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陷害

自京城出發到寧古塔,一路有三十幾個驿站,基本上八站就會更換一波換押送兵吏。

每次更疊,都需要把犯人情況說清楚,病死或者逃走的也得由負責的兵頭子和大夫簽字畫押。

這并非意味着這些兵油子就能跟大夫沆瀣一氣只手遮天,在押送途中對于犯人的消失,無論是生老病死都是有指标的,若超過數量,兵吏們也會被處罰,嚴重的甚至會被判刑,這也是押送途中為何會有大夫随行。

一路荒涼冰冷,流人逃跑的少,可也不是沒有,若是不嚴加看管,真有逃走的,押送犯人的兵吏也很頭疼,因此一行十數個兵吏,總會安排人半夜起來到這邊巡查。

輪值兵吏半夜三更的忍着困倦起來,還在這冰天雪地裏巡視,是個人都不高興,眼下聽到不尋常的動靜就更加生氣,這聲厲呵在只有薄薄一層月光的夜裏,倒是很能唬人。

若是一般的犯人,怕是要吓尿了,起碼也是得吓一跳鬧出些動靜來。

可佟殊蘭做了十年特情,心理素質自然過關,在聽到有人呵斥出聲的時候,她就迅速反應過來低身抓了塊石頭,一個躍起投入了被打開的窗戶中,趁着窗戶打開有月光映射,奮力将石塊扔到了她來時的方向,然後将窗戶輕輕關上趴伏在地上不動了。

因為小心謹慎,去的時候她用樹枝消滅了雪地上的痕跡,回來她是倒着走的,并且腳下微微內八字,造成了常人往外行走的跡象,預防的就是萬一被人發現,只會以為有人逃跑,而并非有人回來。

趁那兵爺罵罵咧咧走遠後,她又趴了一會兒,耳郭微動,聽了下屋內的動靜。

在做後勤的時候,很多時候都得扮做常人,她又是個胖子,貪吃嗜睡是最穩妥的,因此她曾去國家科研所找專家,研究了人們真正熟睡後的呼吸方式。無論是高低起伏還是打呼嚕放屁磨牙,真正自然睡着和裝睡是沒辦法一模一樣的,可她硬是學了個十成像,因此也練就了沒人能騙得過她裝睡的本領。

仔細聽了一圈,确定行走一天的犯人們并沒有因為外頭的動靜驚醒,她匍匐着爬到了炕根兒上,無聲自一頭角落挪動,直到另一頭才停下來。

果然她想的并沒錯,佟恒仁得了傷寒,為避免他傳染別人,犯人們是安排他睡角落的,并且為了防止傳染,還有人将多餘的被褥折疊成長塊将他遠遠隔開,寧願擠着點兒睡,也不想被傳染。

她剛剛爬那一路,已完全确認沒有人清醒,她也就沒耽擱,趕緊起身爬上炕,摸索着摸到了佟恒仁的臉。

按照她手上感覺到的溫度來說,肯定有将近四十度,也可能是她在地上趴久了手太涼的緣故,可佟恒仁時有時無的微弱呼吸騙不了人,這明顯就是病情極為嚴重,光服用蜜丸是肯定沒用的。

佟殊蘭心裏嘆了口氣,又從屁股後頭摸出根人參,快速掐了兩條參須出來,放到嘴裏嚼碎了,使勁兒擦了擦手,接到手心給佟恒仁喂了進去。

佟恒仁是深度昏迷,已經無法自主吞咽,她從懷裏掏出兩個蜜丸塞進他嘴裏,費力擡起他的後脖頸,從屁股後頭摸出一根金針,飛速摸索着在他人中穴和神庭穴上狠狠各紮一針,趁佟恒仁輕哼一聲的功夫,一捋他的喉結,到底是讓他将參須和蜜丸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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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殊蘭這才松了口氣,眼下屋內黑暗,這便宜阿瑪又昏迷着,外頭還有兵爺,估計一會兒肯定要吵醒大家檢查到底少了誰,她也沒辦法做更多,只能趕緊回去等天亮再說。

所以她一點沒敢耽擱,貓身走到窗戶邊仔細聽了會兒,見沒動靜才迅速開窗跳出去,消除了自己走動的痕跡後,推開了她們屋裏的窗戶,無聲跳進去摸到炕角爬上去一氣呵成。

她一上炕就聽到了月娘想要起身的動靜,她趕緊捂住了月娘的嘴,仔細聽了下屋內的動靜。

放屁打鼾磨牙的動靜絲毫不亞于男犯人的屋子,除了月娘呼吸急促,其他人都明顯是睡着的,佟殊蘭這才松了口氣。

“阿瑪沒事兒,一會兒有人過來,您跟平時一樣就行。”佟殊蘭把遇上貴人的事情掐頭去尾跟月娘說了,給她塞了顆蜜丸安她的心,也是提前預防一下,畢竟她天天跟兩個傷寒患者呆在一塊兒。

月娘感覺到嘴裏是苦澀又帶着蜜味兒的藥丸,提了一整晚的心,這才算是放了下來,一松懈她就覺得渾身都酸痛的厲害,人也有些困倦,可還不等她睡着,就傳來了兵爺大聲喊着讓人都起來的動靜。

“都特娘的給老子滾起來!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就知道睡!你們這群破爛貨什麽時候能叫老子省點兒心!都趕緊滾出來!”罵罵咧咧的動靜伴随着鐵鏈開鎖的聲音,或遠或近的傳來。

