然是暈死的模樣,頭上被濺飛的酒盞撞得血流,人也禁閉雙眼一片死寂。
那邊太子率先擋住皇帝,背上被碎物撞砸的血都浸出來,唐王抱着頭縮在一邊只會一個勁發抖。賀安常先擋住了章太炎,可是老人家依然被巨大炸聲震暈了過去。
“老師,老師。”賀安常掐着人中章太炎也沒反應,他心下大驚,正欲提聲。一只手已經穿過來抱起章太炎,擒住他手腕就往後拖。
“死不了!”謝淨生将人拖離開來,四下慌亂擠成一片,他起身環顧,又被爆聲震得抱頭蹲下,見賀安常護章太炎,又按下他,只能扯着嗓子對賀安常道:“你給我趴好!”混亂中踩死誰這就玩大了,大理寺都判不了!
辛弈被按得緊,耳朵都被捂緊,可這樣都被震得頭昏眼花。柏九狹眸陰沉,在慌亂的殿中飛快橫掃,一眼落在護駕的太子身上!
而後又炸了兩聲,殿一柱都被炸塌,轟然砸下來時又是一陣哭叫。辛弈反手緊緊替柏九捂耳朵,在碎盞嘈雜中緊張的微抖。柏九抱緊他,用力在他後心安撫着順了幾下。
爆炸聲停下時衆人耳朵還在嗡鳴,一時間不知還會不會突然爆起。柏九擡聲,“蕭禁,立刻召京衛入庭護駕!”
蕭禁爬起身就要跑,柏九又扯住他,将辛弈輕推過去,“讓世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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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弈陡然回望,可是柏九面色陰沉的駭人,低聲道:“回家等我。”
辛弈胸口起伏,牙都咬酸了。可他留下來能做什麽?今日之事必定牽扯甚廣,說不準明天就是天子一怒血流成河,他如今無權無職,背北陽三十萬,又久居柏九府中,簡直就是活靶子。
他明明什麽都懂,唯獨這一刻異常的不甘心,如同當年被孤身送往山陰一般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徒活至今,卻依然毫無招架之力!不甘心只能留柏九在此刀光劍影!
他張了張口,握緊柏九的手,垂眸低啞道:“我等你。”
蕭禁帶着人就往外去,殿門已經被砸了一半,只能從餘下空隙鑽出去。他拖着辛弈就跑,寒夜發冷,跑着跑着,他發覺身後的辛弈靜的無聲。但是蕭禁無暇細想,因為他發覺如此大的動靜京衛司竟沒人前來。直到又出一層才見京衛人馬被另一隊人馬阻攔在外,蕭禁上前幾步,擡出腰牌,喝道:“京衛司何在!随我速去護駕!”
“大人!”被攔住的副使推開身前人,“此人攔路!”
攔路的男人回首,同樣也是京衛司的穿着,模樣卻是蕭禁從未見過的。他見蕭禁并不行禮,只道:“恕卑職無禮,無太子懿旨不可入內!”
蕭禁眯眼,“老子是京衛使,從來沒有聽太子懿旨的理!”
男人昂首,“卑職正是太子下屬。今夜年會,非常時候,若非太子之命,誰也進不得!”
蕭禁火氣一燃,然而不待他動,身後的辛弈倏地擦身而上。那男人只見無關緊要的小公子上前,眨眼一拳就砸在他鼻梁!緊接着腹間劇痛,腰側佩刀被人一拔而出,他要待還手,豈料辛弈竟拿住他腰帶,将人翻摔在地,一把掼在雪地裏!長刀锵聲砸插在他脖頸邊沿,血瞬間就露了條線。
蕭禁立刻寒聲道:“世子奉命而來,誰還敢攔?!”
一衆人驚退,蕭禁随即帶人回趕。臨走時還不忘對辛弈道:“下次直接抹他脖子!狗腿子,呸!”辛弈推了他一把,讓他快滾。蕭禁才低聲道:“馬車在外,我叫人一路送你。此事非同小可,你離了場,也免了禍水。平定王雖未解釋,但大都為你好。辛弈,時候不到,不忍也要忍!”
辛弈側眸看他一眼,明顯寫着知道了。蕭禁揉了把自己凍的蒼青的手,沖他笑了笑。辛弈也笑了,又捶了他肩頭一下,見沒人理這兒,便道:“我自歸去就是了,大人還等着呢,快滾。”
蕭禁揉肩指了指他,“今兒時候不對,下次再動手動腳我揍你啊!”說罷跺了跺腳,就帶人回去。
辛弈站在原地,看他跑沒影了。擡頭見蒼空浩瀚,火藥味猶似還在鼻尖。笑容漸漸淡了,站了許久。
“混賬!混賬!”皇帝已經被扶進乾清殿,指着才醒的秦王怒不可遏,“你要害死朕嗎!”
秦王跪在地上麻木異常,他頭上的傷還未包,血髒了半邊臉,一遍遍道:“兒臣不知。”
“你不知什麽!”皇帝拍案,面色潮紅不正常,幾乎是含血啼恨道:“你是朕的親兒子,養在身邊的親兒子啊!”
秦王漠然,他閉了眼,磕在地上,一言不發。一側的太子膝行上前,抱住皇帝泣道:“父皇,父皇看着老四長大的,他向來沒這種膽子,又怎麽會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帝擡腳踹開他,太子扶地,肩上背上的傷紅的刺眼。皇帝到了嘴邊的罵聲一啞,又道:“你幹什麽!康福,扶你殿下起來!”康福趕忙上去抱扶太子,可太子不起,求道:“父皇!此事絕非老四所為!”
