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夜已深, 整片大地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南山上燈火通明, 預示着今天注定是一些人的不眠之夜。

葉韞扶着眼睛紅腫的女主, 看到國師來了後, 就匆匆将人扶到旁邊坐下, 一路小跑過去。

“怎麽回事？！”國師一開口，聲音裏就透着嚴厲，和他平日裏溫和的樣子天差地別。

葉韞沉聲道：“有人偷襲, 我們被引了出來，皇後一人在寺裏歇息, 卻沒想到……”

“可知道是誰幹的？”國師冷着臉問。

葉韞指尖一顫, 鎮定道：“通過方才問話, 已經将在我夫人和娘娘中間傳話的龍一揪了出來，此人是林知躍留在宮裏的奸細，在他住處搜出了衆多娘娘的親筆信, 和我夫人拿到的信內容有很大區別, 已經可以确定是他一手主導，可惜去抓他時他已經畏罪自殺。”

葉韞說完停了一下，國師立刻看過去, 他才繼續道：“現在看來那人的目的應該是将整個南山都燒了, 讓我們所有人都葬身這裏, 不過好在附近有溪水，我們及時将蔓延的火勢滅了，只是寺廟現在完全不保了, 皇後娘娘……”

國師臉色陰沉的聽他說完，冷聲問：“皇上呢？”

葉韞頓了一下，抿唇看向前方，國師立刻朝前走去。

白日裏還是肅穆莊嚴的寺廟，此刻已經成了廢墟一片，陸晟滿身狼狽的在斷壁殘垣間翻找，無聲的叫着淼淼的名字。

呼喊了這麽久，他的喉嚨已經撕裂，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可他還是執着的尋找，哪怕雙手指甲已經被掀翻，露出紅色泛黑的血肉來。

此刻他已經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了，只知道一定要找，淼淼她還活着，現在說不定還很害怕，他必須盡快把人找到。

國師過來後便看到一個滿身髒黑、紅眼散發的男人瘋一般在翻找。以前在最難熬的時候，陸晟尚沒有失過一分體面，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樣子。一想到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沒了，他的心緩緩下沉，第一次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皇上……”

他僵着臉上前一步，陸晟卻沒理他，拼命的去搬砸下來的大梁。國師抿了抿唇，捋起袖子走了過去幫忙，周秀見他們都在這裏，忙叫來一群人幹活。

很快木頭碎磚一點點被清理幹淨，終于露出了一塊燒焦的衣角。

是淼淼很喜歡的水紅色。

陸晟突然不動了，盯着那塊衣角看了許久，不顧嘴裏的血腥味啞聲道：“國師。”

“臣在。”國師立刻上前，他也看到了那塊衣角，此刻心裏如被釘耙敲了一下一樣，整個人心口都是血肉模糊的。

陸晟咽了一下口水，眼睛裏的隐藏的大海幾乎要将那塊衣角席卷：“皇後最是調皮，說不定她早就藏去了別的地方，這會兒正偷看我們的笑話，不如我們去其他地方找找。”

“皇上，娘娘她就在……”

“我先走了！”陸晟背僵直的挺着，打斷他的話後扭頭就走。

國師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咬着牙叫人将衣角那裏扒出來，最後翻出來一個燒焦的屍體。即使已經面目全非，可從她的身量和衣裳上，就能看出這個人就是淼淼。

“皇上！”

“閉嘴！”陸晟猛地回頭，看到屍體後怒吼，“當朕的話耳旁風嗎？誰讓你們扒出來的，這女人冒充皇後身份，不知道什麽居心，來人，把這東西扔了，全給朕去找皇後！”

“皇上！”國師見他似乎真要将屍體扔了，聲音忍不住激動起來，“娘娘不想看皇上現在這樣，不要讓娘娘死不瞑目啊皇上！”

“她沒死！”陸晟厲聲反駁，“她沒死，誰再敢說她死了，朕就殺了誰！國師，你也不會例外。”

國師心口抽疼，半晌道：“皇上，您若是不承認這是娘娘，可否讓臣帶回去，她如今到底是臣的妹妹，臣想将她好好安葬了。”

“随便你，不過朕提醒你一句，她不是皇後，絕對不是。”陸晟冷聲說完，目光經過屍體時逃一般的躲開，接着便跌跌撞撞朝外走去，可惜剛走了幾步就被絆了一下，他低頭一看，正是今日淼淼戴過的簪子。

不知怎的，他唔的吐出一口血，接着天旋地轉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個多時辰前，在山上的火光差點連着整個南山時，林知躍已經帶着沉睡的淼淼下了山。

