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這時, 有侍衛來報。

“啓禀殿下,柳都尉回來複命了,尉遲大人也已得手。”

燕北尋并沒有感到驚訝, 運籌帷幄這許久, 等的就是這天。

渠瓊心裏一緊:“什麽柳都尉?你說的難道是……柳原?”

“嗯, ”燕北尋揚了揚尾音, 好整以暇地看她作何反應:“就是盛将軍手下最得力的都尉柳原,畢竟曾是你的上屬, 瓊兒與他應當相熟如斯。”

“怎麽會……”柳原為何會替大皇子辦事,難道他……叛變了?這計劃之外的變故誰能想得到,方才那人說已得手,難道盛辰南他……渠瓊瞳孔一縮,暗自捏緊了手心。

“瓊兒緊張什麽?嗯?不願與孤一度一度良宵?還是……擔心盛辰南?”

“……”她定了定神, 悄悄吸了口氣,扯處一絲笑意:“沒有, 渠瓊已經是殿下的人了,盛辰南是死是活,與我何幹。”

燕北尋大笑幾聲,又低沉着在她耳旁細語:“女人心, 深似海, 果然不能盡信。”

渠瓊枕在他脖間,扯唇輕笑,眼裏盡是憂慮。

第二日。

秉承書院。

內院。

明嬈坐在床邊,一勺吹一勺的将藥汁喂給床上半倚着的蘭兮, 往日她每喝一口臉就皺的跟苦瓜似的, 可如今她只事如個提線木偶,目光呆滞。

忽然想到什麽, 眼眶一紅,蘭兮側過頭,不再喝。

明嬈嘆了口氣:“乖,我們再喝兩口好不好?”

噴湧的鮮血,慘白的臉龐,拼死也要護她平安的男人,此時,下落不明,生死不定。

說好找人去救他的,如果晚了,會不會……

她不敢再去想。雖然水鑒将她安全帶離後派了人回去尋,可一天一夜了,也沒個消息。

“蘭兮,”明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發:“沒擔心,盛将軍一定沒事的。”

蘭兮撫過發間那條他親手系上的紅緞帶,閉着眼一言不發。

“明嬈姐姐……”她突然啞聲開口:“我好沒用,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只會拖累他……”

明嬈放在藥碗,握住她的手:“女子本就手無縛雞之力,再說了,那些人原本就不是奔着你來的,你不用自責。”

“如果沒有我,憑他的身手,怎麽會受傷,都是為了護着我才……”

“蘭兮,你聽我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生養傷,等他回來尋你,不要想這麽多。”

明嬈輕輕扶她躺下:“多休息,聽話,不然你皇叔也會擔心的。”

明嬈稱他皇叔……

蘭兮躺着:“明嬈姐姐你已經知道他是……”

“我知道,他從來沒想着瞞我,”明嬈略顯幸福的表情,只是如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去給你煮些粥來,你躺會兒。”說完她才輕輕關上房門出了去。

盛辰南呢,他是不是瞞了她很多事,一夜之間,突如其來的變故,若說他什麽都預料不到,她不信。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應該留着後手的吧,現在還在計劃之內麽,他還好麽?

蘭兮呆呆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又過了兩日,水鑒才回來,帶回了皇城的消息。

皇帝下诏,立大皇子燕北尋為太子。

郁白庭即日啓程歸廣陵國。

戰神将軍盛辰南遭遇豐都賊人暗算,護妻身亡,北涼上下悲痛疾首。

聞言蘭兮手一抖,筷子失力落了下去。

她驀地起身往外沖去。

“蘭兮!”

“兮兒!”

水鑒和明嬈忙追了出去。

她腦子裏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回皇城!

“啊……”她沖的太快,迎面撞上個人,摔在地上。

一雙熟悉的手将她扶起。

她擡頭,怔怔望了好一會兒,哽咽着出聲:“郁白庭……”

郁白庭蹙了眉,不過幾日,她竟這般憔悴了。

将她摟進懷中,抵着她的發頂,柔聲:“小女孩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看你,都醜了。”

蘭兮終于放聲哭了出來:“告訴我,他沒有死,沒有死對不對,你告訴我,他們是騙我的對不對……”

他沉默良久,輕聲緩緩開口:“對,他們騙你的,乖女孩,別哭。”

“郁白庭,你別走,別回廣陵好不好……”

“……好,我就在這陪你。”

明嬈輕輕拽了下欲言的水鑒,兩人輕步離開,留下蘭兮和郁白庭一處。

空山谷底。

山澗清流,漫天清輝。

郁白庭撷下幾枝柳條,自顧自編織了起來。

蘭兮站在一處眺望,清風拂過她的臉龐,落花滑過她的長發,素衣輕輕揚起。

陽光燦爛,人人心悅,但她卻覺得,山丘間風聲,好似生者在呼喚。可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兩茫茫。就像這映山紅,風吹過,難免就有絲凄涼哀傷。“望穿千年古藤,哭紅滿山杜鵑。”此刻她仿佛聽到了子規在山間哭啼着不如歸去。

她擡眼,伸手托住一朵柔軟透亮的落花,沒有千感萬慨,只覺得,一朝花開,一夕飄落,生生死死,一念之間。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

她還在這兒等着那個人。

忽地一個物什輕落在她頭上,回頭是一張放蕩不羁的笑臉。

郁白庭将柳枝環帶在她的發上,原先簡素的發忽地多了一絲盎然的色彩。

他笑說:“小時候你與我說,暮春折柳編環,回家後再将柳枝插在屋檐和門楣上,以求辟邪禳災,從前的郁結便會一掃而盡!”