秦王自此都磕地不動,皇帝上前一腳跺在他身上,道:“你幹的混賬事,卻叫你哥哥求情!混賬東西!你說,這是為何?為何!”
秦王被跺翻在地,身形枯瘦,猛然咳起來。他掩着咳,眼從他父親滑到他哥哥,一直咳,咳的血掩都掩不住。可他就是咬死了一聲不出,打定主意一心求死。
“父皇!”太子仍在求聲:“兄弟零落,如今只剩老四和老五,求您開恩,他打小就是冤屈都不會講的倔脾氣,可還有誰比他更待您孝心呢!老四在京都,若有歹心,什麽時候動手不成,非得挑個一眼看穿的時候嗎!”太子哀聲:“兒臣查,兒臣去查!”
皇帝冷冷拂袖,“他在京都,不就是做你的眼睛麽!”
太子面露震驚,磕在地上泣不成聲,“父皇!”
“陛下。”章太炎面色蒼白,老頭還對爆炸仍有餘悸,此時卻不得不出聲,“此案非同一般,秦王若為主使,何必自行涉險?只怕其中有人做鬼。”
皇帝一雙眼爆出驚疑,他倏地盯着章太炎,退後幾步,狐疑道:“你道朕冤枉他?”章太炎見他神色不對,心下已知不好,果然皇帝怒道:“你也巴不得朕死!”
這話萬萬接不得!章太炎頓時跪地,蒼聲磕頭,“陛下息怒!”
柏九在側狹眸低垂,就聽皇帝道:“蕭禁!叫蕭禁!”
他擡首,心知只怕這一次連章太炎也要拖下水。
蕭禁幾乎是滾進來的,他忙的灰頭土臉,可是皇帝分毫不介意,問他:“你方才說誰攔了你?”
蕭禁一愣,可他這個時候目光誰也不敢亂瞟。皇帝如今的樣子根本就是理智全無,全憑猜疑,他稍稍動一動眼風,恐怕都會被記上勾結兩字。背上的熱汗都成了冷汗,蕭禁不知深淺,這個時候也只能如實道:“京衛司人,聽屬太子。”
皇帝目光剎那轉回太子身上,冷笑出聲,“你?你也敢!”
太子磕頭,“京衛司頭三年分兵管制,有一部分的的确确在兒臣手中,可兒臣是因今夜安危,才叫人嚴把防守!父皇明鑒!”
“你才回京就迫不及待了嗎!”皇帝起伏劇烈,扶着康福,用眼狠盯着衆人,有幾分癫瘋道:“你們都待朕死!你們!亂臣賊子!”
衆人皆跪,皇帝抖着手道:“押下去!統統押下去!你!你!都斬了!”他點過秦王和章太炎。
賀安常在後擡身,震驚道:“陛下三思!”左派一衆,全部叩首齊聲:“陛下三思!”
殺章太炎豈能行?此人三朝元老,高門首推,桃李天下,又兼名聲斐然,若沒有确鑿證據,殺了章太炎,皇帝就成了真正的昏君了!
皇帝已經聽不見了,他哆哆嗦嗦的像是尋常老翁,嘴裏念着斬了,不斷往後退。
“父皇。”秦王擡首,面上麻木又頹唐,他啞聲:“你殺子如棄子,殺孫如冷血,你難道就不曾夢回過大哥老六老七嗎。”
皇帝一震,慌亂中抓起案頭杯盞狠狠砸過去,又驚又怒道:“放肆!你這個賤婢之出!”又喊道:“蕭禁、蕭禁!殺了他!拖他下去!殺了他!”見蕭禁不動,拍案歇斯底裏道:“你聽見沒有!斬了這個混賬東西!”
柏九猛然起身,上前扶住皇帝,皇帝還在哆嗦,柏九握緊他的手腕,狹眸冷凝,聲音卻溫和,道:“陛下,此案相關都逃不掉,不急此時。公公,随我送陛下入寝。”
奇怪的是陛下被他這麽一抓,竟像是醒了幾分,抖手扶扒住柏九的衣袖,顫巍巍道:“還有你,還好有你。”
柏九緩緩延了笑,“陛下,龍體貴安,方是國本。”
皇帝随着他一步步往裏去,重複道:“朕是國本,朕才是國本……”
康福小心翼翼扶皇帝上榻,仔細蓋了被。就見皇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平定王的衣袖,老态滄桑的祈求道:“你要看着他們。”
柏九俯身拿下他的手,狹眸含寒,“臣遵旨。”
皇帝渾渾噩噩的念着,“不要讓他們來,不要讓他們靠近朕……”
“公公。”
康福恭恭敬敬的對平定王俯腰,“殿下吩咐。”
“喚太醫院洪院使來。”柏九的帕慢條斯理的擦着方才被抓過的袖,含笑溫和道:“叫他再為陛下好好開服藥。”
康福不敢擡頭,應聲道是。
柏九出來時秦王和章太炎已經被帶下去,賀安常還跪在原位,太子也跪在原地,擡首盯着柏九。
“平定王甚好。”太子緩緩起身,“這一局甚好。”
柏九垂眸微笑,濃麗的眉眼間危險無處不在,他輕聲道:“太子方歸,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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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