林清語看着林知躍一臉愉悅的樣子，冷笑道：“現在好了，你攪散了我的好事，卻自己抱得美人歸。”

“怎麽能說是我攪散了，那葉韞本就對你沒興趣，還能怪我不成？”林知躍此刻一雙眼睛都放在軟榻上皺着眉頭睡覺的淼淼身上，聞言頭都沒有擡一下。

林清語哼了一聲，心氣不順道：“若今日的風大些該多好，定能燒死那些混蛋，可惜國師沒來，你該将他也騙來的。”

“這火未必能燒死誰，我來就是為了帶淼淼走，何必再找國師那個老狐貍麻煩。”林知躍淡淡道。

林清語翻了個白眼：“那你算是得償所願了？”

“自然。”林知躍心氣頗好。

林清語斜了他一眼：“不必得意，想想雲南那些爛攤子，你當真能收拾的好？”

“當然可以，不等我們到雲南，那些女人的夫婿應該就會一同死在青樓妓子的身上了，男人一死，那些女人還能翻什麽風浪？到時候還要麻煩嫡姐，幫我将她們送去佛寺修行。”林知躍緩緩道。

林清語愣了一下，随後笑了起來：“不愧是我林清語的弟弟，果然做事夠狠，要了他們性命不說，還要他們身敗名裂。”

“這就是觊觎我東西的下場。”林知躍眼底閃過一絲漠然。

林清語點了點頭，随後又擔憂道：“可是你回雲南的事一暴露，陸晟定然會發現你沒死，而我也跟着消失了，他肯定會懷疑這一切都是你的計策，要是推斷出這女人沒死的事就更糟了，到時候你有信心能抵住他的怒火嗎？”

“雲南地處偏遠，他若是有那個本事打，早在剛登基時便打了，何至于等到現在。”林知躍嗤了一聲，對陸晟很是不屑。他方才去找淼淼時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淼淼的表現分明是被他傷了心的，他現在極為不滿。

林清語嘆了聲氣：“總之不可掉以輕心。”

“放心。”林知躍淡淡道。

姐弟之間再無話要聊，馬車裏陷入一片沉默。車窗外的夕陽緩緩往下落，在最後一絲天光落下時，淼淼皺了皺眉，捂着疼得直抽的肚子慢慢清醒。

在她開始不舒服的哼哼的時候，林知躍就半跪到軟榻前，低聲道：“可是頭疼？迷藥就是這點不好，你再睡一覺，醒來就好受了。”

林清語實在受不了自己弟弟一副情深的惡心樣，幹脆就跑去外面和車夫一起坐了。

淼淼在他的低語聲中逐漸清醒，努力拿起瓷枕朝他砸了過去，雖然不是什麽高難度動作，可她還是在做完之後出了一身冷汗。

林知躍本可以躲開，但他還是站在原地沒動，任由枕頭砸到他的臉上，迅速在他臉上留下一片紅腫。他卻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溫柔的看着她：“只要你肯消氣，我做什麽都好。”

淼淼冷眼看着他，忍着腹痛問：“你要帶我去哪？”

“雲南，我說過，要讓你做雲南最尊貴的王妃。”林知躍輕笑道，眼角的傷疤跟着微動，卻只襯得他更成熟了些。

淼淼面色蒼白，聽到他的話後更是渾身冷汗，她掙紮着就要出去，被林知躍一把攔住。

“放、放開我，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麽？陸晟他喜歡的是江小淼，不是你。”林知躍認真道，見她突然僵住後立刻接着說，“我今日親耳聽到他說自己喜歡的是江小淼，因為她的血比你的更純。”

淼淼心口猛地縮起，一時不知道是心更痛還是肚子更痛。半晌，她冷聲道：“放我下車。”

“淼淼……”

“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死心塌地的跟你離開？”淼淼唇角勾起一個輕蔑的笑，“我不要他，可也不會要你。”

林知躍心頭一疼，面上仍是鎮定：“沒關系，餘生還長，我可以慢慢等。”

“放開……”淼淼無力的掙紮，眼角掉了幾滴眼淚都沒有發現。

林知躍看着她無助的臉，幾乎要心軟放過她時，她突然僵了一下，一股熱流由私密處順着大腿流下。

“淼淼？”

淼淼茫然的擡頭：“我……”只說了一個字，她就徹底昏死過去。

“淼淼！”

林清語聽到裏面的動靜立刻進來了，看到林知躍臉上的傷後眼神一厲，但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催車夫迅速到旁邊的小鎮裏找了大夫。