佟殊蘭捏了捏月娘的胳膊安撫她,同時推醒了佟殊惠。

“又要走了嗎?”佟殊惠揉着眼睛坐起來,還有些沒大睡夠,軟糯糯的聲音增添了幾分沙啞,聽得佟殊蘭手癢得很。

她退休後就想要生個這樣可愛的娃來着,可惜沒能等到退休。

“還不知道,抱着額娘別害怕,咱們趕緊出去。”佟殊蘭到底還是沒忍住捏了捏自家妹妹的小臉蛋兒,雖然因為凍得臉皴手感并不好,她還是很滿足。

能重活一回,還能有父母有個可愛的妹妹,她沒什麽不知足的。

“額娘,姐姐讨厭~”佟殊惠一邊懂事地套着外頭的襖子,一邊靠在月娘身上撒嬌。

“惠兒乖,咱們快點出去,不然一會兒要挨打的。”月娘見兩個女兒都精神不錯,雖然還有些擔心夫君,可到底放松了不少。

柴胡桂枝湯她也喝過,雖然家裏并不算富裕,好歹這藥丸的好壞她能嘗得出來,只要一家人還活着,再苦再難她都能撐下去。

“你們這群浪費糧食的王八蛋,聖上饒你們一命就是天大的恩德,竟然還有人想着逃跑,叫爺看,你們通通都該拉到菜市口砍了才對!都特娘的給老子站好!”兩個時辰前還笑得淫-蕩的那個胡姓兵爺,在火把映射下,兇神惡煞的臉簡直扭曲成了鬼臉,犯人們都很害怕,趕緊站成一長排,擠擠挨挨在茅草房牆根兒下頭。

佟殊蘭不動聲色掃了眼被她記住的女犯人,那女人也低着頭乖順得很,只是衣服比別人齊整些,沒什麽出挑的地方。

“胡爺,人沒少…”當值的兵丁拿着人名冊點了一遍名後,有些不大理解,“可這樹林裏明明…”

“咳咳…也許是那王八蛋膽子小又跑回來了,爺就給你們個機會,要是讓老子發現誰敢跑,就親自抽死你們!”那胡姓兵爺顯然是想起了那腳印可能是誰留下的,并沒往那女人的方向看,只咳嗽着打斷了當值兵吏的話。

押送犯人的都不是什麽有權有勢的主,能活下來長久幹着這個活兒,更是不會缺少眼力價兒,見那領頭兵爺明顯是不想繼續說下去,當值的兵吏悄悄掃了眼女犯人站着的地方,也不說話了。

“都滾回屋裏等着,吃完飯就出發!”既然都已經起來了,兵爺們也就沒再回去睡覺,只把犯人都鎖好,徑自去前頭吃飯洗漱。

輪到犯人們的時候,天邊兒已經出現了亮光,在兵爺們罵罵咧咧的聲音裏吃完了黑馍,随便喝了幾口冰水,就又被帶上鎖鏈,朝着多洪那邊去。

因為從灰扒到多洪距離比較遠,一路上設置了近十個安置茅廬,兵爺們從灰扒驿站置辦全了行囊和幹糧,也就不緊不慢的出發了。

以他們目前的腳程,天黑之前到達第一個茅廬是游刃有餘的,那胡姓兵爺早就鑽進于大夫的馬車裏去,再沒露面。

“恒仁,你怎麽樣了?”月娘早上見到佟恒仁的時候,見他臉色青白,差點兒心疼的掉眼淚,可着急忙慌被趕着上路,她也沒敢哭,直到走起來她才架着腳步虛浮的男人低聲問。

“我還好,就是嘴裏一股子參味兒,有人給我喂藥了?”佟恒仁雖然看着面色不好,但因為吃了藥,又有人參補元氣,倒是比昨天要好一些。

“嗯,殊蘭昨晚去熬藥遇上貴人了,給配齊了方子,你再吃幾粒。”月娘就着給佟恒仁擦臉的功夫,迅速給他嘴裏塞了幾粒藥丸。

“殊蘭可吃了嗎?”佟恒仁低着頭吞咽下去後,着急地問,“緊着她先來。”

“她吃了,到底年紀小,比你容易好,我看她好一些了。”月娘回頭看看互相攙扶着的兩個女兒,才轉過頭輕聲回答,聲音中的滿足讓佟恒仁有些心酸。

都是他不好,若非他不會鑽營讓人尋空子安了錯處,也不會連累妻女陪他一起受罪。

前頭佟恒仁和月娘正聊着,後頭佟殊蘭雖然看起來還是虛弱無比,實際上已在悠閑地跟佟殊惠聊天。

“诶,你認識那個女人嗎?”佟殊蘭不動聲色沖着佟殊惠示意了一下她昨晚見到的女人。

“不就是荊氏嗎?聽咱後頭的林嬸娘說,她是京城滿江樓掌櫃的外室,毒殺了掌櫃的正妻,被那正妻的娘家給整治到寧古塔來了。”佟殊惠已看清楚姐姐指的是誰,腮幫子立馬就鼓了起來,“她昨天還踹了我一腳呢,不是個好東西!”

“…這樣。”佟殊蘭眯了眯眼,唇角挂着習慣性的淺笑。

一個毒殺正妻的外室,看不慣佟恒仁夫妻和美,想要毀了月娘,也不是說不過去,就是鬧到公堂上也能被人理解。

可佟殊蘭是誰啊,她可是卧底滲透的祖宗,那女人習慣性的內八字,雙手下垂之處永遠拇指食指相扣,明顯是使暗器的行家,絕不可能只是一個掌櫃的外室,更不可能因為嫉恨就毀掉別人的妻子。

佟恒仁算錯糧草一事似是而非的就呈到了康熙面前,以佟殊蘭的專業眼光來看,怎麽都像是被人陷害,看來佟恒仁一家也有秘密。

“佟家的索綽羅氏,你過來!”跟随在側的于大夫馬車裏突然探出來一個腦袋,胡姓兵爺大咧咧的聲音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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