蘭兮怔然摸了摸頭上的柳枝環。

“水鑒先生他們應該準備好紙鳶了,走吧,去瞧瞧!”說罷拉着她往回走。

傳說,将心願寫在竹篾紮成的紙鳶上,系上紗線在郊外放飛,待達到一定高度後剪短紗線,便可将心願訴與仙人,祈求成真。

四人紛紛在竹篾上寫上片語。

水鑒寫道:國泰民安,相依相偎。

明嬈寫道:一切安好。

郁白庭寫道:天涯咫尺。

蘭兮呆滞半晌,落筆:至死不渝。

蘭兮看了眼郁白庭寫的,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聽得寫的那人道:“紅塵路遠,世事滄桑,不如一壺酒,一把劍,閑雲野鶴,逍遙自在。”

水鑒感嘆笑道:“無拘無束,游戲人生又豈是如此簡單。不過我倒沒想到,廣陵王如此赫赫之人,竟無心這江湖名利。”

郁白庭輕笑:“人各有志罷了。”

他見多了生死悲離,便覺得名利也就如此而已了。

春之風自下而上,紙鳶因之而起。

北郊荒外。

山的盡頭,是有人家的,清流潺潺,自山上緩緩流下,那人家正在山腳的溪流之旁。

這個夜,有人孤身翻過山頭,便看見了那條小溪,溪流緩緩向下流去,他極目遠眺,溪流在遙遠處彙入大河,人何嘗不是如此,終要彙入這污濁紛擾的塵世。他緩緩的向下走去,不一會便來到了山下那人家之前。

已是子夜,不知是不忍攪人清夢,還是為了別的,他只靜靜坐在門扉之前,破舊布衣,絡腮胡渣像是許久未清理,嘴唇略有些慘白,布裳衣帽蓋住長發,遮住一邊面容,垂在肩上,但即使露出的一半面容,也可看出此人必是一英俊異常的男子,雖看似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紀,那微露的雙眼卻是散着冷峻的光輝,似可看破一切。

等到日頭升起,那家人才發現有一男子在自己門前坐了一夜,他們是一對老夫婦,須發都已斑白,還有有一個三朝未滿的小小嬰兒。

老了的人,總會極富同情,于是他們将其請入屋舍之內,奉上粗茶,寬帽遮面的男人含笑接過。只聽那老漢道:“公子如何稱呼,從何處來?”

男人道:“無定居所,不過世間流離罷了。”

老漢道:“公子話中的禪機,老頭子是不懂啦,唉…”說着嘆了口氣。

男人微微一笑道:“闡機本不在話中,而在心中,老人家心有邪念,是故說不懂在下之言。”

那老漢聞言不禁一怔,道:“公子此話是何意?”

他臉上依舊還是保持着微微的笑容,只聽他緩緩道:“老人家真的不懂?”

說着又慢慢轉過頭看向另一側的老婦。那老婦的面色卻似有些變了。而那老漢卻搖搖頭道:“公子的意思,老朽實在不懂。”

他道:“你本是懂的。”

一絲汗珠自那老漢臉上緩緩流下,突然他一聲大吼,向風昭言抓來,他的眼神閃着森森的冷光,而那老婦,也一躍而起,抓向他的脖子,她的手指尖而長,閃着慘碧的光芒,定是有着劇毒。

男人宛似不見,只是靜靜看着他們,躍至半空的他們突然一陣痙攣,噗的一聲,齊齊跌在地上,他們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看到他右手劍已出鞘。

見其不易對付,兩人齊齊撕掉**,只見原本滿臉皺紋的老夫婦此時卻成了猙獰的男女,面露兇光。

還未回過神,兩人又撲了上來,直擊男子。

劍,是如此之快。

此刻,他們被困綁住已不能動彈。只是帶着哀求的神色看着他。

男人也看着他們,眼裏沒有笑意:“你們可願回答我的問話?”

那一男一女聞言急忙點頭。只聽男人緩緩道:“此間主人在何處?”

兩人忙道:“此間并無主人,只是我等早發現大俠要經過,于是……”

男人打斷淡淡道:“此間是有主人的。”說着移目看向他們身後那嬰兒,那嬰兒是個女嬰,臉色已變為青色,此刻似已全無生息。

二人臉色一變,忙跪伏道:“大俠饒命!此間主人在西一百裏處尉遲大人手中。還望大俠看在我等不易的份上,饒我們一命吧。”

他沉了聲:“尉遲牧景?”

二人道:“正是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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