等幾個人一番折騰到醫館後，大夫診脈之後便叫林知躍過去了，廂房裏頓時只剩下林清語和淼淼兩個人。

林清語盯着淼淼沉睡也不安寧的臉，嗤了一聲道：“我還是讨厭你，但好在沒有像讨厭江小淼那般深切，日後跟着知躍安分些，我便容你這女人活着。”

說罷，她掏出一顆藥丸塞到淼淼口中，一拍她後背讓她咽了下去，等做完後她惋惜的起身：“可惜了，這藥本是給葉韞吃的，卻沒想到落到了你的口中。”

另一邊門外，不知道她做了什麽的林知躍着急的問大夫：“大夫，她怎麽了，為何會、會流血？”

“你當真是粗心，自己夫人有孕了還不知道，幸虧送來的早，腹中孩兒還能保住，老夫已經讓人去抓藥了，一日三次煎服，十日後再來回診，”大夫說完頓了一下，“看你們的樣子像是路過此地，那便等回去後再找其他大夫就是。”

林知躍在聽到有孕兩個字後耳朵就轟隆一聲，拿到藥後才緩過來。林清語見他遲遲沒有回來，便進來問：“怎麽了？”

“無事，應是吓着了。”林知躍立刻回神，下意識的撒謊道。

林清語嗤了一聲：“可真金貴。”

“行了，淼淼醒了嗎？”林知躍蹙眉問。

林清語聳聳肩：“還沒，不過收拾一下趕緊走，別驚動了陸晟。”

林知躍看了眼淼淼的臉，想讓她在這裏多休息段時間。林清語看出他的企圖，立刻道：“若你擔心，我們就帶個大夫上路，馬車裏軟榻至少比這裏的床幹淨，還安全。”

“……好，叫人收拾一下，準備離開。”林知躍沉聲道。

林清語松了口氣，點了點頭後就出去了。

林知躍沉默許久後将淼淼抱起，一行人匆匆來了之後又打算匆匆離開。在馬車要啓程時，林知躍猶豫一下後從馬車裏跳出來，林清語急道：“你做什麽？”

林知躍沒有搭理她，徑直朝醫館走去，看到大夫正在寫方子後，他冷着臉走到他面前放下一塊金錠。

大夫驚訝的看向他，他沉聲道：“墜胎藥。”

大夫不解的看着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不甚高興的叫來夥計吩咐兩句，然後對林知躍道：“有個子嗣不容易，那是上天的恩德，你現在到底年少，還不知道子嗣的重要，可千萬不要做老來後悔的事。”

林知躍冷淡的看他一眼，眼底的殺意盡現，大夫縮了一下，到底是不敢再說什麽了。

林清語焦急的在外頭等了許久，正當她忍不住要出去催他時，林知躍快步跨上了馬車。她不悅道：“做什麽去了？”

“無事，走。”林知躍冷淡的說完，手輕輕抓住了淼淼的袖子。

林清語翻了個白眼，催促車夫快速離開了。一路上林知躍腦子裏全是那些藥，他從未像今日這般糾結過。

趕了一夜的路，第二日清晨他們找了個客棧休息，淼淼始終沒有醒過來，林知躍親自去熬了藥端過來，盯着她的臉看了許久之後，扶着她喂下了那碗藥。等最後一口送進她的唇中後，林知躍心裏仿佛落下一塊大石。

“不要恨我，我愛你……”他喃喃兩句，便去外間尋了個椅子躺下，稍微休息後再次匆匆上路。

這一路淼淼始終沒有醒來，仿佛徹底昏死過去了一般，一路上林知躍找了衆多大夫，都沒能查出她昏睡的原因。

就這樣火急火燎的回到雲南城，雲南城盛大的歡迎了他們的王爺和郡主。林清語在馬車沿上站了會兒後，才心滿意足的回到馬車裏：“到底還是在自己的地盤舒服，我日後再也不去其他地方了。”

“不過是去一趟京都，怎就生出這麽多感慨。”林知躍無聊的看她一眼，手心裏緊握着淼淼的手。

此刻他看似平靜，可是一顆心仿佛在火上煎熬一般，經過衆多大夫的醫治，都說她只是嗜睡，而不是其他的病症。他卻是不信，好好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的醒不了呢？

如果一直查不出原因，恐怕她的命……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林知躍的心都揪了起來，竟然開始後悔自己強行将她帶出來的事。

“別擔心，府上有雲南最好的大夫，醫術不比那些禦醫差，讓他們好好看看，說不定就知道她為何昏睡了。”林清語笑道，那藥就這點不好，服用後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清醒，不過還好的是掐算一下時間，也差不多到她醒來的時候了。

林知躍點了點頭，冷着臉叫車夫飛快的回到府內，立刻叫了大夫來給她醫治。

大夫診脈之後思忖片刻，溫和道：“王爺，這位姑娘只是郁火攻心，不願醒來而已，心結無藥可救，只能暫時用參湯蟲草吊命，等着她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便會醒來了。”

“……知道了，你下去。”林知躍神色難辨。

等大夫走後，他抿唇半跪在腳踏上，将淼淼的手指小心的抓在手心裏，溫柔道：“可是還在生我的氣，所以才不願醒來？你人小小的，怎麽氣性這般大？”

自然是得不到什麽回答，他嘆了聲氣：“不要氣了，我沒有殺了你的孩子，這些日子喂你服的，一直都是保胎藥。”

在聽到她懷孕的消息後，他有那麽一瞬非常嫉妒陸晟，也恨這個孩子讓他沒有辦法完整的擁有她，可是在給她煎藥時，他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如果她知道自己殺了她的孩子，她還會和他在一起嗎？

一想到這個問題，林知躍徹底清醒過來，最後放棄了那些墜胎藥。

“你放心，從今往後，你的孩子便是我的，我會好好待他，如同待自己的親生孩兒一般，日後我們一家三口，永世都不分離。”林知躍捏了捏她的手，正要探身去吻她，外頭便來人催了。

“王爺，二小姐求見。”

林知躍的眼神冷了一分：“知道了，本王這就去，讓她等着。”淼淼現在不醒來也好，可以給他多一些時間清除府裏的蛀蟲，等她醒後，這座府邸就幹淨了。

他板着臉往外走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淼淼睫毛顫了顫。

淼淼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夢裏的她聽到自己夫君說，喜歡她不過是因為受到了血液的影響。她很難過，就逃跑了，接着就穿着嫁衣準備嫁人，再然後她掉進了一個山洞裏，從山洞出來她成了一個小宮女。

這個夢境很奇怪，雖然一切銜接的都甚為真實，可她總覺得事情發生的順序好像是反的，等她清楚的意識到這件事後，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正準備給她喂藥的丫鬟吓得後退一步，忙驚喜的朝門外沖去：“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王妃？誰啊？淼淼皺了皺眉，随後看了眼周圍的環境，有種自己仍然在做夢的感覺。她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好餓……”

林知躍從外面沖了進來，看到她好好的坐在那裏後當即笑了出來，随後意識到自己表現的太高興了，恐怕會引起她的反感，忙抿下上揚的唇角，眼睛熱切又小心的盯着她：“淼淼，你、你醒了啊。”

淼淼看到林知躍後驚了一瞬，忙讪笑着起身：“王爺……”可惜幾日沒用過膳了，她剛要起身就摔到枕頭上，只能睜大眼睛看着他。

這一看就看到了他臉上的傷，當即心驚一瞬，又很快恢複了淡定。小場面，不能慌。

林知躍立刻按下她的手：“別起來，你身子還弱不要亂動，可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說完他緊張的盯着她，生怕她會叫自己滾，可在對上她清澈的眼神時，突然發現她先前的排斥好像都消失了。

這是怎麽了？

淼淼想了一下，誠實道：“其他都可以，就是有點餓。”

“……”林知躍失笑，“我叫廚子給你煮些粥。”

“可以吃肉嗎？”淼淼立刻問，她現在感覺自己好像幾百年沒吃飯了一樣，餓得都要死了，怎麽可能只吃點粥就行。

林知躍繃着唇角：“不可以，你睡了這麽久，若是突然大魚大肉，定是要不舒服的。”

“……那行，王爺做主就好，多謝了。”淼淼笑道，有的吃就行，她都要餓死了。

反常，實在是太反常了，為何她的态度會變了這麽多，難不成是因為他先前說願保住她孩兒的事、被睡夢裏的她聽到了？林知躍看了下人一眼，待下人離開後，他小心的問：“淼淼，你不怪我了？”

淼淼眨了眨眼睛，無辜道：“我怪你什麽啊？”

林知躍怔怔的看着她，半晌突然問道：“淼淼，你可記得我們之前在做什麽？”“……自然是我迷路了，然後遇見王爺了啊，”淼淼說完怔了一下，在林知躍緊張的目光下驚恐道，“不對啊，王爺你當時似乎沒告訴我你的身份，為什麽我現在會記得？”

林知躍張了張嘴，半晌道：“還有呢？之後的事呢？”

“之後還有什麽事？”淼淼被他的表情吓到了。

林知躍怔怔的看着她，半晌眼眶刷的紅了：“沒事，沒事……”她的記憶倒退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了，是不是代表着老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淼淼還是去了雲南啊，不過很快就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